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一回聽到外邊的人聲
,就會夭折的。
他冷笑一聲,拍了拍掌,院落三面的矮牆之上,瞬間擺上了齊刷刷兩排弓箭!
弓箭後的人一律黑衣蒙面,目光冷肅
——那是蘇寂熟悉的目光,那是殺手的目光。
——那是滄海宮的殺手!
她突然擡眸,直直盯着孤竹君。
“誰給你的人?”她的聲音很急促,“不是公子,是顧懷幽,對不對?!”
孤竹君低頭看着茶杯,微微一笑,笑聲卻如嘆息,“江湖人皆道蘇姑娘心有七竅,玲珑剔透,孤今日才是真真服了。”
如此說,便是默認了。蘇寂只覺自己一顆心在慢慢往下沉,縱有七竅,只怕也不能挽救自己,不能挽救……公子。
公子他知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的枕邊人正磨刀霍霍,要讓他永不能翻身?
她搖了搖頭,話音有些疲憊,“君侯過譽了。聰明的不是小蘇,是顧姑娘。小蘇只會殺人罷了。”
是啊——她恨柳拂衣,可是也僅止于給他一掌一劍一耳光;可顧懷幽呢?顧懷幽隐忍多久了?籌謀多久了?顧懷幽要的不是柳拂衣身死人滅,她要的是他身敗名裂,衆叛親離,死無葬身之地!
太陽一分分往西山沉落下去。孤竹君看着她的表情,似乎自她的痛苦中汲取了一些力量,振奮地一笑,“你錯了。顧姑娘對滄海宮忠心耿耿,她只是——想,你,去,死。”
最後四個字,帶了無比的怨毒,“死”字出口,他身形一縱便掠至院門邊,而三面羽箭立時如蝗雨般射落!
蘇寂立刻拔劍揮擋,一邊欲往房屋裏退去,然而篤篤篤接連聲響,十幾二十枝鐵箭如籬笆般釘死了她回逃的路!
她清麗的臉龐已變作絕望的死灰。矮身削箭,斷箭簌簌簌被她飛擲回去,有的正中箭手的眼睛,那箭手一聲慘叫跌下牆頭,卻立刻便有新的箭手替了上去,不露出絲毫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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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滄海宮的箭陣,是她最熟悉的箭陣,她知道這箭陣之下,從未留過活口!
刀尖舔血這麽多年,竟終于是要死在自己人的手下麽?!
她抱着膝蓋就地一滾到一面牆下,然而這時才發現屋頂上也埋伏了殺手,此刻正擡起大弓,寒光凜凜的鐵镞對準了她!
那是滄海宮最強力的斷臂弓!
慘笑一聲,顧懷幽真是下了血本!
飛箭如流瀑般源源不絕地射來,嘩啦啦的聲響令她雙耳欲聾,身邊全是斷箭,身上也中了數枝,鮮血将她的紅衣肩頭染成深深的枯茶色。她身子晃了一晃,狠命一咬牙,積聚起最後的力氣将肩頭的箭镞狠狠一拔!
鮮血剎那濺上天際,晚霞殘豔,她朝不可知的虛空微微笑了一笑,就好像那裏端坐了一尊前世來生的佛,佛拈花與她說,種什麽因,得什麽果,輪回流轉,終必如此。
她一輩子都從不相信,她一輩子都無所畏懼。
可是這一刻,眼前景象漸漸模糊,意識正朝自己不可掌控的方向漂流而去,她忽然想向佛祖求懇一件事情。
我佛!如您真是他的佛,如您真是他所說的慈悲,請您垂憐,讓我見他一面……
晚霞是凄厲的赤紫,夏末的風中飄來她熟悉的血腥,這是她的歸宿,刀劍與鮮血,不論她如何痛苦掙紮,這都是她的歸宿……
可是,她畢竟想見他一面。
和尚。
和尚,這三年來,我時常夢見你。
可是從未有一次,會如今次這般,夢得如此清晰,清晰得讓我疼痛。
我夢見你白衣勝雪,黑發如墨,深眸如海。我夢見你如那西天最美麗的神,将我從刀劍和鮮血中拯救出來,我夢見你抱着我,你遍身浴血,你披荊斬棘,你的心跳就響在我的耳畔,一聲、又一聲,這搏動是那樣地真實,真實得令我不願醒來……
不知何時,淚水已沾濕了她鬓發邊的雪白衣襟。
那人抱着她,僅用一手揮劍,劍法如日光直透浮雲,又如夜幕橫劈月色,竟生生自那箭雨中拼殺了出去!
夜色/降臨。
他抱着她躍牆而去,反手一劈,長劍在幾名弓箭手胸前劃出一道筆直的血線!
那幾人撲通倒地,他們身後的同伴立刻搭弓再射,只見長劍的寒光在暗夜中一閃,鐵箭竟紛紛在空中掉了個頭,飛了回來!
弓箭手手忙腳亂去格擋,只是這瞬息之間,那人已抱着蘇寂消失在山林盡頭。
作者有話要說:
☆、千載猶旦暮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新年快樂!
好戲奉上,嘿嘿嘿嘿嘿。。。
穿林過葉,風聲如箭,呼嘯着帶走了夏日的暖意,漸漸升騰起無邊的黑暗的冷。
他抱着她毫不猶豫地奔進了一處山洞,一直往裏走,直到聽見了水聲,方停下步子,呆了許久。
洞穴之中,一片黑暗。
他的白衣上沾了鮮血,她的紅衣委頓在他懷中。他便這樣呆呆地站着,直到手臂傳來酸麻的感覺,方陡然驚醒過來一般,先将她靠着洞壁小心翼翼地放下,又去生起一堆火來。
火焰漸漸明亮,映徹這巨大的洞穴,蒼冷的穹頂之下是一條脈脈流動的暗河,寒氣不斷侵上岸邊來,她在昏迷之中打了個冷戰,好似遇到了什麽難解的問題,秀麗的眉宇鎖緊了,眼睫邊猶挂着未幹的清淚,櫻唇微張,仿佛在呼喚什麽,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慢慢走到她身邊,慢慢與她并肩坐下,然後慢慢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肩頭。蘇寂容色蒼白猶勝冰雪,頰邊卻浮着兩片紅雲。他想,她瘦了。三年不見,她與他,一齊都瘦了。
她的身軀在他臂膀之下顫抖。或是冷得極了,她無意識地往他胸前鑽,他連忙按住了她,低聲道:“采蕭?”
她咕哝了一句什麽,他沒有聽清,小心地拍了拍她的臉頰,又溫和地喚了一聲:“采蕭,睜開眼,看看我,好麽?”
她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終于是張開了。
水聲淙淙,令人的心跳也漸漸平和下來,仿佛随水而動般悠長綿邈。
她的眼睛真亮啊,好像一面鏡子,清晰無誤地照徹了他的紅塵形相。他伸出手去,将她的鬓發捋到耳後,突然手指一顫,一滴淚水便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打濕了他雪白的衣袖。
“對不起……”他低聲喃喃,好像急于得到什麽肯定一般,淚眼模糊的雙目望定了她,“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仍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細細地輕喘着,好像有些悶氣一般。她的眼神仍是迷茫的,好似還不能辨清楚這是夢境還是現實——如果是夢境的話,為何他的淚水會這麽燙呢?如果是現實的話,他又怎麽會來到她身邊、親口向她道歉呢?
而且,最最令她迷茫的是,他為什麽要道歉?
她動了動嘴唇,聲音是喑啞的,“……和尚。”
他伏低了身子,長發落在她頸上,有些癢,她卻沒有說,她很喜歡這種癢,她也沒有說。
火光之中,水霧之中,那個人的眼睛裏倒映着澄澈的波光,她睜開眼的一刻,只覺自己仿佛又墜入了萬古洪荒。呼吸停了,心跳停了,萬事萬物都成了無足道的幕景,只有她在他的懷中,仿佛癡了一般貪婪地望着他的臉,他纖長的睫毛,他挺秀的鼻梁,他淡漠的嘴唇,他蒼白的肌膚——
那是她最熟悉的容顏。
那是她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勾勒過千萬遍的容顏。
那是她在混沌的夢裏見到過千萬次卻永遠也抓不住的容顏。
她的手無知覺地去抓劍柄,突聞“喀”地一聲——
她的指甲斷裂在那無情的金鐵之上。
明明是很輕的一聲響,卻驀然令他心驚,低頭拉起她的手指檢視,口中溫和地道:“怎麽這麽不小心?”
她哭笑不得,簡直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
便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将那滲血的指甲輕輕吹了吹,他溫熱的氣息輕吐在她指尖,令她的身子都顫了一顫。她看着他,他的長發上素冠已散,披拂下滿肩的水色。幽微的火光将一切都映成影影綽綽虛妄的一片,他比三年前更要清瘦得多了,她簡直要懷疑他的這副肉身裏到底有沒有裝載魂魄。
他是真的嗎?他是活的嗎?
可是,活的不一定是真的,真的不一定是活的,不是嗎?
她便這樣呆呆地看着他,艱難地啓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只能倉皇地落了一句:“你長頭發了。”
他擡眸看她,旋即微微一笑,明明是無星無月的深穴之中,他的眼睛裏卻好似盛了千秋萬歲的辰光,“嗯。”他淡笑應聲,忽拉起她受傷的手指,輕輕地含在了自己的嘴裏,似有若無地吮了吮。
血液一瞬間從她的腦海直沖腳底,又從腳底直沖腦海。她于那火光潋滟的剎那間喪失了所有理智,拉下他的衣襟便吻了上去。
他本想推拒,卻見水霧飄在她的眼底,晶瑩透亮,恍似亂行的淚珠。他心頭倏然一痛,便張唇承接了她的吻,誰知她齒關一合,竟是重重地咬破了他的嘴唇。
鮮血立時湧了出來,他挂着這副狼狽形相,卻莫名地望着她笑。
她惡狠狠地偏過頭去,“還笑,笑什麽笑!”
他笑道:“先讓我給你看看傷,好不好?”
她一怔,這時才感覺到肩頭箭傷處鈍重刺心的疼痛,臉色都白了幾分。他斂了笑,靠近幾分,便去輕拉她的外衣。她本能地擡起手來欲擋,卻又慢慢地放下,将頭別了過去,耳根泛起微紅。
他自己也不比她好到哪裏去。明明是三年前最熟悉的肌膚,此刻只稍稍拉下她肩頭衣衫,竟然便如陌生人一般面紅耳赤不敢動彈。他好容易平複心跳,看到那斷裂的箭镞已深透肩頭,那一片玉雪肌膚全成血紅爛肉,幾乎不忍卒睹。他沉吟半晌,低聲道:“我帶了麻沸散,但還是會疼,你……你忍着些。”
她點頭,渾不在意。
她是江湖殺手,這樣的傷見得多了也受得多了,便拿自己的疼痛也不當疼痛了。可是他在意。他沒有說話,先喂她服下麻沸散,待她漸漸覺得乏力了,便拿小刀在火上烤了許久,在她的肩頭比劃了一下,便果斷地刺了進去!
她咬死了嘴唇沒有叫出聲,眼睛卻立刻紅了,就如一只受驚的小兔子。他心頭一痛,刀頭卻不遲疑,翻開血肉一撥一挑,便将那箭镞刮了出去!鮮血立時如泉水湧出,他立刻敷上傷藥和布帶——
忙完了這一切,她痛得累了,他亦筋疲力盡,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忽各自一笑。
一笑之間,三年已過。
竟似不着痕跡。
這一處洞穴裏竟有被褥。
蘇寂将這洞穴繞了一圈,蕭遺看得好笑,問她:“你在找什麽?”
蘇寂道:“我在找那個給我們送被子的神仙。”
蕭遺道:“若是找到了,你打算怎樣?”
蘇寂道:“若是找到了,我一定要好生感謝他,給我們安排一個這樣好的洞房。”
蕭遺啞了。
她回過頭來笑睨他,“怎麽不說話了?”
他有些窘迫地轉過頭,“你一個姑娘家,說話……”
“我早已不是姑娘家了。”她忽然纏了過來,手臂圈住了他的頸,逼得他直視自己灼亮的帶笑的眼睛,“莫非你不知道?”
他的臉紅如滴血,只能顧左右而言他:“那被褥是我一早便帶來的,這個地方是……”
她根本沒聽他的話,輕輕在他嘴唇上啄了一口。
他驚怔住。
她好整以暇地笑着,火聲噼啪,漸漸要燃盡了,愈加紅得透亮。暗河緩緩流動,仿佛他深而又深的眸光。
她并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什麽,她只是覺得自己的一腔歡喜快要藏不住了,快要自她的嗓子眼跳出來了——
鋪天蓋地的吻突然覆蓋了下來。
她的長發披散在深色的褥子上,仿佛黑暗的花叢。他吻着她,手指挑開了她的衣帶,而她只能閉上眼睛顫抖着迎合,她不能躲避也不能掙紮,因為那不是吻,那是占據和吞噬。
太久沒有歡愛過,她幾乎忘了自己這具身體裏也是有欲望的,這欲望噌地一下被他的手指點燃了,她竟然惶恐地顫栗起來。
他再也說不出話,她也不能。沒有任何言語能表達此刻的心情,她只是急切地去拉他的衣襟,被他一把握住了五指,他将她的手按在褥子外粗粝的地面上,一些輕微的疼,然而更多的卻是癢,那癢從與他相連的五指間一直竄到了她的心脈,又流走到她的四肢百骸,令她呻/吟着輕輕去推他的胸膛,卻突然發現他已經褪了所有衣裳。
他的長發落下來,他的面容微明微暗,而他的眼眸裏有燒死人的火焰,有溺死人的深水,然而水深火熱竟然都是她所愛,他的嘴唇一路向下,他将那火燒下來了,他将那水淋下來了,他放開了她的手,她卻将手指插入了他的發,她近乎癡迷地吻着他的額頭,他的發梢,他的一切……
“采蕭……”他在她身上輕輕喘息,雙眸迷蒙地凝注着她,好似蒙了生生世世的雲翳,“采蕭,我終于……我終于見到你了……”
他的眼底,為什麽好似蘊了那麽多她不能懂的悲傷?
她呆呆地想,呆呆地去吻他的眼,“我在這裏,蕭遺哥哥,我在這裏……蕭遺哥哥,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他沒有回答。情/欲在火光中氤氲成朦胧的霧氣,他的薄唇因忍耐而緊抿成一條好看的線,她漸漸被他帶來的歡喜所淹沒……
噼啪一聲脆響,火堆熄滅了。
☆、白骨寂無言
當第二日的辰光照進洞穴深處,蘇寂撐起自己酸麻的身體,便見到蕭遺的臉,近在咫尺,一雙眸子一眨也不眨地凝視着她。
她被吓了一跳,驀地想起蕭棄睡覺也是這個習慣,一大清早就醒來,卻不起身,只管盯着她看。她不自禁地微笑。
他低沉着聲音道:“何事這麽有趣?”
她想了想,還是不要将蕭棄的事情告訴他為好。一來解釋麻煩,二來蕭棄在柳拂衣手中,她不想他去犯險,三來……下次她當真救了孩子出來,再給他個驚喜好了。如是想着,她便抱住了他的脖頸眨眨眼道:“我餓了。”
他笑起來,一把拉着她起身,低頭給她穿上衣裳,自己卻只将外袍草草披着,裸着堅實的胸膛,她臉頰通紅剛要斥他,目光忽被吸引了過去。
他見她這樣盯着自己的胸膛看,有些好笑地道:“好看麽?滿意麽?”
她別扭地道:“我是看你那枚鐵釘子……”
是的,蕭遺的胸口膻中穴上那一枚鐵釘,竟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幾乎淡入肉中、不過微顯凹凸的疤痕。
她自然熟悉這種傷口。這種傷口看上去淡得就像渾然消失,其實卻早已深創血脈,只是外表上的縫合功夫做得漂亮罷了。
他卻不以為然,“無事,我這三年來練好了功夫,将那鐵釘拔去了。”
她聽得眉頭聳動,連問他:“疼不疼?”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頭發,“滄海第一殺刮骨療傷,卻來問我這樣的小傷疼不疼?”
他的笑容溫潤熨帖,是無止盡的寵溺。她抿了抿唇,終究沒有再追問。
這三年,他到底過得如何?
蕭遺牽着她,沿着暗河往洞穴更深處走。極窄的地方河水濕鞋,只能蹚水而過,眼前卻陡然又現出另一大片洞天。
她一下子竄到了岸上去,不敢置信地盯着這條河。
方才還溫順流淌的暗河,到得此處,竟然成了血紅色!
然而岸上也不太平——
“啊啊啊!”她一個猛子紮進蕭遺的懷抱,“又是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那個岸上是白骨、河中是鮮血的地方!而此刻,就在她身後,那些森冷的白骨還排列成三年前的陣法形狀!
蕭遺安慰地拍拍她,一點也不驚訝,“不錯,但是它們現在傷不到你了。”
蘇寂傻愣愣地擡起頭,只見他的目光堅定而沉穩,仿佛真的能帶給她永遠的安全。他溫聲道:“我已将此處摸了個透,這白骨死陣我已破了。”
她沒有回過神來。他握住她的手,她感受到他手心的溫暖和虎口上的繭,她在想,這是怎麽回事?她是滄海第一殺啊,怎麽今日,反而好似被和尚保護起來了?
蕭遺帶她繞開那些白骨,走到洞壁之前,擡頭道:“能看清麽?這上面有字。”
洞壁上密密麻麻,是刀劍一類利器劃下了許多個天書一樣的文字——
她所熟悉的字跡——
“《既明譜》!”她震驚地掩住了口,“這是……”
他點點頭,“我看到這面牆的時候,就想到了你給我看的那本琴譜。但是這裏的文字卻又不盡相同。”
她将那文字快速地默讀了一遍,臉色漸漸蒼白,“這是我娘寫的……”
他轉過頭去看着她。
“我明白了!”她突然抱住了他的腰,歡呼道,“和尚,我明白了!”
蘇寂一共見過三種《既明譜》。
其一,是柳拂衣珍重收在密室、被她偷出的那一種。
其二,是神仙谷地牢中寫在被套上、被她帶走的那一種。
其三,便是此刻,神仙谷外與地牢相連的白骨血河之畔,刻在洞壁上的這一種。
第一種和第二種是完全反寫的,而這第三種,卻是一二兩種的合寫。
蕭遺聽她解釋,沉吟道:“這功夫……莫非是雙劍合璧?”
“不錯!”蘇寂興奮地道,“我原本以為《既明譜》只是男女雙修的內功,沒想到還是雙劍合璧的劍法!第一種和第二種合使,便是雙劍合璧;若完全合同在一起由一個人來練,便是這牆上的劍法,便是最厲害的劍法!”
他看着她高興,自己面上亦融了淡淡暖色,“你方才說,這是令堂寫下的?”
“不錯。”蘇寂環顧四周的白骨血河,語調漸漸慢了,“我想……大約當年遇害的,并不止我爹娘二人。這三年我四方查考,始終不明白孤竹君是如何将我娘自漠北帶回這裏,如今總算明白了——當年我娘,根本就不在漠北!”
“禦琴門一直在追殺的,只是我爹,而我娘卻逃脫了——她大約也被孤竹君追逼得很緊,所以才會在襄陽附近藏身。她以為這處洞穴足夠隐秘,所以在牆上寫下了《既明譜》。然而這個時候,孤竹君派人來殺她——就是這些人……”她咬了咬唇,她不在乎這些白骨是誰,但是她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象那種恐怖,“我娘殺了很多人……但卻終究被孤竹君抓走,扔進了下面的地牢。”
蕭遺思考半晌,靜靜問道:“然則若這些白骨便是當年神仙谷的人,它們又是如何形成了死陣的?”
蘇寂霍然擡眼,目光亮如刀劍,“是孤竹君!他見過了牆上的字,練成了《既明譜》,然後把這些白骨做成了死陣,休門正對着地下我娘的囚室!”
蕭遺凝視着她,重複道:“孤竹君練成了《既明譜》?”
白骨血河,兇煞彙聚,終究不是什麽值得久留的好地方。
蘇寂将牆上的字默記下來,便又蹚水去了暗河上游,他們原先進入的那處洞穴。她在洞中養傷數日,心中惦念蕭棄,有些着急了,便問蕭遺:“你可知道此次五大門派攻打滄海宮?”
蕭遺正架着鍋在給她熬粥,聞言一怔,目光淡淡地掠了過來。
她攏了攏衣襟觍笑道:“你也知道,是公子讓我來神仙谷的……”
他卻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點了點頭,又去看鍋。
她當他是吃味了,蹭上前去抱着他的手臂,嬉笑道:“他抓了我的把柄,我給他辦完這一樁,便再也不與他相幹了。”
“你需要什麽?”他淡淡問。
她嘟囔道:“名錄什麽的……”
“采蕭。”他忽然說,“你相信我麽?”
她不假思索地道:“當然相信。”
“好。”他點了點頭,“那麽你要記住我的話。”
“什麽話?”
他傾身過來,在她唇上溫柔碾下一個吻,輕輕研磨片時,便安然坐了回去。
她張口結舌地呆坐着,兀自猶在問:“什麽話呀?”
他的表情很嚴肅,“就是這句話,你沒聽到嗎?”
蘇寂的傷好得很快,她一點也不想多做耽擱,催促蕭遺一起離開。
蕭遺似乎有些不舍,卻沒有說出口。兩人将要走到洞口了,外間正是黑夜,月光依稀在前方鋪下撲朔的銀白,他忽然抓緊了她的手。
五指都勒進了他的掌紋裏,她小聲道:“疼……”
他恍如未聞,只啞聲道:“究竟是什麽事情,你不能與我說?”
她轉過了頭去。
“不要冒險,知道麽?”他又道。
她咬着嘴唇,點了點頭。
她又哪裏能控制危險?她好不容易從孤竹君的弓箭底下逃出來了,她還要去見柳拂衣……但無論如何,他在擔心她,她那顆冰冷太久的心就漸漸被溫暖地包裹了起來,嘴角亦不自禁上揚了。
他低聲道:“你先走,我看着。我過半個時辰再從另一個方向走。”
她頓了頓,輕輕掙脫他的手,踏入了月光之中。
她不是拖泥帶水的人,然而這一次,竟也像神仙谷口的謝傾眉一樣,一步三回頭。她好怕,好怕在自己的某一個回頭間,那個白衣如雪的人便會如幻影般消逝在月色下,山林空寂得駭人,她必須一次次回頭去确認他還在,才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他的目光專注地望着她的步伐,直到再也看不見她,才終于寥落下去,顯出無法掩飾的疲倦和哀傷。
次日一早,五大門派在翔鸾閣上開會。
孤竹君來得最遲,面上卻絲毫不覺赧然,呵呵一笑,抱拳為禮:“諸位好。”
日色慘白,映過每一張靜默的臉。他一一看去,宋知非與江同伊,趙無謀與趙老太君……目光落在了最末行一人身上,稍稍點了點頭,那人亦颔首以應。
——你竟敢回來?
——我回來了。
一次目光的對撞,便完成了一場對話。
孤竹君低聲道:“飛鏡仙宮的人呢?”
趙無謀道:“桓宮主身體不适,不能趕來。”
孤竹君皺了皺眉,徑去尋了一處坐下,打着官腔道:“趙盟主盡管吩咐,我等但有可用之處,任少爺牛馬驅馳,在所不辭。”
趙無謀道:“宋少爺是有喜之人,還是請宋少爺先說。”
宋知非輕輕拉過身邊少女的手,低眉道:“在下下個月便要與靈山派的這位江姑娘成親了.諸位也知,靈山派滿門上下,俱喪命于滄海宮劍底,此仇不報,在下有何顏面為人子婿?”
趙老太君接話道:“不錯,滄海宮戕害我四大世家,将我在地底關了幾十年,便連存信——”趙無謀面無表情,“便連存信也險些被他們帶上歧途。如今所幸還有蕭公子在,我趙門也不算孤軍作戰了。”
那站在最末行的人只稍稍欠了欠身,并不說話。
孤竹君笑道:“老太君說哪裏話來,江湖正道同氣連枝,便算如今已沒了蘇門,神仙谷與趙門也必然同聲相和。”
宋知非又引出一人道:“滄海宮失道寡助,這位王兄弟原是柳拂衣麾下掌機要文書的,如今也來襄助我們了。”
衆人這才将目光移向宋知非身後那文士模樣的人。然而那人雙目熱切發光,口中卻咿呀不能成語,舌頭竟是齊根斷裂的。宋知非嘆氣道:“王兄弟被柳拂衣害成這般,但還能秉筆直言,沾了王兄弟的光,我們才得以将老太君從滄海宮厲鬼獄中營救出來。”
那聾啞的文士正是王喬。他因言獲罪,斷舌穿耳,自然對柳拂衣恨之入骨。
趙無謀站在老太君身後,望着這濟濟一堂,俱是柳拂衣的仇人。其實他們跟柳拂衣有什麽仇?他們的仇人都是滄海宮罷了。可是柳拂衣卻是滄海宮的代表,如果滄海宮是一座墳,那柳拂衣就是墳上的牌位。而那些出錢買兇的金主,才真正是墳中的死者。
可是,衆人只看到墳前的牌位,不曾去想那魂靈究竟是誰的。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阿眠昨晚做夢(2014年的最後一個夢!2015年的第一個夢),夢見有讀者小天使給我寫了個列表,是《人間世》裏各位主角配角人名的寓意。。。醒來以後我傻眼了0 0怎麽都沒有記住!好歹記住一個讓我跟大家賣弄一下啊orz!
☆、寸心空延伫
神仙谷中秋雲将沉,山風肅肅,趙無謀在竹林中找到蕭遺時,後者正在練劍。
這是一片空曠之所,竹影扶搖,碧綠映着天青,卻都是即将凋謝的顏色。在這一片飄搖的蒼翠之中,那人的白衣愈加潔淨得刺眼,好像一星塵埃都不能沾惹,劍光舞動之間,點點銀芒輝映天際微淡的日光,又落進那雙深如大海的眸子裏去。
趙無謀輕輕地拍了兩下掌。蕭遺收劍回顧,眼角微舒,“趙公子。”
“九歌十三劍,終究沒有斷絕。”趙無謀的笑容有幾分陰柔,“蕭公子竟能回複內力,當年的無謀實在不能料及。”
蕭遺頓了頓,似乎是想到過去在厲鬼獄中此人曾加諸己身的各種慘烈折磨,不曾想今時今日竟會與他一同戰鬥。他彈了彈劍,拿出一塊絹布來輕輕擦拭,長發微拂,雙眸幽湛,“世事種種皆是機緣,若無當日趙公子之作為,也就不會有雲止和尚,也就不會有今日之蕭遺了。”
趙無謀深深地注視着他,“我一直不大明白——你怎麽就能這樣心平氣和地與我說話?我曾經那樣對你……我廢了你的武功,害得你不得不與蘇姑娘分隔三年,害得你受盡散功之苦,你敢說你的心中,當真沒有一絲半毫的怨恨?”
蕭遺低着頭看着那柄劍,面色沒有分毫的波瀾,只是當趙無謀提及“蘇姑娘”三字的時候,那眸光仿佛風中之燭,輕輕顫了一下。
“是你害我,不是我害你。我為何不能坦然?”
趙無謀怔住。
蕭遺安靜地說道:“趙公子,我其實并未怨恨過你。滄海宮不過是他人手中刀劍,我為什麽要去恨刀劍死物?我如有恨,當是恨江湖背後翻雲覆雨的那些真兇。我曾在佛前發下願心,定要救采蕭出這苦海,而趙公子,你也是苦海中人,我為何要恨你呢?”
話音很清和,力道卻很重,最末好像刺透紙背的一筆,讓趙無謀感到無措的疼痛。他下意識地冷笑,“單憑你一個人?你一個人,難道就能救下芸芸衆生?”
蕭遺微笑搖頭,“佛不渡衆生,衆生須自渡。貧僧但略盡心力,死無悔矣。”
趙無謀低聲道:“即使她不理解你、恨你、離開你,你也無悔嗎?”
蕭遺靜了片刻,閉上了眼,聲音恍如嘆息般低沉而綿邈,“她如不理解我、恨我、離開我……那我有什麽可說?我終究是這樣的人,我也終究是愛她的……兩者不可得兼,我又有什麽可說?”
趙無謀慢慢道:“她昨日找我拿走了後山的圖卷。”
蕭遺驀然睜開眼,目光陡亮,“什麽?”
趙無謀的眸色中染了幾分悲哀,“蕭遺,你有那樣完美的計劃,不必再去管她的。”
可是蕭遺已提劍而去,風動袍擺,留下一個匆匆如雲的背影,聲音如顫抖斷裂的弦響,漸漸地飄蕩遠了。
“然則我一切所為,都不過為她而已!”
将趙無謀交給自己的手卷又默記了一遍,蘇寂換上了一身灰布衣裳,于薄暮大宴時分,往神仙谷的後山行去。
名冊,計劃,書信……
只要找到這些東西交給柳拂衣,就可以要回棄兒。至于五大門派要怎樣進攻滄海宮,滄海宮是不是會被徑自滅掉,那根本不是她愛管的事情。
要回棄兒……然後,她就能帶着他,去見他的父親。
想到與蕭遺告別之時,彼安穩如磐的目光,她的心情變得輕快許多。
趙無謀沒有問她為何要這樣做。趙老太君是他的祖母,對滄海宮切齒懷恨,但他還是那樣自然地将那手卷給了蘇寂。手卷上标注了後山的幾處地名,蘇寂想按圖索骥總不會有錯,而況她已經被思子之情折磨得昏了頭,就算趙無謀真是在害她,她也終歸要一試的。
白日裏的陽光太盛,到黃昏時分,卻全成了灰蒙蒙的一片,殘風掃木,渾不似盛夏光景,反而凜凜有涼意。姹紫嫣紅還未來得及枯萎,就盡被拂落塵泥,蘇寂踏在林間落英叢中,倒掩去了她的足印。依照手卷标示往西而行,果然于蔥茏群山之中見到一股寒泉,溯泉流而上,四下裏藤蘿掩映,小徑愈走愈窄,被泉水常年潤澤的泥土草木都散發出陣陣清香。
泉源盡頭,便見一處幽微深洞,洞前石壁光滑如鏡,倒映天邊一痕淺淡如無的新月,又反射進水中,搖搖晃晃,漣漪千層,将一個颀長的人影投在了石壁上。
蘇寂驀然止住了步伐。
而他已回過身來,微微一笑,對她張開雙臂。
“采蕭。”他柔聲道,“我原以為還需再過幾日,沒料到今日便與你相見了。”
蘇寂愕然。
“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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