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一回聽到外邊的人聲
樣痛苦的時刻,她的思考就越清醒、越敏銳。
她低着頭坐在水中,燕西樓看不見她的表情。
雨水披落,他有些頭痛了,幕天席地的風雨裏,夜雲似乎在漸漸散去,極遙遠的天際透出了一線黎明的微光。
蘇寂沿着牆根,慢慢地、一步步挪動着。她明明知道自己是背向蕭遺的所在而行走,可是她不能停下。
從今而後,她将可以開始一份嶄新的生活了。
沒有滄海宮,沒有柳拂衣,沒有神仙谷,沒有《既明譜》。一切都是新鮮的,仿佛雨後冒出的嫩芽,從來不曾見識過大雨傾盆時鋪天蓋地的痛苦。
這是蕭遺賜予她的新生活。
燕西樓走在他身邊,看她心情似乎平靜了一下,低聲說道:“你暫避幾天的風頭,我會去尋我的小外甥。”
她卻搖了搖頭,“不必了。讓他在名門正派當中長大,應該更加恰當。”
燕西樓看她半癡半癫的樣子,深深皺起了眉頭,“你這是什麽渾話?你是他娘,你難道不要他了?”
她輕聲說:“我連和尚都可以不要,更何況和尚的孩子?”
燕西樓冷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蘇寂擡眸,輕飄飄地看定了他,一字字道:“哥哥,我很鄙視我自己。和尚在那邊為我而死了,我卻只能躲起來看着。哥哥,我不是你,我不能這樣逃避還心安理得。”
燕西樓的臉色一白,卻沒有與她争吵,只是靜靜地道:“我并不心安理得。”
“我要回去。”說完,蘇寂便幹脆利落地一轉身,又往回走去。
這一次,她沒有做什麽反抗,她原以為燕西樓會再度上前拉住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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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沒有。
他便那樣悲哀地看着她重往朝露寺走去,清晨的光灑在她緋紅的衣角,如夢如幻。
天邊一點點地明亮起來。
孤竹君殺了蕭遺,可是蕭遺卻一劍貫穿了他的琵琶骨。
趙無謀的話音很冷、很定,內容很簡單,他說:“屠滅蘇、蕭、趙三大世家的單子,是你下給滄海宮的,對不對?”
孤竹君沒有說話。
趙無謀拿出了一本薄薄的簿冊。
懸頭簿。
這本簿冊是如何到了趙無謀手中的,無人會再來解釋了。
總之所有人都聽見趙無謀清晰的聲音将懸頭簿上的文字讀了出來。
趙門一百六十七人,定金黃金二百兩,事成白銀三千兩。神仙谷。
蘇門一百五十二人,定金白銀五百兩,事成白銀三千兩。神仙谷。
蕭門一百九十三人,定金黃金三百兩,事成黃金一千兩。神仙谷。
趙無謀歪着腦袋,陰恻恻地笑了:“怪不得那麽着急殺死謝小師妹,原來她是你和柳拂衣中間的通信人,對不對?”
孤竹君沒有說話。
“然而你或許想不到吧——謝師妹!”趙無謀突然喚了一聲,孤竹君震驚擡頭——
謝傾眉,他以為已經被他殺死的謝傾眉,正從人群之中慢慢走出。她曾經是他最寵愛的小弟子,許多機密的事情都交給她去做,那時候的她很伶俐、很圓滑、很有靈氣,然而此刻的她卻只剩了一張慘白的臉,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的蕭遺,沙啞的聲音緩緩道出了他的所有秘密:
“君侯與滄海宮做生意,并不是一兩天的事情……許多許多年,君侯借刀殺人,悄無聲息地殄滅無數名門正派,時至今日,”她忽然擡起頭看向孤竹君,慘然一笑,目光如鬼,“君侯要銷毀這把刀了?”
趙無謀翻了翻懸頭簿,似乎還要再念,孤竹君陡然厲喝:“夠了!”
琵琶骨都被對穿,他卻仍然有不輸于人的枭雄氣勢,桀骜地一昂首,“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痛快一點!”
“痛快?”趙無謀眯起雙眼,那神态令孤竹君一怔忡——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看到了公子。“不可能。似你這樣的人,我怎麽會放你死個痛快。”
孤竹君沉默。
沉默許久之後,他慢慢擡起血流如注的肩膀,将長劍在江邊劃出了一道正圓的光弧——
趙無謀驟然厲喝一聲連連後退,那是玉石俱焚的一招,趙無謀是讀過《既明譜》的,但他沒有想到一向優雅的孤竹君竟能作此困獸之鬥,要一劍斷了院中百十人的後路!
但聽孤竹君凄厲長笑,花葉嘩啦啦飛舞,片片屋瓦都被揭起在狂風中砸落下來,那一道光弧劃落之處,來不及避讓的人的無數頭顱統統都飛了出去!
血肉在空中飛濺,剛剛才被大雨洗淨的天空瞬間污濁,那一個長笑着的頭顱被抛得最高,在那寒風逼人的高處,睥睨着所有人。
他一直到死,也沒有說清楚一個為什麽。
為什麽要殺那麽多人,為什麽要做那麽多惡。
也許,如果蘇寂在的話,會隐約猜想得出,他是為了一個人。
一個喜歡喝他點的茶、卻不願意和他在一起的人。
一個容姿傾城、武功絕世、卻并不愛他的人。
他将她的丈夫與家人都殺盡,他将她關在幽深不見天日的地牢裏,他每天給她送一枝梅花。
可是她所留下的,卻只有半部錯亂的《既明譜》,和十六個字而已。
我行無常,生必有盡。來生來世,再做夫妻。
這是給她丈夫的,不是給他的。在這茫茫無常的人世間,他們來生來世還要做夫妻,而他生生世世卻只有孤獨。
只有孤獨。
血肉在空中飛濺,剛剛才被大雨洗淨的天空瞬間污濁,然而就在那光焰驟起的一瞬間,那個鮮血披離的人突然抓住了地上的沉淵劍,用盡最後的力氣飛擲過去,直直鈎斷了孤竹君的雙腿!
而後,他這回光返照的一擊終告消歇,孤竹君忽然回頭,對他報以一個陰冷的笑。
蕭遺沒有看見他這個笑。
黎明之前的天色太暗,他的眼前隐隐約約,只晃動着一個微紅的影子,而後,便歸于虛無。
斷腿的孤竹君一把拖起了蕭遺的屍身,而後兩人一道重重往長江中摔落下去!
浩浩竟天,江水如淵……
“不要——!”
女子與孩童的驚叫聲幾乎是同時響起,将雨後窒悶的空氣劃破了一道血淋淋的裂口。
而後,衆人都見到一道緋紅如火的衣影飛飄來,徑自跳入了煙波萬頃的江水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大!結!局!
☆、或有夢來時
雨,夜,月,河。
一切都冷得砭骨。
她在黑暗中摸索,尋找着他。
他那麽瘦,會不會融化在江水裏?
“和尚!”她張口欲喊,卻不能成聲,就如在夢境中一樣。她感到痛苦,這痛苦是因為這裏有無止盡的虛無。
驀然間她抓到了——
和尚!是你嗎?
她幾乎要喜極而泣,然而他卻沒有回應。
和尚……我再也不怨你,再也不怪你了。
你做的一切我都懂,可是我好難過。
當你解救了天下蒼生,你還能不能回來陪陪我?
和尚,天亮了。
你還不回來麽?
“娘?”一個糯糯的聲音,在一片混沌虛空之中清脆地響起。
她不由得蹙起眉頭。這是誰?
那個聲音的主人卻又推了推她遲滞的身軀,力氣是微弱的,“娘!”
又一個聲音響起了,是個很年輕的女聲:“噓,不要吵你娘親,她在睡覺呢。”
那個童聲很不甘地道:“可是她都睡了三天了!”
“她也許不想醒來。”第三個聲音,是一個陰沉的男聲,“我去那邊看看,這邊還請謝姑娘照看着。”
好煩啊……她用力地搖着頭。她不要聽這些聲音,她不要見這些人。
她想見誰呢?
眼前的景象似乎一點點地拓展開了。一棵高大茂盛的丁香樹,樹上結滿了雪白的花朵,就像樹下那人潔白的衣襟。天外是雲彩,那人的眼中也是雲彩,是漂浮的,雲彩之下是她,她卑微而怯弱的影子,她踮起腳尖,似乎想看清楚他眼底的自己,他卻低下頭來,輕輕地吻住了她。
一個十分纏綿悠長的深吻。當他的溫度終于抽離,她竟戀戀不舍,伸手怔怔地撫了撫自己的嘴唇,呆呆地看着他。
他笑了。
“還不肯醒來麽,采蕭?”他的話音朦胧,仿佛被蒙在了流雲裏,“我知道,你還是在恨我,對不對?”
她茫然朝他望去。
“我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我與柳公子便是如此談妥了的。”他靜靜地道,“若不能得到柳公子之助,平滅神仙谷談何容易……采蕭,你不是曾經說過,你再也不要殺人?采蕭,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很清楚……”
她皺起了眉,竭力朝他伸出手去,被他一把握住了,他将她的手掌貼在自己冰冷的臉頰,那棱角分明的輪廓幾乎要刮傷她的肌膚,她恍惚地想,他怎麽這樣瘦,怎麽這樣憔悴呢?
“采蕭,我并沒有大智大慧,卻仍然想要救苦救難,你說我愚蠢罷——你過去不就是這樣說的麽?然而我終究是救下你了。”她的掌心似乎勾勒出他微淡的笑容,飄渺的,像一觸即散的霧,“我以前不懂得什麽是喜歡,然而我想,我若喜歡一個人……我若喜歡一個人,我不僅會希望能跟她在一起,我還會希望她安穩、希望她快樂、希望她無憂無慮。采蕭,我知你恨我,我固然可以帶你遠走高飛,一切不管不顧……”他微微嘆息,“然而采蕭,你會愛那樣的我麽?”
陽光一分分地移動過來,他的笑容宛如透明。他雪白的衣衫漸漸地停住了飄動,自他的腳踝起,慢慢幻化作了一片虛無……
“不要!”她突然大叫出聲,拼命揮舞着雙手去挽留他,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柄劍,劍上的紅璎珞铮铮交響,那聲音真好聽啊,好聽得就像九天之上的梵唱,唱的是一段久遠綿邈的經文——
“世間無常,國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陰無我,凡人求愛,如蒸沙石,欲其成飯,只名熱沙……”
她霍然睜開了眼睛。
謝傾眉被她拿劍逼到了牆角,手中還端着一碗潑出大半的藥,哭笑不得地道:“你在夢裏也會殺人嗎?”
蘇寂靜了靜,似乎這句話令她很不愉快,面色又白了幾分。她收回青川劍,自床上坐起,一個小小的人兒便伸着肉團團的手拉了拉她的衣袖,怯怯地喊道:“娘。”
蘇寂低下頭,蕭棄站在床邊,眼睫毛上還挂着淚水,全然無助地看着她。她心頭驀然一軟,便要将他抱起,門口卻又進來一個少女,飛快跑過來忙過來阻止道:“你還沒有恢複,就別花這個力氣了。”
蘇寂看着她,認出是她當日指認自己滅了靈山派,并沒有幾分好臉色給她看,“我在哪裏?”
“還是朝露寺。”謝傾眉回答,“你昏迷太久,趙公子不敢挪地兒,端等你醒來。”
“等我醒來作甚?”蘇寂淡淡地道,“等我醒來,你們好再來讨伐我?”
“蘇姑娘,”江同伊為難道,“當初我不該那樣說你。那都是蕭公子的計策。”
“唰”地一聲,一道劍氣便甩了出去,江同伊大叫着在地上一翻才将其躲過,一個淡漠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怎麽一醒來就鬧事?”
江同伊如見了救星一般立刻躲到了他背後去。
趙無謀仍是一身黑衣,額間的朱砂痣的色澤卻已淡了下去,令他整個人看起來也不是那麽陰鸷了。
蘇寂冷笑,“蕭遺倒确是想了一條萬全的好計策。”
趙無謀道:“他不那樣做,無法救你出來。”
“怎麽無法?”蘇寂回頭,呼吸愈加急促起來,“他只需要,什麽都別管,帶着我走,帶着我走就行啊……”
趙無謀道:“沒錯,你們是可以躲起來,但你們可以躲一時,難道可以躲一世?縱然你們兩人躲過了,那世上還有千千萬萬的人,他們都被滄海宮——”
“我不在乎!”蘇寂嘶聲道,“我不在乎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
趙無謀頓了頓,看着她的眼睛,無謂地笑了笑。
“這就是你和蕭遺的不同了。”
一個稚嫩卻決斷的聲音忽而響起。
蘇寂驚喜地望過去,“桓姨!”
桓九鈴扶着門,微微一笑,風度宛然,“小蘇。你不在乎的東西,他卻在乎。”
蘇寂咬了咬唇,“可是我只在乎他。桓姨你知道的,我只……”
傷口還牽扯着疼痛,桓九鈴慢慢走過來,小小的身形,卻如長輩般慈和地摸了摸她的頭,“傻孩子,他救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也只不過是為了你而已。”
“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又有什麽意義?”蘇寂扶着額頭,似乎很苦惱地喃喃,“他不在了,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活下來了,這又有什麽意義?”
“他不在了?”趙無謀的表情卻很古怪,“誰跟你說他不在了?”
蘇寂還沒來得及消化分析趙無謀這句話,一個粗豪的聲音已在門外炸響起來:“聽說我妹子醒了?”
來人自然是燕西樓,一臉清爽,一身新衣,竟好似還帶着喜氣,三天之前的痛苦好像都無跡可尋了。蘇寂愈發覺得這個哥哥很奇怪:他有最豪放的外表,卻有最怯懦的性情;他固然一直在逃避、在自欺,可是他也總能找到堅強繼續的力量。
蘇寂并不知道,這一點,她與她哥哥是共通的。
燕西樓是拉着江同伊的手進來的。
蘇寂看着他們,燕西樓散漫一笑,向她解釋一番自己在靈山派時與江同伊的過往,末了道:“我已打定了主意照顧她,不管她能不能想起我來。”望向江同伊時,那目光是清淡而溫和的。
他再也不會很熾熱、很急切地望着她。年少的戀情已經淡漠盡了,刻骨銘心的是什麽他也不願再想,如今眼前的這個茫然又含羞的少女就是他已擇定的宿命。
蘇寂笑笑,“挺好。”
燕西樓又道:“采蕭,我來向你道歉。”
蘇寂疑惑地問:“道什麽歉?”
“我不該攔着你。”燕西樓輕聲道,“你是對的……你那麽執着,總該有個好結果的。”
蘇寂斜着頭睨他,好像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麽,燕西樓咳嗽一聲,卻是對外面道:“你自己進來與她解釋吧。”
“——等等!”
蘇寂突然沖到了門口用背擋住了門,面對着他們緊張地問:“我頭發亂嗎?”
何止是一個亂字。趙無謀沒有說出口,反而搖了搖頭。
蕭棄咬着手指頭,拖着肉團團的身軀跟了上來,笑着說:“娘好看。”
乖兒子,果然是親生的。蘇寂滿意地揉了揉他的小腦袋,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門外竟是一片如雪的潔白。
孤零零的枝桠,樹下卻落了滿地的花,被風一吹,花朵如白雲四散,全都攏在了那人的衣角邊。那人的長袍如霜如雪,長發如墨如玉,正正回過頭來,看着她。天外是雲彩,那人的眼中也是雲彩,是漂浮的,雲彩之下是她,她卑微而怯弱的影子,她踮起腳尖,似乎想看清楚他眼底的自己,他卻低下頭來,輕輕地吻住了她。
一個十分纏綿悠長的深吻。當他的溫度終于抽離,她竟戀戀不舍,伸手怔怔地撫了撫自己的嘴唇,呆呆地看着他。
他笑了。
“采蕭,”他柔聲說,“我等了你好久。”
蘇寂還自愣怔,一團亂麻的腦海裏兀自思索着如何能體面而有情調地回答他這句話,卻聽身邊響起一個軟糯糯的聲音——
“爹爹!”
兩個大人頓時石化了。
石化了半晌,異口同聲地低頭問那孩子:“你剛才說什麽?”
蕭棄笑了,笑得雙眼眯成一條縫,活像一只陰謀得逞的小狐貍:“爹爹親親娘親,抱抱娘親,我都看見了。”
蘇寂當先反應過來:“什麽時候?”
蕭遺不忍卒聞,轉過了臉去。
好風和日,良辰美景。
經百千劫,終與君偕。
完。
作者有話要說: 《人間世》的正文到這裏就結束了——且慢!請扶好你們的小心髒!還有番外呢!!!虐了這麽久,有很甜很甜的番外呢!!!搬好板凳,明天記得看番外哦\(^o^)/!!!
阿眠謝謝大家的支持麽麽噠!!!
還有還有,請大家多多關注阿眠的新坑哦~戳我愛你們!
☆、番外 蕭小包子改名記
爹爹和娘親又吵架了。
不不不,不是吵架。
是娘親又在橫眉怒眼地對爹爹說:“改什麽改,我看挺好的!”
爹爹很勉強地維持着臉上的笑容,“采蕭,真的很難聽……”
“你才難聽,你全家都難聽!”娘親冷冷地将菜刀往砧板上一剁,又一剁。
蕭棄一手扒拉着廚房的門往裏看,另一手……手指頭放在嘴裏,嚼啊嚼,嚼啊嚼。蕭遺回頭看到兒子,臉色頓時轉晴,朝他蹲下身來,溫和地道:“餓了麽?”
一邊問着,一邊堅定而不容置疑地拉出了蕭棄那無辜的手指頭。
“奪”地一聲,又是刀砸砧板,“我不想做飯了。”蘇寂徑自道,扒開這父子兩個出了廚房門,将沾了油的外衣一扔,就往內室走去。
蕭棄呆呆地轉過身看着娘親的背影,抽了抽鼻子:“爹爹。”
“嗯。”
“我們還有飯吃嗎?”
蕭遺摸了摸兒子的頭,很溫柔地道:“有。”
蕭棄看着這一桌子的青菜豆腐……又把手指頭放進了嘴裏。
蕭遺目光微動,他立即怵得收回了手。
“娘……娘呢?”他糯糯地問。他才不要嘗這桌飯,爹做的東西他又不是沒吃過——
全是素!
全!是!素!
他!要!吃!肉!
蕭遺很安靜地吃完了飯,才終于放下碗,慢慢地道:“我去看看她。”
蕭棄鼓勵地點點頭。
推開房門,廂房裏還是舊日的樣子,只是換了一張更大些的床。蘇寂坐在床頭看書,聽見蕭遺進來,連眉毛都沒擡一下。
蕭遺走過去,輕輕地拿起她的書,又換了個邊放入她手裏,柔聲道:“拿反了。”
蘇寂陡然擡眼死死地盯着他,滿臉通紅。
——這這這,這太尴尬了!
——她要怎麽救場,怎麽救!
蕭遺卻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她內心的慌亂,笑如春風,在床邊坐下,輕輕地道:“真不吃飯?”
她扁了扁嘴,臉色如這六月的天,說變就變,眼含秋水,瞬間哀怨可憐,“不吃。”
他眸光溫和,“要我喂你吃?”
她呆了呆。
他兀自點點頭,“我明白了。”便起身要出門去。
“——等等!”蘇寂大叫。
蕭遺回過頭來,狀似疑惑:“我去給你盛飯呢。”
“等等……”蘇寂小聲道,“你過來。”
蕭遺笑了。
他這一笑,蘇寂就看呆了。
她這一呆,就把所有的火氣都忘在了腦後。
蕭遺走過來,揉了揉她的頭發,她躲開幾分,他卻掀開被子一道坐上了床來。她警惕:“你作甚?”
他輕輕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裏慢慢摩挲,沒有看她,話音也漸漸凝成了霧:“采蕭,我花了三年的時間,練成了武功,制好了解藥,收集了孤竹君的所有證據,我也四處找你,可是總找不見。”他微微嘆了口氣,“終于見到你了,你卻在幫滄海宮做事,我那時又不好出頭……”
“怎麽說起這個了。”手在他的掌心裏,蘇寂的聲音軟了下去,“不必再談了,我都明白。”
蕭遺搖了搖頭,“你那三年,帶着孩子,一定過得很苦。我……我每每想及你給孩子取的名字,就覺心中愧怍。”
蘇寂的臉瞬間拉了下來。
發什麽善心,最後還不是要扯到這個話題上來!
她煩悶至極,“你就是想給他改名,扯那麽多作甚!”
蕭遺很嚴肅地一點頭,“對,我就是想給他改名。按照蕭門的字輩——”
一個枕頭砸了過來,蕭遺輕松地拂開。又一個枕頭砸了過來,突然蕭遺攥着自己胸口衣襟,皺着眉頭低低地痛呻了一聲。
蘇寂臉色陡變,他迎戰孤竹君時身受重創,便落下了心口痛的病根。她連忙湊上前問:“還好麽?”
蕭遺的薄唇突然印了上來。
她驚愕地僵住。
他很少這樣主動……這樣……她的兩頰簇地蹿紅,這也不是第一次……可是當他的眼中逐漸蕩漾起笑意,她還是不争氣地羞紅了整張臉,伸手便去推他胸膛。
他一手便抓住了她的兩只手腕子,将她往自己懷裏一拉,唇舌溫柔,仍在細細密密地齧吻。她被他這樣的吻法鬧得莫名地羞澀,他怎麽能……怎麽能這樣親人……就好像她很美味一般…… 他的舌頭在她齒間打着旋兒,又悄沒聲兒地探進了她的口中戲弄她的舌頭,她局促在他的懷抱裏輕輕地喘息起來,他的眸子驟然一深,一把将她按倒在枕上——
長發散漫披離下來,蘇寂得了短暫的機會,立刻輕笑一聲,仿佛要宣示自己的不屈服,兩手勾住他的脖子,眼角微揚,“不改。”
他挑眉,卻不接話,低下身子就去輕輕地啃吻她的耳朵。她全身都激靈起來,一邊笑着一邊道:“你——你不要……”聲音卻漸轉妩媚,他的吻也漸漸往下游移去了……
“和尚!啊……”饒是蘇寂平素橫眉怒眼不假辭色慣了,到這時候,竟也只有呻/吟求饒的份兒,“和尚,不要……你這人!你怎麽——啊!”
他擡起頭來微微一笑,“改不改?”
她怒笑:“不改!……蕭遺!你——!”
蕭棄搬了個小馬紮坐在院落裏頭曬太陽。
院裏曬了些藥材,爹爹吩咐過不許動。他便跟那些奇形怪狀的藥材幹瞪着眼,聽着房裏不斷傳來娘親的怒呼:
“蕭遺!”
蕭棄搖搖頭,爹娘經常這樣子在房間裏吵架,他都習慣了。
他于是像個大人一樣聳了聳肩,攤了攤手,而後肚子又叫起來了……
正當他在糾結到底要不要打斷爹娘的争吵時,娘親忽然從屋裏走了出來,一邊低頭理着衣衫一邊對他招呼道:“過來,吃飯!”
蕭棄歡呼一聲,還是娘好,娘給肉吃!
爹娘一起,在飯桌上,給蕭棄上了他聽不懂的一課。
蕭遺清咳兩聲,又将那兩個字寫了一遍:
“覺微。”
“從此以後,你就叫蕭覺微。”娘親的風格是獨斷專行。
“這個名字,與你性情更為契合,我與你母親都甚喜歡。”爹爹的風格是循循善誘。
而蕭棄,不,蕭覺微,卻是哭喪着臉看着那兩個複雜得要命的字:“可是,可是……我不會寫啊!”
爹爹的臉黑了。
娘親的臉……娘親的臉還是那麽好看,但是有點……
蕭遺嘆了口氣,轉頭對蘇寂發愁道:“你知道嗎?這孩子連十二時辰都數不全。”
蘇寂望了望四周,大概是終究沒找到菜刀讓她砸一砸,便冷冷哼了一聲,“我就是沒文化,你莫非第一天認識我?”
蕭遺又笑了。
他挾一塊紅燒肉放進她碗裏,笑道:“吃吧。”
他每次展露這種異常溫和而清美的笑容,都讓蘇寂感到全身毛孔為之一肅。
她不知道這是花癡症狀,她認為這是因為自己堅決鄙夷他這種誘人以色的方式。
于是她大義凜然地吃下了那塊肉……
眉頭忽而一皺。
那塊紅燒肉大約剛進胃裏,就是好一陣翻江倒海,她跑去吐了半天才回來,回來時已是有氣無力,嘤嘤指責:“你嫌棄我,嫌棄我兒子!”
蕭遺看着她走回,眸光微深,搖了搖頭,“采蕭,你最近脾氣不太對勁。”
蘇寂睜大眼睛,“你胡扯!我一向——”
“你一向溫柔美麗,善良可愛。”蕭遺柔聲道,“手給我。”
“做什麽給你。”蘇寂嘴裏嘟囔着,手還是伸了過去。
“為了給你開藥。”蕭遺溫和地道。
他一邊把脈,一邊給兒子講解:“覺,是智慧之義;微,是眇身之義。一切因果,都是世界微塵,然而只要持一顆覺心,立定不變……”突然停了口。
蘇寂正聽得津津有味,歪頭道:“怎麽不說了?”
蕭遺的臉色竟一片慘白!
蘇寂皺眉,卻聽他顫抖着聲音道:“我,我真是該死……”
“什麽跟什麽呀……”
蕭遺突然站了起來。
蘇寂怪異地看着他。
他靜了靜,轉頭對蕭覺微道:“你先出去。”
蕭覺微“哦”了一聲便往外走——
“回來!”蕭遺突然又道,“你跟我過來。”
蕭覺微的神色好似被硬塞了一個雞蛋。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爹爹,你叫我?”
蕭遺擰了擰眉,蕭覺微立刻乖乖地跟了上來。
蘇寂便奇怪地看着這父子兩個躲進了內室,關上了門。一步,兩步,三步,她優哉游哉地踱到門口,将耳朵側了上去——
“就是這樣,不可招惹你娘親,不然就沒有妹妹了,知道麽?”蕭遺的聲音還是那樣和藹而認真。
“知道了!”難得的是兒子也如此一本正經。
“乖兒子,快去抓藥。”
“是!”
——這父子兩個何時如此默契了?!
蘇寂心中恨恨,冷不防房門突然打開,蕭覺微手中捏着張紙條,兩條小腿跑得兔子也似,眨眼就沒了人影。
蕭遺走出來,立刻攬住了她的肩,“怎麽還在這裏?快去躺着!”
“大白天的躺着做什麽?”蘇寂望了望門口又道,“你打發棄兒——你打發他又是去做什麽?”
“去給你抓藥啊。”蕭遺很自然地道,一邊攬着她往廂房走。
蘇寂停住了步子,表情已出離憤怒。
“我沒有病!你才有病,你才要吃藥!”
蕭遺哀嘆一聲,“怪道有孕的女子脾氣都有些古怪……”
“你說什麽?”蘇寂陡然抓住了他的衣襟,面色是無法形容的狂驚狂喜。
蕭遺眨了眨眼,“覺微說他想要一個妹妹,你看着辦吧。”腳步仍是不停。
蘇寂看着他的背影,心頭無名火再起——“你給我說清楚,生男生女這種事情能是我看着辦的嗎?!”三兩步跟了上去,不料蕭遺突然回轉身來将她打橫抱起,根本不容她掙紮,徑自将她放在了床上,除去了鞋襪,又蓋好了被子,板着臉道:“躺着!”
“躺着做什麽呀,我又不是沒懷過……”她急急要下床,他卻道:“你是懷過,但你上次懷的時候我不在,我沒有……”
他的臉紅了。
他說不下去了。
她掀被子的手停滞在半空。
夫妻兩個大眼瞪小眼,許久,許久……
蕭遺慢慢地、小心地道:“你可有覺得不舒服?”
蘇寂痛苦地轉過頭去,“我不知道。”
她這樣一說,他心中愧疚更甚,想上床來寬慰她,又怕她對自己有氣,竟只能不尴不尬地站在地心,讷讷地道:“我已讓覺微去抓藥……”面色漸漸漲紅,“如果,如果真的不好……我也……我不能……”
蘇寂噗嗤一聲笑了。
他自己越想越是後怕,“總之都是我的不好。你且安心躺着,等——”
“你怎麽不好了?”蘇寂輕媚一笑。
蕭遺看着她這副無賴相,咬咬牙,背過身便往外走:“總之我這段時間不能再——”
“蕭遺哥哥。”蘇寂忽然輕輕地一喚。
蕭遺停住了腳步,而後,一雙柔軟的臂膀便慢慢地自後方環住了他的腰,致命的纏綿将他周身水洩不通地包圍。
她将頭靠在他背上,他幾乎能聽見自她緊貼的胸膛傳來的寧靜的心跳聲。
“蕭遺哥哥。”她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安靜地笑了,“我沒事的……蕭遺哥哥,我真歡喜。我直到剛剛才突然發覺……”
她輕輕在他耳後印下一個吻,低低地呢喃了一句話。眼波柔美蕩漾,她滿意地看着他清俊的側顏上浮起暗紅。
他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完——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人間世》的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明天就會标上完結開通全文vip, 而阿眠的《江山別夜》很快也要和大家見面了!戳這裏→咳咳,新文竟然很甜很甜……真的不來看看麽!
阿眠要向所有閱讀這個故事的小天使們深深鞠躬。是你們的支持讓我認真地寫完了這個故事,寫完的時候,我自己的心情也很難平靜。相信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不一樣的小蘇、不一樣的和尚和不一樣的公子,大家的評論我都有認真看,真的很感動。說過感謝之後,我一定還會繼續努力,争取寫更多更好的故事給大家。
最後引述席慕容的一句話:“對自己的作品保持永遠的緘默,是一個作者應有的權利和美德。”親愛的們,千裏相随,終有一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在說什麽orz),讓我們在下一篇文再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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