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胃裏的蝴
想象中的蝴蝶并沒有從喉嚨裏鑽出來。徐忍冬扶着電梯門,大口喘着氣,努力平複着情緒。此時即便閉着眼睛也能看到左眼視野中的文字:
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你現在還好嗎?包裏有水和濕巾。
徐忍冬摸了摸臉頰,發現自己滿頭冷汗。他背靠着冰冷的電梯機身,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告訴連喬他沒事。
電梯門已經打開了,門外依舊是那條狹窄肮髒的小巷。小巷外面的街道上人來人往,一副繁華景象。放眼望去,隐約還能看到遠處工廠煙囪裏升起的滾滾黑煙。一切都看起來那麽正常。
徐忍冬卻遲遲沒有走出電梯,他需要時間冷靜一下。
既然世界重置,就說明他已經死過一次了。可是怎麽會一點記憶都沒有?難道這次的鬼怪可以在睡夢中悄無聲息地殺人嗎?死亡條件到底是什麽?
不,殺害他的不一定是鬼怪,還有可能是隊友。可是動機又是什麽?
大腦被疑問占據,但是一切都沒有頭緒。
徐忍冬長嘆一聲,無可奈何地走出了電梯。
來到大街上,貝雷帽再一次叫住了他。徐忍冬盡量帶着平靜的表情走進隊伍裏,很快地,那個紳士又來向他搭讪。
徐忍冬仔細凝視着他的一舉一動,試圖從中發現端倪,然而紳士表現得非常正常,看不出任何問題。徐忍冬想了想,又來到隊尾,那個醫學生面前。
醫學生手裏捧着書,低着頭一邊走一邊背,完全沒有注意到徐忍冬的到來。徐忍冬主動跟他打了個招呼,醫學生一擡頭,看到他左眼有兩個瞳孔,頓時大驚失色。
“你這個……這就是傳說中的重瞳畸形嗎!”醫學生大驚之後居然大喜,“卧槽!牛逼!第一次看到活的重瞳畸形!”
徐忍冬試圖把話題從他的眼睛轉移到醫學生身上去。醫學生十分爽快地交代了自己的姓名年齡所在學校院系乃至于婚戀狀況,括號單身,看起來毫無城府。不過顯然他對拉彌亞的眼珠興趣更大,盯着徐忍冬的左眼看個不停,整個人都快貼到徐忍冬身上來了。
連喬:卧槽!這人幹嘛!大餅臉都快怼到鏡頭上來了!大佬!快讓他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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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忍冬被他逼得一步步後退,也覺得有些尴尬。他正想把醫學生推開,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只手,在醫學生肩膀上輕拍一下,制止了他。
很顯然,這是屬于男人的手,骨節分明,指甲修得很短,幾乎陷進肉裏。這只手很白,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地羅列在手背上,微微凸起,可以說非常有男人味了。
但讓徐忍冬在意的是,這只手的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皮膚異常幹燥,指甲縫深處微微泛白,不知是什麽原因。
左眼視角忽然一晃,連喬敲出兩個字:教師?
徐忍冬恍然大悟:對!教師經常接觸粉筆,因此經常要洗手,所以手會特別幹燥,指縫裏也會殘留洗不掉的粉筆灰。
他順着這只手向上看去,發現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那名紳士。
紳士朝醫學生手裏的書本看了一眼,然後對醫學生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你是個醫生吧?我理解你看到罕見病人的激動,但能否稍微顧及一下對方的感受呢?”
醫學生這才反應過來,連聲朝徐忍冬道歉。徐忍冬表示自己不在意,随後便和紳士一起回到了原來的位置,繼續跟着貝雷帽緩緩朝工廠走去。
一路上,徐忍冬都忍不住偷看紳士的右手,心想難怪他如此彬彬有禮,原來是個人民教師。
終于,一行人再次來到工廠。一切都和上次一樣,大家很快被分配到各自的工位上,開始工作。
悶熱的鍋爐房內,徐忍冬再一次背上背包。臨行前他深深地看了醫學生一眼,那家夥還在埋頭背書,一副“誰都別想攔着我學習”的架勢。這一次徐忍冬多了個心眼,在鍋爐房門口的地上撒了一層薄薄的煤灰。鍋爐房燈光昏暗,不仔細看根本無法察覺地上撒的煤灰。但是一旦裏面的人走出來,煤灰上就會留下痕跡。
來到一樓之後,徐忍冬沒有繼續跟随工頭,而是從另一個方向繞到樓梯口,直接上了三樓。
他記得張曉曉和紳士交換過後的位置就在三樓。趁着工頭還在一樓巡視,他搶先一步在三樓走廊上找到了張曉曉。
“你——”張曉曉被突然出現的徐忍冬吓了一跳,瞪圓了眼睛問,“你、你來幹什麽?”
“先回你的車間去,工頭馬上就來了。”徐忍冬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确認附近有沒有其他人在。
張曉曉一想到那個肌肉發達的工頭,心裏就犯怵,于是趕緊退回到自己的車間裏。和她一組的妹子見她回來,一臉詫異:“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說要去找……”她看到跟在張曉曉身後的徐忍冬時,臉上的表情更驚訝了,“咦,你來幹什麽?”
徐忍冬随便編了個借口,一邊觀察着這個車間。除了這兩個妹子以外,車間裏還有一排關節人偶。機械履帶一刻不停地運轉着,工件源源不斷地運到面前,那些關節人偶也像機械一樣有條不紊地處理着工件,對于車間裏多出來的外來者毫無反應。
如果不仔細看的話,這些關節人偶幾乎和真人一模一樣。但是一旦注意到他們裸露在外的球形關節,便會讓人立刻産生不安乃至恐懼。
更為奇詭的是,這些木頭人偶裏面不知道是什麽結構,居然能準确抓起傳送履帶上的工件,拿在手裏進行精細操作。十幾具關節人偶裏仿佛藏着十幾個靈魂,他們一聲不吭地工作着,不知疲倦,不會抱怨,整個車間裏只有機械運作的隆隆聲,單調沉悶,異常詭異。
徐忍冬小心翼翼地來到傳送履帶後面,在關節人偶們身後蹲下。果然,即便他做出這種反常行為,關節人偶也沒有任何反應。沒過多久,車間的門被用力踢開了,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兩個妹子都被吓了一跳。
徐忍冬躲在人偶身後,視野被遮掉大半,因此只能看到工頭的腳。工頭站在門口,嘴裏嘀咕了句什麽,很快就扭頭離開了。
工頭一走,徐忍冬立刻從人偶身後走出來,發現張曉曉已經退到了距離傳送履帶最遠的牆角。
她非常害怕這些人偶,緊緊抱着自己的雙臂,聲音發顫地說:“我不想再在這裏呆下去了,這裏太可怕了……我想去找他……”
另一個女生頗為不屑道:“假人而已,你怕什麽?我倒是覺得你最好不要輕易相信那個男的,在這種地方對你主動獻殷勤的肯定不是什麽好人!你也不想想,憑什麽?你又不是大美女,又不會給他錢,他幹嘛冒險幫你?”
徐忍冬道:“我正好也有事要找他,我和張曉曉一起去。”他扭頭望向另一個女生,“你呢?你要一個人留在這裏嗎?”
女生聞言一愣,似乎極不情願,卻又不想自己打臉,只好強撐着道:“沒事,我一個人挺好。如果出什麽事了,我會叫救命的。”
徐忍冬記得隔壁那個車間也有一個男性隊友,她在這裏叫救命,隔壁的人應該馬上就能趕來。于是點點頭,和張曉曉一起離開了車間。
工頭差不多已經走到了對面那條走廊,借着中心區域巨大齒輪的遮擋,徐忍冬和張曉曉快步走到樓梯口。下到二樓轉角處,徐忍冬只覺眼角閃過一抹白色,下意識地感到不好,連忙一把拽出張曉曉,把她拉回自己身後。
“怎麽?……唔!”張曉曉被徐忍冬捂住嘴,驚慌失措地看着他對自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徐忍冬小心翼翼地從牆後探出頭,遠遠看到走廊轉角處走出一個白色身影。那人穿的是類似于修道士的白色長袍,手腕腳腕處都用皮筋紮緊,似乎是為了方便進行某種操作。白兜帽遮住了臉,從側面只能看到一個長長的黑色鳥喙,尖得能戳死人。那人肩上還扛着一個男人,似乎已經失去意識,像麻袋一樣軟軟地塌在那人肩上。
鳥嘴醫生?他怎麽會在這裏?他肩上的男人又是誰?
由于角度問題,徐忍冬只能看到男人的下半段身體。他注意到有一截腸子從男人的腹部垂下來,随着鳥嘴醫生走路的動作一晃一晃的。鳥嘴醫生雪白的長袍也被血浸透,他的腰間挂着一把大得吓人的剪刀,刀口正在往下滴血。
“這不會是……”張曉曉聲音發顫,“難道他已經……”
徐忍冬沒應聲。恐怕鳥嘴肩上的那個屍體就是紳士。開膛破肚,和張曉曉第一次的死法也一模一樣。原來如此。
連喬忽道:萬一被發現,不要戰鬥,往上跑。
徐忍冬一愣。往上?可是工頭不就在樓上嗎?
還沒等他想明白,只見鳥嘴醫生扛着紳士的屍體,已經走到中心區域的圍欄邊上。他手一擡,輕輕松松就把屍體推了下去。
而下面,正是那個熱浪翻滾的熔漿池!
橙紅色的熔漿像絲綢一樣包裹住屍體,用了一秒鐘都沒到,屍體上就竄起火焰。烈火燒焦了屍體的衣服和毛發,冒出一股黑煙。超高溫的灼燒使屍體迅速滲出油脂,燒得劈啪作響。在工廠機器的轟鳴聲中,這微弱的爆裂聲并不明顯,但徐忍冬和張曉曉都聽得格外清楚。
就這麽幾秒鐘的工夫,屍體已經被燒成了人形焦炭。随着粘稠熔漿的緩慢流動,人形焦炭碎成了幾十塊,漂在熔漿表面上。沒過多久,焦炭又被燒得通紅,漸漸和熔漿池融為一體,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張曉曉看得流下淚來,她擦了擦眼淚,忽然顫聲問道:“他手裏……那是什麽?”
徐忍冬眯起眼睛,驚駭地發現鳥嘴醫生手裏捧着個血淋淋的髒器。
一個胃。
鳥嘴醫生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拽住胃袋下面的開口,用力一扯,胃袋被他撕裂開來,露出了粉紅色的胃粘膜。鳥嘴醫生似乎對胃裏面的構造很感興趣,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把玩。鮮血順着手套滴落,染紅了他的胸口,看上去瘋狂而又殘暴。
這畫面太過刺激,就連徐忍冬都産生了生理性的不适。他皺着眉頭,想帶張曉曉離開,卻見張曉曉一手抓着喉嚨,一手捂着肚子,肩膀一抽一抽的,滿臉痛苦。
“你……”徐忍冬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還沒等他有所反應,只見張曉曉猛地瞪大眼睛,“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然而她吐出來的東西竟然沒有落到地上,而是撲棱着翅膀,飛了起來!
那是一只——蛾子!
展開翅膀大概有拳頭那麽大,毛茸茸的灰白色蛾子,以一種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優美姿态,緩緩飛走了。
張曉曉眼睜睜看着自己嘔出了一只飛蛾,頓時臉色慘白。緊接着,她瞳孔驟縮,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更多的蛾子試圖從她嘴裏鑽出來,她的嘴巴裏滿是蛾子撲騰翅膀的聲音,甚至有一只灰色的翅膀已經從她指縫間擠了出來。
徐忍冬被駭得說不出話來,直到左眼視野冒出一句:跑!!!!!!在這一長串感嘆號的警醒之下,徐忍冬這才回過神來。他本能地回頭朝鳥嘴醫生的方向看了一眼,驚悚地發現,張曉曉嘔出的第一只蛾子,竟然已經飛到了鳥嘴醫生面前!
鳥嘴醫生伸手抓住飛蛾。他打開手掌,看了一眼,立刻扭過頭來,直勾勾地望向徐忍冬這裏。
“跑!”徐忍冬暴喝一聲,一把拽住張曉曉,轉身奔向樓梯口。
上還是下?
上還是下?!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來不及多想,徐忍冬倉促間作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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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