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故地人何在（2）

次日一早，雲雪晴梳洗完畢，知道陸潇青陪着柳寒夜一宿未睡，便想去看看需不需要換他休息，這間客棧當真十分豪華，連房間都是獨門獨戶，且四周帶着圍牆院門。她剛剛走到柳寒夜門外，卻聽見屋裏傳來銀鈴般的說話聲，那正是程小繞的聲音。有了程小繞的陪伴，她也放下了心，便要離開。然而，卻剛剛走到院外的月亮門處，一頭撞上了迎面闖來的一人。

定睛一看，竟是陌言，身後還跟着拉住他的離沐天。

“哎呀！師姐！”陌言尚未成年，個頭不算很高，雲雪晴這一撞，額頭正好撞到了他的鼻子。

此時的他一邊揉着鼻子一邊壓低聲音道：“師姐，小繞進柳少俠的房間了，我們去偷聽他們說些什麽。”

“這......”

雲雪晴剛要說偷聽別人談話不太好吧，卻見陌言直接從自己身邊穿過，扯着離沐天就往院子裏跑。

“小言......”離沐天一個沒拉住他，只好跟着他跑進，轉頭看了看雲雪晴，使了個顏色。

雲雪晴笑笑搖頭，只好也跟上來，知道陌言是孩子心性，對柳寒夜、程絲念、程小繞這複雜的關系莫名好奇。

三人悄然來到柳寒夜房間的窗外蹲下身來，屏息凝神，靜聽屋內的說話聲，知道程小繞不會武功，柳寒夜正值身子虛弱，對外界動靜應該不是十分敏感，因而三人也不擔心被發覺。

屋內，柳寒夜早已醒來，倚着床頭而坐，程小繞遞上來一杯溫水，服侍他飲下。

“喂，姓柳的，你是不是又去找霸刀堂的人打架了？”程小繞倒是開門見山地不客氣，托腮坐在窗前，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柳寒夜也不介意，只是淡淡地道：“我只是沒留意祁林亭也來了。”

“祁少主？！專程為了抓你？！”程小繞吃驚。

柳寒夜卻緩緩搖頭，“為了他們要找的雙劍。”

程小繞用力地搖頭，什麽雙劍啊江湖啊她完全不懂，也不感興趣，只是偏過頭問，“你去挑釁他了？”

“留着他不動多可惜。”柳寒夜眉間染上一絲少見的邪異淺笑。

Advertisement

程小繞可不樂意了，“你啊，就是自虐，好端端做什麽不好，偏去找挨揍！”

柳寒夜不屑地側過頭，“他傷得更重，我拼着受些皮外傷，把他打成內傷了。”

程小繞長長出了口氣，好笑地盯着他，“拼個兩敗俱傷？有意思嗎？拜托你對自己好一點好不好？！”

“我對自己好不好，她知道麽？”柳寒夜反問。

“為什麽要讓她知道？！”程小繞急了，“你是活給她看的麽？為什麽要互相折磨？！”

“互相？”柳寒夜冷笑，“她做着想做的事，陪着想陪的人，一切都是按照她的意願。”

“可是......”程小繞忽然不知該怎樣反駁了，半晌才道：“不管怎樣，我知道姐姐不開心，你賭氣離開順天府後，姐姐難過了好久。”

“為了不能同時擁有兩個男人而難過麽？”柳寒夜眼中的譏諷之意再明顯不過。

“留點口德好麽？！你這嘴巴不饒人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一改？！你和姐姐都沒有錯，既然緣分盡了，為什麽還要強求？！”程小繞實在是糾結了，她不明白為什麽人的情感可以如此複雜痛心。

“都沒有錯？我自問對她無愧，不過是為了漢陽一戰離開她兩月，況且她亦支持我為師門而戰。”柳寒夜凜然道。

“唉，你這人什麽都好，就是活得太認真。”程小繞嘆氣，“你們只是對待感情的态度不同而已，你很認真，姐姐沒有那麽認真，喜歡誰就和誰在一起了，不喜歡就分開了而已。”

“這些是她教你的？！”柳寒夜心中一震，對待感情輕浮難道不是錯？

程小繞不答他的話，接着道：“要非說錯，你們都有錯呀，你和姐姐分開了還三番五次糾纏姐姐，打擾她的生活，難道應該麽？！”

“是她耐不住寂寞見異思遷在先......咳......咳......”柳寒夜畢竟傷勢不輕，這一激動之下忍不住咳嗽起來。

“喂！你怎麽了？沒事吧？我們不說這個了好不好？你先躺一會。”程小繞吓壞了，連忙扶着他躺下。

聽着二人交談，藏身窗外的雲雪晴心中已明了幾分，雖然她自己也未曾經歷過大起大落的感情波折，可明顯感覺到，程小繞的話中有些東西隐隐是不對的，她不能讓那些是是非非影響了她尚且懵懂的心。

夜幕微降，雲雪晴牽着程小繞的手，來到客棧後院的石桌旁，一壺香茗，一抹月色，悠然而恬淡。

“雲姐姐，你沏的茶真好喝。”程小繞喝了一口，不由得稱贊。

“在長白山的時候和掌門師兄學的。”雲雪晴微微一笑。

“唉......我就沒有兄弟姐妹，好不容易有了姐姐和寒夜哥哥，他們還......”程小繞不由得嘆息，“雲姐姐，你等着看吧，遲早有一天，我會裏外不是人的，姐姐和寒夜哥哥都會不要我的。”

“為什麽這麽說？”雲雪晴輕輕問。

“因為我喜歡姐姐，也喜歡寒夜哥哥，我覺得他們都沒有錯。”程小繞如實道：“從前我還天真地想讓他們兩個和好，如今看來是沒有可能了，雖然我現在跟着寒夜哥哥，可我的心始終在姐姐那邊。”

“可是，你姐姐誤會了你與柳少俠......”

提到此，程小繞更沮喪了，雙手捧着溫熱的茶杯，低頭道：“其實，雖然我現在和寒夜哥哥在一起，可是只要姐姐随時說要我回去，我随時都會離開寒夜哥哥去找姐姐的......”

“小繞，程小姐在你最孤苦無依的時候收留了你，我知道她在你心中的地位無可代替，只是人無完人，任何人都不會永遠是對的。”雲雪晴在措辭，她不是很善于言辭的人，不知道要怎樣說才能夠打動對方。

“你是說姐姐做得不對麽？可她，可她是我生命裏唯一的陽光，她怎麽可能有錯......”程小繞伏在桌上，滿心委屈，半晌又道：“我很心疼寒夜哥哥，甚至想要一直陪伴他，照顧他，可是如果真的讓我選擇，我還是會站在姐姐那一邊......”

“小繞......”雲雪晴想要說什麽，忽然笑了，“我明白就算程小姐做了再多的錯事，你對她的感情也不會變吧，你這麽長情執着的人，想必将來不會和她一樣......”

“唔？......”

程小繞尚在理解消化着雲雪晴的話，卻見遠處大步走來一個少年，正是陌言。

“小繞，你在麽？”陌言邁着輕快的步子向這邊尋來，手裏還拿着兩串大大的糖葫蘆。

“喂！我在這裏呀！”程小繞喊了一聲。

陌言循聲而來，

“咦，師姐也在啊！”看到雲雪晴也在這裏時，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将手裏的兩串糖葫蘆一串遞給程小繞，一串遞給雲雪晴。

“呀，糖葫蘆！謝......謝謝小言哥。”這是自相識以來，她第一次對陌言以禮相待。

雲雪晴知道陌言原本不知自己在此，那兩串糖葫蘆是分別給程小繞和他自己的，于是并沒有接過他手中的糖葫蘆，而是微微一笑搖頭，“小言來了，正好帶小繞去玩玩，我還要去看看柳少俠。”

言罷她連忙轉身，正要離開，卻恍然對上了遠遠站着的離沐天，那一刻，他眼中流露的清寒卻沁人心脾的目光讓她心中一動。

在這裏歇息了幾日，柳寒夜的傷也好了大半，一行人便動身往順天府而行，那裏是前往少林的必經之路，正好順便送程小繞回家。

柳寒夜依舊是一副淡然的氣質，很少說話，就算開口，也是對陸潇青說上幾句。

當然，時而在客棧留宿休息時，他也會指點指點程小繞的武功，或者偶爾與她拌幾句嘴，話題自然是圍繞程絲念，當然每次拌嘴的最後都是以他懶得辯解而告終。于是日子多了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反而見不到他二人拌嘴時倒像少了些什麽。

就這樣日複一日，終于這一天，他們來到了順天府。

“終于又回到家了！”程小繞滿心激動，然而任何人都看得出，她激動的背後帶着無盡的忐忑與不安，曾經被柳寒夜擄走時，姐姐放棄了她，如今她自己回來了，姐姐還會再要她麽？

柳寒夜只是環視這四周的風景，這裏他再熟悉不過了，只不過如今，物是人非。

同來望月人何在，風景依稀似去年。

順天府是大城鎮，這裏已有昆侖派的驿館，許多下山歷練的昆侖弟子守在這裏，因而一行人也不用再住客棧了。

一行人入城之時，天色已漸暗，陸潇青将衆人直接帶入昆侖驿館，駐守驿館的弟子見到陸潇青自是無限尊敬，立刻給衆人準備房間。柳寒夜雖為昆侖棄徒，江湖聲望卻令人仰慕，昆侖弟子清修多年，功名榮辱早已不放在心上，因而對柳寒夜亦與昔日同門并無二致。

“哇，陸大哥，你在這裏真吃得開啊！”陌言一臉仰慕。

陸潇青只是笑笑，“這裏的師兄弟們都是自昆侖山而來，很少參與江湖争鬥，人也善良随和。”

程小繞也忍不住道：“喂，寒夜哥哥！他們竟然也肯收留你！”

“......他們不收留我的時候，只怕你還沒出生。”柳寒夜頭也不回地甩過一句。

“柳寒夜！！！你能說話別這麽嗆人麽！！”程小繞走在最後停步叉腰大喊。

雲雪晴與離沐天相互對望一眼，不由得均搖頭笑笑，這樣吵吵鬧鬧的日子也不錯。他們都不是能制造熱鬧的人，卻喜歡安靜地看着別人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