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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祖在上,請恕弟子無罪

挂了電話,齊衛東又将注意力放回了投影上。

為了重新進入劇情,他将進度條倒回了兩分鐘前,看到鏡頭裏是一個破舊古廟的空鏡才滿意地開始播放。

——那是和尚逃跑的那個雨夜。

廟宇一角因為年久失修而有個不大不小的洞,雨水順着洞口流入,從廟裏供奉的佛像頂部淌下來,一滴一滴落在茅草堆上。

和尚确認了周圍沒有動靜,便推開門,還沒來得及邁開腿就聽到了一聲驚雷劈下,一時分不清那雷是從天外還是廟裏傳來的,吓得把包袱掉在了地上,瓜果幹糧散落一地。

他蹲下身,用衣袖細細地把幹糧上的灰泥擦掉,又去撿水果。

又是一道雷。

和尚跟着一哆嗦,抓着桃的手有些顫抖。

“佛祖在上,請恕弟子無罪,”他從懷裏拿出了佛珠,一邊撥弄一邊低低念叨,“您老人家可以在這裏屹立萬年,但弟子只在凡塵裏活不過幾十年,實在不願教化這等無法開化的愚民們,也不願再拖累一個無辜的孩子。從小師傅就教我渡人只渡有緣人的道理,此地沒有可渡之人,萬望佛祖明察。”

說完,才敢擡頭看佛像,發現雨水順着佛像的頭頂往下流至面部,看起來就像是佛祖落淚了一般。

此情此景讓和尚瞬間一個激靈,忙不疊地放下包袱把佛像拖到淋不着雨的地方,期間嘴裏的經文一直沒有停過。好不容易把石佛挪到了淋不着的地方,才如釋重負地癱倒在了地上,抱着包袱氣喘籲籲。

齊衛東緊緊盯着屏幕。

這部作品他聽了不下十遍,簡直可以倒背如流。

雖然很清楚接下來和尚會把包袱裏一半的東西給佛像供上再走,但他的思緒卻依然被和尚筋疲力盡的喘息聲牢牢拉扯住。

徹底抛開前塵往事的激烈情緒并不一定需要用歇斯底裏來表現,因為有的時候越是避重就輕,就越說明在乎,越是說不出,心裏就越痛苦。

前半段和尚給佛祖解釋時的語氣稍顯平淡,容易讓人覺得感情不足,但後半段神來一筆的挪佛像完美地補上了情感表現不說,還用前後的反差點出了先前的壓抑,将這場戲變得別有韻味。

齊衛東忍不住給本片的編劇兼導演也就是他男朋友本人鼓掌。

也不知是不是過分共情的緣故,這一陌生的場景竟讓他産生了一種荒誕的熟悉感,以至于在不知不覺中心跳加速、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

一旁的手機在這時響起,再次打斷了他的觀影。

齊衛東拿起電話就想關機。看到來電顯示為王檀,他愣了幾秒鐘,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接了起來,“你最好有什麽重要的事找我。”

王檀對這種态度習以為常————齊衛東還不是他帶過的脾氣最壞的明星。在心裏罵了句臭小子,也懶得跟他計較,他自顧自往下說道,“你自己答應下來的活兒,我還不想接呢。晚上姜藥的年會你是怎麽想的?單純的曝光對現在的你來說沒有好處,會被人認為是炒作,而且這還不是你的主場,回頭被人罵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他頓了頓,到底沒有說出心裏想的最後一句話————他并不覺得齊衛東做好了面對外界的準備。

齊衛東其實很理解王檀的擔憂,但是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一般無法收回。

他不是一個會反悔的人,這會兒也只能硬着頭皮和嘴信守承諾了,“就一個小活動而已,我也很久沒見姜一寧了,就當給哥們兒捧場,多大個事兒,至于你這麽緊張麽,大驚小怪。”

王檀聽出了他的心虛,也不再向他發難,緩和道,“你既然堅持要去,也行吧。和我聯系的是會場的總負責人,還是比較靠譜的,說是衣服、休息室都按姜一寧的配置來,就是他們沒有多餘的接送用車了,臨時約保姆車我怕出狀況,你家裏有可以借用的麽?”

車自然是有的,車庫裏都快停不下了。只是齊衛東并不想開哥哥姐姐留在父母這裏的車,所以剩下的選擇并不多。而在齊衛東的白色敞篷歐陸和他父親的黑色奧迪A6之間,王檀最終選擇了後者。

“我晚上要去跟《超級歌手》的負責人談合作,讓助理跟着你,沒問題吧?”

《超級歌手》是連續五年蟬聯音樂類綜藝TOP的電視節目。

齊衛東擡了擡眉,對自己的影響力并沒有太意外,只覺得這些人動作夠快的,“當然可以。”

姜藥酒會

車開到會場,泊車小哥看着那白底紅字的車牌,畢恭畢敬地接過車鑰匙,比對待普通豪車還要仔細地将車停好,盡管那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搪瓷缸不小心混入了香槟杯中——姜藥的年中會不僅請到了明星,還有各界名流和品牌方高層,從停車場就能看出來,參加活動的人含“金”量是很高的。

姜一寧特地出來迎接,知道他是坐他爸的奧迪來的之後便拿這車打趣道,“你這是審美突變?還是要退出娛樂圈,和你那便宜弟弟争着繼承你爹的衣缽?”

“滾蛋。”齊衛東瞬間怼了回去,“總好過你十年如一日的喜歡大G,就這麽享受開去加油站的路?”

姜一寧的愛車是有着“不是剛加完油,就是在去加油的路上”的美名的奔馳G500,且每年逢出新款必買,十分地喪心病狂。

齊衛東從很早以前就萬分瞧不上他這種只看外表不看內在、對外表的評判标準也很低級的品位——如果拿對象來作比喻,他的愛車是純天然無整容九頭身常春藤畢業的世界小姐/先生,而姜一寧的車大概是網紅整容臉隆胸拜金外圍。

突然想起自己還沒當面送出過結婚祝福,齊衛東勉為其難補充道,“也就是看人的眼光好了一次。”

姜一寧憨憨一笑,“那必須!”

被這個秀恩愛的笑容刺到,齊衛東不自覺地皺了皺眉,感覺自己對姜一寧的情緒在“可以忍”和“不可以忍”之間徘徊不定。

這個傻缺。他心道,什麽都不行,唯獨運氣好得厲害。

姜一寧并未察覺他的妒忌,一邊給人帶路一邊叮囑道,“任茗澤他們聽說你來了也特地過來想看看你,你一會兒可別發脾氣……”

齊衛東的朋友不多。

姜一寧口中的任茗澤那幫人原先也算是其中之一,只是三年前開始便再沒有聯系了。

見齊衛東如他預料那般面色不愉,姜一寧好聲好氣地勸道,“你也別想太多,你那個時候脾氣那麽差,大家聽說你不讓人進病房還亂丢東西,誰願意上趕着熱臉貼冷屁股啊?他們還一直跟我了解你情況呢,都挺關心你的。”

關心?還是想看笑話?

齊衛東聽着姜一寧說這種蠢話心裏就生氣,但想到他好歹算半個不離不棄,又天生就是個濫好人,便壓下心思,“你盡管告訴他們,要是有人敢出現在我面前跟我攀交情,有一個算一個,我絕不留一點情面。”

“大家都是一個圈子的,擡頭不見低頭見,這樣搞得多尴尬。”姜一寧沒有答應,在心裏嘆他認不清自己早已沒有當年風光的事實,态度還是像以前那樣自恃甚高,但也不想打擊他,帶他略過紅毯、從VIP專用走道直接進了會場,從侍從手裏給他們各自拿了一杯酒,便換了個話題道,“怎麽沒喊你家那位一起來?我還沒見過他真人呢。”

只有一次他和于蕭給齊衛東打電話的時候聽過對方的聲音。

聽姜一寧提起蘇逢時,齊衛東終于露出了一個稱得上舒心的笑容,“小時最近跟組進山了,讓我在家等他。”

“最近沒聽說誰在山裏拍戲啊,是什麽劇組?”姜一寧對蘇逢時向來不太了解,難得有機會打聽,便饒有興趣道,“咱們要不然改天探個班去?就當自駕游也行啊。”

“那山裏都沒信號,你受得了?”齊衛東其實根本沒問過那山在哪裏,蘇逢時也沒主動跟他提過,但他莫名地不想讓姜一寧知道,于是找了個理由搪塞道。

“啊?那不行。我可不像你家那位,上網還不如我爹頻繁,沒網我會死的。”姜一寧果然立刻就放棄了,餘光瞟着周圍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諸位,用胳膊肘推了推齊衛東,“你表情好看一點,都吓到大家了。”又招呼周圍過來,自己退到了一邊。

零星三兩個靠了上來,還大多都是些不算紅的小明星。也多不過打了個簡單的招呼,便嫌自讨沒趣,走了——齊衛東全程沒給任何人好臉色看。

而和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小明星不同,來獵豔的富幾代官幾代們并不屑于和齊衛東攀上什麽勞什子交情,也不怕他。

他們中的許多本就不喜歡他,先前可能還礙于種種原因沒有和他撕破臉皮,現在卻是毫不顧忌他的感受了。

“你看他臭着個臉,還當自己是大爺呢。”

“也就是姜一寧人傻,還願意和他做朋友。”

“人家怎麽說也還有個有實權的爹,就是投胎的時候把運氣用完了吧。”

“還爹呢,等那誰爬到他頭上來的時候,看他還怎麽嚣張。”

聽着周圍各種竊竊私語,齊衛東并不憤怒。

他向來清楚自己所處在的捧高踩低的生态環境,無論是先前自己得勢的笑臉相迎,還是如今的冷嘲熱諷,其實歸根到底不過勢利二字。

他既然不會被那些假的示好吹捧上天,自然也不會被現在這些東西傷害到。

姜一寧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蹤影。

估計是又跑去哪裏和人寒暄了。齊衛東這樣想着,站在冷餐臺旁,兀自喝着酒,看着一幫不敢走近的膽小鬼,心安理得地霸占了整個會場最好吃的東西。

當然,總還是有勇夫的。

“小東,好久不見。”男人把頭發梳得锃亮,戴着标志性的黑框眼鏡。

“忻閣。”齊衛東只是這樣叫道,并沒有打招呼的意思。

忻閣對他的脾氣習以為常,依舊保持熱切道,“我真高興你好了。”

齊衛東假笑,“謝謝,再見。”轉身就要走,被人拉住了袖子。

“我不知道是有誰和你說了什麽,小東,”男人看上去異常懇切,“但當時你的經濟約是被公司硬生生拿走賣給千金的,我也不想的。”

“我不在乎這個,”齊衛東甩開他,“不用解釋。”

“……你還是老樣子,真好。”

齊衛東三兩步便走遠了,隐約聽到忻閣在自己背後這樣說,卻又沒有聽到個真切。

小星星持續掉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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