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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世

作者:蘇眠說

文案

鐵石心腸的她,淡漠安靜的他。

“你犯了戒,如何是好?”

“身堕鬼獄,永不超生。”

她笑了,手臂一分分纏緊了他,如暗夜潛生的藤。

“正好,我也是永不超生,不如來做個伴?”

小蘇:讀者們說你一直在賣萌。

和尚:阿彌托佛,姑娘們說的是。

小蘇:……居然加了個們字。

感謝青青子佩帶來的好美妙的主題歌~!

【閱讀指南】

1、本文男主是和尚!

2、女主不是小白兔!

3、這是一盤很大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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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面包會有的,愛情會有的,HE會有的!

內容标簽: 相愛相殺 江湖恩怨 情有獨鐘

搜索關鍵字:主角:蘇寂(蘇采蕭),雲止(蕭遺) ┃ 配角:柳拂衣,顧懷幽,燕西樓 ┃ 其它:和尚,殺手,公子,武俠

☆、昨夜驚春雨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新坑開挖,求收藏,求點評,麽麽噠~!有什麽建議都放馬過來吧,某眠是很經得起調戲的【握拳】!!!

黃昏時分,這小山坳裏的玉家村愈發靜谧安詳,家家香廚都升起了炊煙,農人相伴着雞犬荷鋤而歸,妻子在窗前門畔翹首而盼,一副清平氣象。

在村子的最東頭,是一座藥廬。村中人常來此看病,大夫是一位游方和尚,醫術頗精,以救死扶傷為業,積了不少功德。

最後一位病人終于戀戀不舍地離開,僧人将院門合上,又到藥廬裏檢視一圈,挑了幾味藥材,将藥廬的門也合上了。再走到後院,到廚房裏開始熬制藥材,過不多時,清苦的藥香便四溢房中,僧人安靜地将火上猶自滾燙的藥爐拿起,又自碗櫥中找出一只大碗,盛好了藥羹。

端着藥碗走到廂房,那個少女正從床上坐起身,便此冷冷地望了過來。

“我要吃肉。”看到又是這碗苦得要命的藥,少女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雙眸靈動,長發如瀑,這少女容色雖蒼白,相貌卻美豔絕人,只神态裏全是傲慢,令人聽之不快。

僧人卻并不以為忤。他将藥碗放在她床邊小凳上,“施主傷勢太重,吃肉會發的。”他的聲音沉靜,目光也始終端正,好像從來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動容,“而況貧僧不會殺生。”

少女恨恨道:“我已經快半個月沒有吃肉了!”眼風淩厲斜掠,嗔怒道,“若殺生是為了救命,你也不願做麽?”

僧人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衆生平等,如有一日施主必須吃肉救命,貧僧當割肉以飼。”

少女哀嘆一聲,終于是倒回了床榻上,沒法再與他辯解。這和尚生得清俊文雅,人畜無害,可是卻極認死理,這半個月來她早已見識過了,這時候再與他争辯是徒費她的氣力。她一手拿過那藥碗,便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連味道都來不及分辨就吞咽了,生怕那苦澀的藥汁在自己口腔裏多停一剎那。

“哐”地一聲,她将那空碗重重地放回小凳上。

僧人卻也不惱,只道了聲“善哉”,便将藥碗收拾起,又拿出了藥膏紗布等物。少女咬了咬牙,認命地轉過了身,趴在床上。

僧人坐在床邊,将被褥掀開,輕輕撩起她的上衣,露出少女纏着許多紗布的背脊。他小心翼翼地将紗布一圈圈取下,淡淡地道:“施主平日不可運氣強壓傷口,此處又流血甚多,有礙恢複。”

“知道了知道了。”少女厭煩地一擺手。這和尚規矩太多,她不過練功運氣,哪裏又能礙着傷口了?

終于,舊的紗布全被取下,少女背上猙獰傷口也露了出來,自肩胛至下脊骨,竟是三四道深可見骨的刀劍傷痕,這半月來敷藥初見成效,傷口俱化作了黑漆漆的一團。眼見如此可怖景象,僧人仍舊不動聲色,手指輕沾藥膏,便向那傷口抹去。

少女“咝”了一聲,大聲道:“你輕點!”

“是。”僧人應道,手下格外放輕了些。

藥膏清涼,讓少女心情似乎也平靜了幾分。其實他的手勁并不大,只是她偏要那麽做作地使喚他一下,不然心裏就不舒服。側過頭微眯起眼睛看着專注的和尚,他生得确實好看,眉目都透着雅致,額頭光潔,一看就是從未造過孽的佛門聖徒。

如此一想,心中頓時又煩惡了起來,扭過頭去不看他了。

僧人似全未注意到她這些千回百轉千奇百怪的小心思,只全心全意給她敷好了傷藥,複用幹淨紗布包紮好,便将她上衣放下、被褥蓋好,收拾紗布去了。

少女終于又緩緩坐起身來。

“喂,和尚。”

“貧僧法號雲止。”

“我好不好看?”她突然問,一雙冷而幽豔的眸子毫不避諱地直盯着他。

他抱着一堆亂七八糟的紗布和殘藥,欲出門去又收回了腳步,“美女膿血,紅顏枯骨,施主何必在意容貌外物。”

早就知道這和尚又要與她掰扯佛法,她很直白地頂了回去:“那如果我就是一堆膿血,就如你剛才看到的傷口,那好不好看?”

“美惡之念,已是非念。”雲止靜靜道,“世上千般,皆是一般。”

少女莫名其妙地看他許久,一邊下床穿鞋一邊道:“既然世上千般皆是一般,那你何必一次次強調你的名字?我叫蘇寂,可是你何時叫過我蘇姑娘?成天施主施主地叫,我施舍過你什麽了?”

她這個茬找得漫不經心,倒叫雲止一怔。

“姑娘說的是。”未幾,他端端正正地回答,好像真的吸取教訓了一般。

她看着他這副認真樣便沒來由地着惱,幾乎氣血逆流。

“吃飯吃飯!”

又是齋飯。

蘇寂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但好在和尚廚藝不錯,青菜豆腐炒得也不算無味,她好歹是又應付了一頓。

飯後,雲止自然要去念佛。自從她闖入此間,他便将自己的廂房讓給她住,自己白日在藥廬看診,晚上則去村裏的佛堂念一整夜的經。

蘇寂也懶得理他,人各有志的道理她還是懂的。她走回廂房,合上房門,又關上窗,方步至床前,自枕頭底下緩緩抽出了一把劍。

燭火熒熒,她坐在桌邊,執一塊柔韌的白色巾帕,輕輕地、來回地擦拭着劍身。

這柄劍品相普通,劍刃倒是鋒銳,劍柄上纏着一條豔紅的璎珞,随她的動作左右擺動。血槽裏隐隐仍有經年的血跡,她不斷地擦拭着,卻怎麽也除不幹淨。

半晌,她煩躁起來,将長劍随手一丢,便去洗帕子。洗完之後,盤腿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又從懷中掏出了一本書。

《既明譜》。

書頁陳舊,間有錯漏,書中密密麻麻,全是她不認識的字,簡直鬼畫符一般。她雖不是什麽才女千金,但也并非不識字的村婦,哪有整本書不識一字的道理?偏偏這本《既明譜》就是這樣。

但好在她生就過目不忘的本事,讀着這書不得要領,心中卻在默記字形。半晌,她将書一扔,開始運氣調息。

和尚讓她養傷期間不得動真氣,這如何能行?她的武功已經毀去大半,再不趕緊恢複,等到那人……那人追來,她便只有束手待斃了。

夜色漸深,窗紗映出院中樹木簌簌的影子,如美人長發一般撩人。她閉目運功,渾不知外間何時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淅淅瀝瀝,随着一陣陣春夜清風掃來掃去。

周流一轉,全身輕盈幾許,便是背傷又痛幾分她也是高興的。這時才聽見那不絕的雨聲,她皺了皺眉,去推開窗,雨腳頓時斜斜飄飛進來,她攏了攏衣襟,想了想,拿起窗邊的傘出門往佛堂而去。

玉家村的佛堂年久失修,飄搖欲墜,而管事的是個既聾又啞的老和尚,對于這屋頂漏雨之事也好似全無知覺,兀自蜷在牆角裏睡覺。蘇寂踏入佛堂時,不出所料地見到雲止半身透濕,猶自跪在蒲團上敲着木魚,他面前的如來尊像早已金漆脫落、鏽跡斑駁,一張嘴咧笑得頗有幾分無稽。

忽而感覺淋了雨的頭頂一陣沁涼,雲止誦經聲止,向佛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方才轉身面對她。

蘇寂一手撐傘一手叉腰,并沒什麽好氣,便要帶他離開。

“施主請回吧。”雲止卻合十道。

蘇寂一愣,“這不是漏雨麽?要念經回去念。”

“風雨霜露,皆是機緣,不必躲避。”雲止靜靜道。

蘇寂幾乎無話可說,手指攥緊了傘柄差點就敲了出去。“那淋雨了着涼了生病了,也是機緣不成?”

雲止卻罕見地皺了皺眉,似乎真的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

見自己問倒了他,她也頗為得意,嘴角不禁上翹些許。卻聽他忽然道:“這便是劫了。”

蘇寂險些嗆出一口老血——也不知為何,似乎凡與這和尚對話,她總是極容易動嗔。心底動了氣,她二話不說便拽起他的衣袖要拉他走。

雲止是真真沒想到這姑娘竟蠻橫到如此生拉硬拽,手勁還如此之大,他簡直反抗不得,一時只能愣愣地跟着她走。

蘇寂想,原來只要用強的這和尚便聽話了,以後再也不聽他瞎掰了!

風雨聲重重入耳,春夜并不寒冷,只是黏膩得滲人。兩人一路相伴走回雲止栖身的院落,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雲止很乖覺地去了藥廬,而蘇寂在院子裏站了半晌,回了廂房。

回來以後,才發現這風雨一起,自己的傷口痛得如火如荼。夜色晦冥,燭火一星,她苦着臉趴在床上,牙齒死死地咬着枕巾,只覺整個背脊都好似有小蟲在蠕動,既癢且燥,她一抓撓便是滿手鮮血,痛不可言。結痂的地方又裂開,鮮血綻出,是真痛,痛得讓她想一頭撞死。

這樣劇烈的痛,于她并不陌生。

這許多年間,她經常受傷,比這更重的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她還記得有一次……好像是傷在胸口?那一劍刺得極深,大夫說是堪堪擦過了心房,才讓她躲過了死劫。她為了這傷受了整整兩個月的活罪,每天便看着那人……那人在她面前轉來轉去。

“你說……你怎麽竟沒死呢?”那人有時會裝模作樣地嘆氣,“白費我許多藥材。”

那人有時也會很深情款款的樣子:“你快些好起來,我還需要你。”

他當然需要她了,似她這樣有勇有謀又悍不畏死的手下已不多了。想到這一點,蘇寂平白覺得開心。

哪怕只是一把劍,能夠被人需要,當然也是開心的。

想着想着,傷口的疼痛漸漸地平息了,這轉移注意力的法子倒是有效。蘇寂聽着窗外連綿不絕的雨聲,心意漸漸昏沉,便這樣趴着睡去了。

夜色深沉。

一人缁衣麻鞋,緩緩步入了廂房中。燭火燃了大半夜已近熄滅,猶将他的影子撲朔映在牆上,微微飄渺地晃動。

這樣的雨夜,傷口自然要發作的,何況她一直在不聽話地練功。雲止輕輕拂開她的發,撩起她上衣,又将白日的藥膏給她重新抹了一遍。少女氣息漸漸勻停,想必沉入了夢鄉。

他給她蓋好被子,正欲離去時,目光忽被一物吸引了過去。

在少女的枕下,依稀見得一條火紅的璎珞,做工奇巧精致,由紅絲纏在……那似乎是,劍柄?

這被枕頭壓着的,原來是一柄劍。

他靜靜地看着那紅璎珞,許久,終是不發一言地離去。

☆、勸君深酒杯

每一天,雲止和尚的藥廬都是門庭若市。

玉家村的姑娘媳婦,知道這裏有一個生得極俊、醫術極高的和尚,便天天往藥廬跑。時而又是筋骨疼,時而又是偏頭痛,總有各種名目讓雲止忙得不可開交。好在這些女人雖然熱絡,畢竟知道他是侍奉佛祖的人,也不致太過逾禮。

蘇寂住在後院,平素不出來見人,免得讓和尚不好看。半個月前的一個夜晚,她滿身是血地暈倒在和尚的藥廬前,呼吸幾近斷絕,是和尚将她拼命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現在她傷勢慢慢痊愈,知恩圖報,好歹要為和尚做點什麽吧?心思轉了幾轉,便偷偷從後門溜了出去。

大半個月沒有出門了,眼前陡然一片清新,看山是青,看水是綠,心情格外舒暢。掐指一算,還真是春天到了,風擺楊柳,雲卷霞光,十分醉人的天氣。

自玉家村西行十餘裏,便到繁華熱鬧的襄陽城。蘇寂四處走走停停,停停看看,她生得美貌,一路上便得許多人側目,她全不放在眼裏,只管玩她自己的。未幾,她便踏入了襄陽城最熱鬧的酒樓,華胥樓。

将身子一把攀在了櫃臺上,她冷冷揚眉,“你們家最好的酒是什麽酒?”

掌櫃的被她吓了一跳,聞言忙答道:“咱們華胥樓釀的酒那可是了不得的好酒!便說那‘追香’陳釀,可是禦貢之物,年年都要進到宮裏去呢——”

“那便來一壇‘追香’,給我封好帶走。”蘇寂不耐煩地打斷掌櫃的話。

掌櫃眉頭一跳,腆笑道:“姑娘此言差矣,這追香釀既要上貢,哪裏還有存貨……這追香釀是不賣的呀。”

蘇寂皺眉,“既然不賣,你說它作甚?”

掌櫃噎住。

“一壇。”蘇寂擡眼,眸中光華盡綻,映着春日麗色,倒教掌櫃晃了晃神。見對方仍是不答,她緩緩地将袖中的劍取了出來,“哐”地一聲放在了櫃臺上。

掌櫃這一下被吓得不輕,也不知這少女什麽來路,竟似是個以武犯禁的兇徒。連忙唯唯諾諾點頭稱是,到後邊拿酒去了。

蘇寂靜了靜,将長劍複又收回,忽聽聞身後一聲嗤笑。

“原來是蘇姑娘,別來無恙?”

她慢慢地轉過身。

喚她的人正嬉笑無羁地望過來,手中提了一只酒壺,正要上樓去的樣子。他長發散亂,衣衫陳舊,腰間松松垮垮地系了一柄長刀,刀柄上卻鑲嵌了一顆明珠。

她鎮靜地與他對視,不言不動,只是嘴唇微微白了幾分。

那人仍是笑:“我聽聞公子這半月來神思不屬,四處尋人,難道是尋的蘇姑娘不成?”

心念電轉間,她輕輕一笑,眉眼仍是冷冽的,“燕少俠多慮了,我來襄陽,自是有事在身。”

“噢?”燕西樓眉眼一挑,“異地遭逢,幸甚至哉,蘇姑娘可有興趣樓上一敘?”

蘇寂睜大眼睛,“這便不用了吧?我可有點忙。”

“忙着喝酒?”燕西樓笑得嚴絲合縫,卻讓蘇寂愈加煩躁,但見他眼風過處,掌櫃已拿了一壇追香釀出來,戰戰兢兢地看着蘇寂。

蘇寂深吸一口氣,自懷中掏出碎銀子,“啪”地甩在了櫃臺上,便抱起了酒壇子,徑自出門去了。

“原來蘇姑娘是看不起燕某的劣酒。”燕西樓笑吟吟地看着她離去,待那身影終于消失門外,他臉上的笑容也一分分地消匿不見。

仍是從後門偷偷潛入和尚的院落。院中一株梨樹,結了滿樹沉睡的花骨朵,仿佛在等着春風來喚醒般,嬌憨可喜。她執劍在樹下挖出一個坑,将酒壇子埋了下去,複又封土填平。如是忙了許久,身上微微出汗,浸得傷口開始隐隐作痛。

她将長劍随意插在土上,便坐在庭階上歇息。她自是知道今天走得有點遠了,傷口發狠,心裏不願承認,實則已有幾分盼望和尚趕緊回來給她敷藥。至于那苦得要命的藥羹,她是連想都不肯一想。

當和尚給自己敷藥的時候……那目光十分專注,好似……是極溫柔的。她側着頭,微微撅起嘴,他說美惡之念乃是非念,可是她偏偏覺得自己的背傷肯定很醜,她偏偏也不想讓他看到的。

這心情之矛盾,她自己也沒辦法細想。只是有一點賭氣般地想,自己身上……生得美的地方他看不到,偏是看到了最醜的,她覺得……很丢臉。

若是那人在身側,一定會笑話她:“原來你也知道丢臉?我給你療傷那麽多次,怎麽也沒見你哪裏生得美了?”

她恨恨地拔下一株雜草,望向天邊。日頭已經偏西,和尚該回來了。

思緒未落,雲止已經邁步走入了院中。

袍袖飄然,念珠輕擺,他素來是這裝束,不知為何今日卻教她一怔。

他今日……眉目舒展,清朗安然,似乎有什麽值得愉悅的事情。

而後,她便看見了雲止身邊的男人。

那男人也很是驚訝,看到蘇寂,啧啧嘆了一聲:“蘇姑娘,真是人間何處不相逢啊!”

雲止語聲清潤,“原來你們認識。”

蘇寂冷笑一聲,燕西樓則笑得意味深長:“認識許久了。”

“那你們聊,貧僧去做飯。”雲止說着,便去了廚房,徒留蘇寂與燕西樓兩人在院落裏冷冷相對。

“你說有事在身……”燕西樓輕笑,“便是在這裏陪和尚?”

蘇寂冷冷道:“我在此處養傷。”

“養傷?”燕西樓眸光微動,“養傷怎不回去養?”

“我傷勢太重,動彈不得,這樣可不可以?”蘇寂實在被他說得有些厭煩,甩袖便往廂房而去,徑自關上了房門。

燕西樓看着那緊閉的房門,含笑搖了搖頭,“真是被他寵壞了。”

燕西樓看着這滿桌的青菜豆腐、豆腐青菜,知道這已是雲止傾盡所有的款待,仍是忍不住苦了一張臉:“真的只有素的?”

雲止淡淡地道:“只有素食,委屈你了。”

燕西樓摸摸臉,似哭似笑,“我想吃肉!”

雲止面不改色,“貧僧持守齋戒,自然不能食肉。請動筷吧。”

蘇寂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每次她要吃肉,和尚都跟她掰扯各種道理,何時有說過“委屈你了”這等好話,何時又用過這個“請”字?默默扒了幾口飯,便感受到燕西樓審視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蘇姑娘緣何會在這裏?”他問得十分直接。

她不答。

雲止話音輕緩,“蘇姑娘是貧僧的病人。”

“是麽。”燕西樓眉毛一挑,那神色顯然并不相信,但卻沒有追問。

雲止已開始吃飯。

出家之人,寝食不言,燕西樓也不好再說什麽。一番飯過,雲止在藥廬裏臨時搭了一個床鋪給燕西樓借住,便到廂房裏給蘇寂用藥。

懶懶地趴在床上,感受着和尚沁涼的手指撫過,似乎那傷口熱辣辣的痛便一路消減了下去。她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和尚,那神态活似一只慵倦而美豔的小狐貍:“你怎麽會認識燕西樓?”

背上的手指頓了頓,“燕施主是貧僧的朋友。”

“朋友?”蘇寂訝然,她竟全沒想過……似和尚這樣的人,也是會有朋友的。她張口結舌,“可是,可是他也是我的——朋友,我為何——以前從沒聽說過你?”

雲止輕聲道:“那自然是燕施主的朋友太多了。”

她咕哝幾句,這話她信。想來以燕西樓那浪跡天涯毫無出息的德行,認識幾個游方僧人倒是不足為奇。

但是心下卻有隐憂,漸漸地浮了出來。

夜深。

這藥廬裏一股子苦味,燕西樓聞着頗不舒服,翻來覆去睡不着覺。閉上眼,便是許多面孔紛湧而上,幾乎要将他整個吞噬了一般,迫得他又立刻睜開了眼來。

窗外人影一掠,他砸了咂嘴,便感受到劍刃的寒氣如雪花般落在自己頸項。

“說,你為何在這裏!”少女話音極冷,冷如風送浮冰,劍也端得極穩,他的手雖已握住身側刀柄,但依然沒有把握一擊而退。

于是他懶懶地回答:“訪友。”

“你跟和尚到底什麽關系?”蘇寂眼眸微眯,黑暗中帷幔無風自動,她的目光直直地射向他。

他的話音更懶了,“朋友——”

“你——”劍刃又遞上些許,她分寸拿捏極當,連一星血痕也未出,已迫得他松開了握刀的手。他苦笑道:“你還真是公子的高徒。”

她沉默了片刻。

“你說,他在尋我?”她的聲音漸漸放輕了,好像攜了一絲恐懼,又好像夾雜了一些別的情緒。

“是啊。”燕西樓嘆了口氣,“滿天下地尋你。”

她眸光微動,緩緩問道:“那你也該知道他為何尋我了?”

燕西樓瞥了她一眼,少女清秀的身形映着窗外投入的月色,影影綽綽的。他漫不經心地“嗯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劍刃突然滑破了他的肌膚,冒出了幾粒血珠。

“你——你若是敢告訴他——我就殺了你!”蘇寂聲音清冽,眉目間俱是狠戾,只是他看不見,反覺好笑。

“你殺得了我?”劍刃加身,他猶是笑着擺了擺手,仿佛醉漢一般,“放心吧,我不會說出去的。”

蘇寂手心沁出冷汗,複将劍柄攥得緊了緊。

“此話當真?”

其實她知道這話問得多餘,燕西樓從未失信于人過。

果然便聽對方一聲冷笑,“我何時說過假話?”

“唰”地一聲,她收劍回鞘,幹脆利落。正要轉身離去,身後人又慢悠悠地啓口。

“只是……你以為我不說,他便找不到你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 人物就像竹筍,到了該冒出來的時候,就會一個個冒出來的。。。!!!

男人就像種子,春天的時候埋好伏筆,秋天的時候就可以收獲一堆一堆的帥哥哥。。。!!!

戰線很長,人物很多,大家忍着點。。。!!!該有的都會有的。。。!!!

☆、倉皇世間事

燕西樓次日清晨便離開了。

雲止仍是在前堂忙碌,蘇寂仍是在後院發呆,就好像燕西樓這個人從來不曾出現過。

今日病人較少,申時雲止便關了門,卻不是回後院,而是踽踽往佛堂而去。

那又聾又啞的老和尚仍在白日酣睡,滿身邋遢,自己卻不知理會。

雲止在老和尚身前默默立了片刻,終是慢慢地喚了一聲:“師父。”

老和尚當然是聽不見的,只随意翻了個身。

雲止望了一眼沉默的佛祖,屈膝跪坐了下來。“師父,我遇到她了。”

“她……好似遇到了什麽麻煩。”

“師父……”眼簾微合,知道眼前人終是不能再為自己解惑,眸色中似有悲傷一掠而過,倏忽無跡。

終于,他向老和尚磕了三個頭,低低地道:“弟子犯了癡念,弟子有過。”便站了起來,撣撣衣袍灰塵,往回走去。

回去……那個古靈精怪又驕橫跋扈的丫頭,不知道又有什麽法子炮制他。昨天将他院子裏的泥土都翻松了,也不知在搗什麽鬼。她不喜歡喝藥,不喜歡吃素,凡是苦的痛的,她都害怕拒絕,真是小孩子一般。

佛說百味皆苦,她顯然還并不懂得。

令他驚訝的是,待回到院中,那少女已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飯桌邊,一桌好菜香氣四溢地面對着他。

蘇寂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來來,嘗嘗我的廚藝。”

雲止靜了靜,首先是觀察這一桌菜裏有沒有肉——沒有。再聞一聞有沒有用豬油——似乎也沒有。眸中略帶了疑惑,她怎來如此興致炒一桌子齋飯?

他坐下來,慢慢挾筷嘗了一口,入口滑膩馨香,這豆腐炒得确實不錯。她便帶笑看他,那神态如獻寶一般,只巴望他把一桌飯菜全吃個幹淨。待他終于吃完,擦拭口唇,輕聲道:“姑娘有事?”

蘇寂嘟起嘴,“事情嘛倒是有一點。”略略湊近他一些,“我想跟你學醫,好不好?”

她的氣息淺淺吐在他面上,微香萦纡,他向後退了退,怔怔地道:“姑娘有心懸壺,可去別處求師,貧僧……貧僧怎方便收一個女徒。”

蘇寂眉頭一皺,“誰說我要拜你為師了!只想跟你學一點本事,将來……将來自己給自己看傷,也不行麽?”

雲止沉默半晌,目中光華流轉,他緩緩道:“這也未嘗不可。”

蘇寂原來十分好學。

她過去學劍、學毒、學殺人,無不專心致志,進境飛速,如今學起醫術,自然也是一般。雲止依舊不許她見人,他在外看診時,她便只能呆在藥廬裏自己琢磨醫書,時而給他遞個物事。

如此,玉家村來看病的人都知道了雲止大師的藥廬裏有一個助手,但那助手的樣貌,卻是誰也不曾見過。

一日日平緩流過,十日之後,蘇寂的背傷已痊愈大半,只剩了疤痕密布,雲止将裂開處又小心地以針縫合,這傷終算是養好了。

他給她的脊背縫針時,握針的手便如她握劍一般平穩,目光波瀾不驚,好像面對的只是一片空白,而非妙齡少女的嬌軀。她呆呆地看他許久,一燈如豆,微風徐來,她想她以後定會懷念玉家村的這些夜晚,平靜,清幽,仿佛一絲紛擾雜念也不曾有。

“哎,和尚,”她輕輕嘆了口氣,“我要走了。”

他的手指頓了頓,終是将傷口縫合完畢,才輕輕道:“嗯。”

“嗯”是什麽意思?蘇寂心頭頓時無名火起,也不顧自己衣不蔽體就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指着他鼻子道:“我——我陪你這麽久,你就這樣哼哼一聲?”

為了縫針方便,她身上只着一件肚兜,趴在床上時還沒什麽,這一下便是春/光大洩。雲止如被燙着一般立刻轉過了頭去,低聲道:“姑娘……如有機緣,你我當可再見,貧僧當為姑娘日日禱祝,願姑娘身體安康,一世如意。”

蘇寂讷讷地拉過被子來蓋住自己,雖然一向讨厭和尚的胡扯,但這幾句話卻未免說得她心頭一軟,顫巍巍地仿佛塌陷了一塊。他說的實在沒錯,人世或走或留,周流轉徙,不都是機緣麽?沒什麽好惋惜或好追念的,不是麽?

便連……便連那人,不也就這樣失去了她的蹤影?

輕微的惆悵間,她喚了一聲:“和尚——”

突然燈滅!

她雙眸登時雪亮,一把抓過床邊衣衫一躍而下,衣角翩飛,劍已出鞘,黑暗中猶顯出淩淩雪芒。她擋在雲止身前,長劍擺出守勢,清冷的目光直直地凝視着那半開半合的窗戶,厲聲叱道:“出來!”

但聽一人桀桀怪笑,其聲陰陽怪氣,忽遠忽近,恍似鬼魅:“蘇姑娘,随閻某回去吧,公子可想你得緊!”

蘇寂往地上“呸”了一聲,“閻摩羅,我便知道是你!成日價裝神弄鬼,敢不敢出來與姑娘鬥一鬥?”

那飄忽來去的閻摩羅又是一陣長笑,“這閻某可不敢吶!若是傷了蘇姑娘一根毫發,閻某哪裏還能向公子複命?”

蘇寂眸光一凝,閻摩羅竟似是繞着廂房打轉,并不停留,令她防無可防,“那你到底要怎樣?”她大聲道,忽然如賭氣一般跺了跺腳,“我死也不會回去的,你便這樣告訴他吧!”

“不回去也罷。”閻摩羅的聲音突然定了下來,一雙幽綠的眸子陡然出現在蘇寂面前,“将東西交出來。”

蘇寂牙關一咬,“你做夢!”便持劍攻上,閻摩羅卻毫不抵抗,徑自又飛出了窗去!

“哈哈哈……”閻摩羅笑道,“天下不識時務者,以蘇姑娘為甚!”

“不勞你費心!”蘇寂拔足欲追,又怕閻摩羅轉回來對雲止下手,終于只是恨恨地罵了許多句,收回了劍。忽又聽閻摩羅在極遠之處傳來極細的笑聲:“公子明日便到襄陽城了,要不要回去,蘇姑娘自己好生想想吧!”

蘇寂還待再罵,背後突然一重,傷口猛地疼痛起來。

她立刻轉身,雲止挺拔的身形便倒在了她懷中。

“和尚?和尚!”那一瞬她吓得幾乎魂飛魄散,若是和尚因為自己的緣故而遇害,那自己就真是罪莫大焉。連忙将他沉重的身軀扶到床上放平,又去點起了燭火。

燭火幽微亮起,照得一室影影綽綽,床上之人忽然虛弱地開口:“石芳草……黃芪……離魂果……決明子……快些!”

蘇寂一愣怔,立刻反應過來,“啊——是,我馬上去取!”

她趕緊狂奔去藥廬取來了雲止所說的幾味藥,回到廂房,看到雲止還在,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拿着那些藥草,她愣愣地問:“和尚,然後呢?”

雲止看了她一眼,已經沒有力氣說話,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潮。她頓時狠罵了自己一句“蠢材”,又跑去藥廬架來了鍋爐等物,開始熬制藥草。

她不放心雲止一人在此,故将藥爐都設在房裏,一室煙霧缭繞,熏得燭火也飄斜了幾分。她知道閻摩羅專攻制毒,所用的毒藥必是極厲害的,誰知和尚這麽三言兩語就有了化解之法,她自己心下也莫名其妙地有些得意。

她拼命給藥爐扇着火,好像一腔急切都發洩在了蒲扇上一般。再騰空去瞧雲止,和尚正靜靜地看着她,那眼神……十分溫柔,溫柔得幾近空幻,令她差點慌了神,連忙又轉回了頭。

他……他真的很好看。

她想。

片刻之後藥湯熬好,雲止已是氣若游絲,全身泛白,唯獨臉上紅暈更盛,雙眸微合,長睫垂落,嘴唇翕動着不知在說什麽。

她好奇心起,側耳到他唇邊,卻聽得是:“若和合者,同于變化,始終相成,生滅相續,生死死生,生生死死,如旋火輪,未有休息。阿難,如水成冰,冰還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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