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胃裏的蝴
徐忍冬當機立斷,把背包藏好,走到鍋爐邊上裝模作樣的研究起鍋爐來。伴随着重重的推門聲,工頭走進了鍋爐房。徐忍冬假裝驚訝地回過頭去。
只見工頭手裏拿着紙筆,鞭子挂在腰間。他用筆尖指了指徐忍冬,又指了指坐在地上背書的醫學生,在紙上打了兩個勾,又低聲嘀咕了句什麽,很快就離開了。
鍋爐間的門再次被重重碰上,徐忍冬松了一口氣。
他扭頭望向埋頭背書的醫學生,發自內心地感嘆道:“你可真厲害,這種環境下還背得進書。”
醫學生沉迷背書,根本沒理他。徐忍冬自讨沒趣,從角落裏翻出背包,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鍋爐房。
工頭還沒走遠,腳步聲就在附近。徐忍冬所在的位置是走廊的正中間,他聽聲辨位,确定工頭在他左邊的方向。接下來他面臨兩個選擇:是走左邊,悄悄跟在工頭身後,還是走右邊,避開工頭?
徐忍冬很快做出決定,腳尖剛轉向左邊,連喬就給他發來信息:走左邊吧,先探出工頭的巡邏路線,以後躲起來就方便了。
原來連喬和他想的一樣。徐忍冬嘴角一揚,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工廠分為地上地下兩部分。地面下的區域非常複雜,各種岔路四通八達,讓人摸不清頭腦,如果沒有地圖的話一定會在地下迷路。
地面上的構造則簡單得多,基本上是內圓外方的結構。熔漿池位于工廠正中,上方是不斷運作的巨型齒輪,共同構成中央圓形區域。四條筆直的走廊圍着中心區域形成一個正方形,工作車間都位于走廊外側,內側是金屬圍欄。站在圍欄邊上,仿佛一伸手就可以夠到半空中那過于巨大的金屬齒輪。粗犷卻又精細的工業美令人心生震撼,如果不是身處鬼怪世界,徐忍冬一定會停下腳步,好好欣賞這幾乎可以稱得上藝術品的巨型機械。
地面上的車間一共有三層,再往上似乎還有一層,但被機械齒輪和天花板遮擋,看不到具體情況。
徐忍冬所處的鍋爐間是唯一一個位于地下的工位,其他隊友都在樓上的車間。大概也因為這樣,所以工頭是從鍋爐房開始,一層一層往上巡邏的。
剛來到地上一層的第一個車間內,工頭推開門,朝裏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變得很難看。他舉起手裏的記事本,在某個地方重重地打了個叉。然後扭頭走向下一個車間。
徐忍冬謹慎地跟在工頭後方。路過第一個車間的時候朝裏面瞟了一眼,發現這個車間裏只有NPC工人在麻木地工作,原本被分配到這裏的隊友卻不見了。難怪工頭會那麽生氣,原來是抓到有人曠工了。
徐忍冬回想了一下,這裏正是紳士和張曉曉交換的工位。紳士去哪兒了?
工頭沉着臉走向下一個車間,然而沒走兩步,第二個車間的門卻自動打開了,一個中年男人鬼鬼祟祟地竄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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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也是隊友之一。他鬼頭鬼腦地張望着,一扭頭就看到了臉色陰沉的工頭。中年男人被吓得倒吸一口涼氣,本能地往後退,卻被工頭老鷹抓小雞似的一把拎起,狠狠甩在地上。
只聽砰地一聲巨響,中年男人重重墜地,痛得五官都擰作一團。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馬上回去幹活兒!”中年男人一邊求饒,一邊掙紮着想從地上爬起來。工頭卻不給他贖罪的機會,抽出腰間皮鞭,一擡手就抽了下去。
皮鞭劃破空氣發出一聲飒響,光是聽着就讓人覺得疼。地上的男人被一鞭子抽在腿上,頓時捂着大腿發出慘叫。工頭表情陰郁,緊接着又抽出第二下、第三下。中年男人被抽得痛哭流涕,蜷着身子滾來滾去,試圖躲避從天而降的鞭子。工頭居高臨下,冷冷看着中年男人痛苦的反應,表情兇狠的臉上竟流露出一絲變态的笑意。
要去救人嗎?
徐忍冬躲在黑暗處,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手裏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把小小的瑞士軍刀,對上那個施瓦辛格工頭毫無勝算。何況他現在也是擅自離崗的狀态,一旦被工頭看見,肯定也要受罰。
與此同時,左眼視野中的連喬也敲下兩個字:別去。
徐忍冬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他忽然注意到,其他車間裏的人也探出了腦袋,在遠遠地圍觀這場體罰。中年男人凄厲的慘叫聲回蕩在工廠中,像一場恐怖的午夜歌劇,聽得人毛骨悚然。
不知過了多久,工頭長長呼出一口氣,終于心滿意足地放下了鞭子。地上的男人渾身是血,皮開肉綻,已經不動了。
他居然被活活抽死了。
工頭上去踢了他一腳,男人也沒有任何反應。工頭看着自己皮鞋上沾到的鮮血,低聲罵了句什麽,然後把皮鞋在男人衣服上蹭幹淨,趾高氣昂地離開了。
殺雞儆猴的意味十分明顯。其他車間的圍觀者看到工頭繼續巡邏,趕緊躲回到自己的車間裏,等待查崗。
連喬道:看來這就是死亡條件了。千萬別被抓到。
徐忍冬在內心長嘆一聲,重新打起精神,跨過血跡跟了上去。
這一層上有好幾個車間,但只有兩間被安排了活人,其他都只有關節人偶在工作。徐忍冬注意到,工頭并非只巡查有活人的車間,而是會檢查每一個工作崗位,因此巡邏的速度非常慢。他估算了一下,這樣巡視完一層樓大概需要二十分鐘。
二樓沒什麽異常,大家都在崗位上。然而工頭剛剛上到三樓,工廠中央就響起了嗚嗚嗚的汽笛聲。
那聲音像是水燒開了一樣,高亢刺耳,像一把刀紮進了耳膜裏。徐忍冬捂住耳朵,心想難道自己猜錯了?卻見工頭臉色一變,立刻跑到圍欄邊上,朝中心的齒輪區望去。徐忍冬這才注意到那幾個最大的齒輪已經停止了轉動,好像是被什麽東西卡住了。
工頭憤怒地罵了句髒話,扭頭跑到控制室去。廣播裏很快傳來他暴躁的怒吼聲,說是出了安全事故,命令大家立刻去一樓集合。
安全事故?難道……
趁着工頭離開,徐忍冬也來到圍欄邊上,眯起眼睛朝中央齒輪望去。這次他終于看清了,卡在齒輪中間的是什麽。
一具鮮血淋漓的屍體。
半個小時後,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一樓那個熔漿池旁。本已回到小鎮的貝雷帽得到消息後匆匆趕來,谄媚地對着工頭連連道歉。工頭劈頭蓋臉地把他罵了一頓,繼續指揮NPC工人操作機械臂把齒輪裏那具屍體取出來。
屍體被損壞得非常嚴重,軀幹幾乎被齒輪碾碎了,脊椎都斷成了好幾截。肚子上破了個大洞,內髒全都掉出來了,有一部分還掉到了下面的熔漿池裏,滋啦一聲就燒沒了。
不過盡管如此,還是能輕易辨別出這是一具女屍。
衆人沉默地站在屍體邊上。目前到場的只有七個人,除了那個被鞭刑致死的中年男人以外,還缺了張曉曉和那個紳士。那具女屍很顯然是張曉曉,那麽紳士……
“一定是那個男的!”此時忽然有個女生叫起來,“我跟這妹子是一組的!她說要去找那個男的,結果就出了這種事!現在那個男的也不見了,一定是做賊心虛!”
“我看未必。”另有一人沉吟道,“或許他也遇害了,只是屍體還沒有被發現。”
“對,有可能這次不止一個死亡條件。要不咱們再找找吧,說不定齒輪裏面還藏着一具屍體?”
衆人七嘴八舌地讨論起來,只有徐忍冬悄無聲息地站到了屍體旁邊。
連喬突然興奮:VR驗屍,刺激!
徐忍冬無視連喬,湊近了觀察這具支離破碎的屍體。屍體滿身是血,被碾碎的內髒發出令人窒息的腥臭味,非常惡心。徐忍冬感覺喉嚨裏一陣發癢,強迫自己仔細觀察這具屍體。
屍體雖然被齒輪碾壓得不成樣子,但肚子上那個大洞卻有些奇怪,傷口邊緣非常平整,看起來并不像是被機械碾斷,而是被什麽銳利的東西一刀劃開的。
連喬:那是什麽?胃裏面,一粒一粒的。
徐忍冬朝屍體的胃部望去,胃袋也遭到了齒輪碾壓,只剩下上半截和食管相連着。但也因此完全暴露出了胃內容物,可以清楚看到胃壁上沾着幾粒拇指蓋大小的灰白色物體。
徐忍冬強忍着不适,湊近望去,只見那灰白色物體又圓又短,上面還有一圈圈的紋路,看起來就像是……
蟲蛹?!
那蟲蛹附着在胃壁上,甚至還在微微蠕動。它們似乎并未察覺胃袋的主人已經死去,仍然貪婪地汲取着這具身體的養分。
徐忍冬這下再也忍不住,走到一旁彎腰嘔吐起來。
身後的隊友察覺到他的異樣,有人上來關心他。徐忍冬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大家,所有人的臉色一下子都變了。
“蟲蛹?難道胃裏面真的會長出蝴蝶?!”
“這樣看來,另外那個男的也兇多吉少了啊。就是不知道他們到底做了什麽……”
“好可怕……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嗚嗚嗚嗚……”
貝雷帽忽然叫道:“安靜!安靜!工頭知道大家剛來第一天就失去了夥伴,心裏一定不好受,所以大發善心讓你們下午回去休息,明天再來上班!”
衆人有些驚訝,但都接受了這個決定。那個哭着要回家的姑娘也抽抽噎噎地停了下來,緊緊站在大夥兒中央,表示大家去哪兒我去哪兒。
回宿舍的路上,大家還在竊竊私語,讨論剛才發生的事。徐忍冬走在隊伍最後面,漸漸從嘔吐的不适感中緩過來。他忽然想起來剛才自己吐的時候忘記摘掉拉彌亞的眼球了,連喬一定看到了那個不雅的畫面。
一陣難堪湧上心頭,他第一反應是想跟連喬道歉,連喬那邊卻首先發來了信息,他問:你還好嗎?包裏有水和濕巾。
徐忍冬從背包裏取出濕巾,擦了把臉。然後拿出手機回複道:我沒事了。抱歉讓你看到了糟糕的東西。
連喬:沒事,驗屍是必要的流程,屍體可是會承載很多信息的。
徐忍冬:我不是說屍體……
連喬:呃……那個也沒關系,我剛才不是也吐了嘛,也不小心讓你看到了。咱們扯平啦。
徐忍冬一想,嗯,連喬說得很有道理。他情不自禁地點起了頭,左眼的視野忽然一晃,眼前閃過一道嘔吐物的噴泉,呈抛物線狀噴向前方,最後落在地上變成了黃膩膩的一灘。
這第一人稱視覺效果太過逼真,這道嘔吐物噴泉仿佛是從自己嘴裏噴出去的一樣,徐忍冬只覺喉頭一膩,差點跟着一起吐出來。
他驚魂未定,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又犯了點頭大忌。
徐忍冬趕緊打字,連聲道歉。連喬吐了好一會兒,才顫抖地敲下一行話。
“這下我賺了。”
徐忍冬一愣,盯着“我賺了”三個字看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連喬是什麽意思,忍不住笑出了聲。
回到宿舍之後,大家集中到一起,讨論剛才發生的事。徐忍冬把自己跟蹤工頭時看到的事說了出來,衆人對此意見不一。最大的分歧點就在于紳士到底去哪兒了,是死是活。
光憑目前的線索根本得不出答案,最後大家決定,明天各自等待時機,溜出來探索工廠。方法也很簡單,只要在工頭巡查過自己的房間之後溜出來就行了。工頭從負一層的鍋爐房開始巡邏,巡視一層樓大概是20分鐘,地面上一共三層車間,這樣循環一次就是一個小時。也就是說只要在工頭那裏打了卡,接下來就有一個小時的探索時間,這期間只要小心避開工頭的巡邏路線,然後在工頭下一次巡邏之前回到崗位上就可以了。
從參與人數上來看,這次的副本應該不難。但第一天上來就死了三個人,所有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讨論完這些已經是傍晚。這間小破公寓沒有通電,晚上只能點蠟燭。想要洗澡當然也是不可能的,衆人只能在汗臭和油污中勉強躺下。
徐忍冬閉上眼,忽然注意到左眼的視野裏,連喬用兩根手指夾着一塊銀白色的金屬,正在一晃一晃地引起他的注意。
電梯按鈕?!這麽快就找到了?!
徐忍冬還沒驚訝完,只見視角緩緩移動,視野中又出現了一座電梯。連喬把按鈕摁進電梯門邊的凹槽裏,然後比了個“V”的手勢。
徐忍冬震驚得無以複加,眼睜睜地看着連喬的隊友們一個接一個地走進電梯,然後電梯門緩緩合上了,連喬卻沒有進去。
他靠着電梯轎廂一屁股坐下了,掏出手機輸入道:我已經搞定啦,你那邊怎麽樣?
徐忍冬深受打擊,好不容易平複下心情,回複道:沒什麽進展。
連喬:下午我在打boss,沒注意你這邊的情況。你們都談了些啥?
徐忍冬把談話的內容複述了一遍,連喬聽完之後,從包裏掏出一把槍,惋惜地表示:如果能把這個傳送給你就好了。
徐忍冬:……把工頭一槍爆了然後就能自由探索了是嗎?
連喬:沒錯!
徐忍冬被他簡單粗暴的思路逗笑了,不過仔細想想,如果所有人齊心協力,把工頭幹掉也不是不可能。不過就怕工頭和俄羅斯套娃的黑兔子一樣,打死之後立馬複活,還會進入第二形态。這就很恐怖了。
徐忍冬和連喬随口聊了會兒天,覺得有些累了,收了手機正要睡覺,忽然注意到那個醫學生還坐在桌子前面,借着蠟燭搖擺不定的一豆燈火在勤學苦讀。
真是不容易啊。
徐忍冬在內心嘆了口氣,緩緩墜入夢鄉。
當他醒來時,只覺渾身酸痛,像被人打了一頓似的,筋骨裏面都硬邦邦的。眼睛幹澀,被強光刺得睜不開。他揉着眼睛坐起來,心想太陽已經升得這麽高了,怎麽沒人來催他上工?
他好不容易适應這亮光,一點一點睜開眼,發現眼前是一片銀白色,金屬板上倒映出他的影子,是再熟悉不過的場景。
電梯。
徐忍冬悚然一驚,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來。他驚愕地環顧着四周,确定這就是自己來時的電梯。眼前已經浮現出“胃裏的蝴蝶”這五個大字,左眼視野中的連喬捧着手機正在飛快打字。
“胃裏有蝴蝶butterflies in one's stomach:是指如同胃裏有蝴蝶撲動翅膀,形容一種持續不斷的恐懼、緊張、憂慮的感覺。”
徐忍冬茫然地看着這一切,忽然感到胃裏一陣發癢,像是有什麽東西蠕動着要從食管裏鑽上來。他再也忍不住,彎下腰劇烈地幹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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