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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麟殿的殿外侍女來報,身穿綠蘿色雙開襟的長衫,露出的白淨脖頸挂着一串玲珑墜。“禀報娘娘,大皇子在外殿求見。”侍女朝武貴妃福了一福,水色小墜兒跟水滴似的似真似幻。
武貴妃正拿着攢金的小剪刀修着百合,鳥喙樣的金尖兒像活了般一咬,咔嚓就斷了活生生的一小枝。
“傳他進來吧,命人給大皇子把百合冰粥備上。”
“奴婢這就去辦。”
侍女倒着退下,小魚兒般一抹眼消失了,不消幾刻大皇子進了正殿,步履生風,玄清色長袍與發帶同樣利落幹淨。
“兒臣給貴妃娘娘請安。聽說這幾日娘娘進食不香,夜間被夢魇驚醒還請了大師念經,兒臣跟着擔憂,特來看看娘娘。”
“先坐下吧,外面日頭大,大皇子巴巴地跑來,孝心可見。這兩日你那父皇多與皇後親近,平日裏也不來本宮這裏,當真清淨清淨了。”
大皇子是武貴妃親生子,在驚麟宮也是個主子了。他朝侍女施以眼色,四名近身伺候的大宮女福着身子退下,屋內只剩百合香四起。
“娘娘這是……”
“你可知道本宮素來最喜這百合?”武貴妃用尖尖護甲掐斷一片蔫黃的葉子,花蕊的細粉灼灼飄下。
“母妃切莫心灰,皇後乃是東宮之主,父皇總要給太師府一些顏面。鳳印只要還在母妃手中,父皇遲早還是要來的。至于這百合花,母妃喜歡此物孩兒尋來便是,尋遍天下也要将這花日日送來,孝敬母妃。”
武貴妃三十有一,天庭飽滿,唇色如櫻,一改往日高不可攀之态,替大皇子理了理雙鬓亂起的雜發,目色溫暖。“你這份孝心母妃收下,只是這百合乃是皇後特用,別說幾支百合,就是一支步搖都不可雕琢此花。如今太後與太子有意聯手,母妃不傷心自己,只是怕孩兒吃了虧。母妃算計了半生,心思早不在你父皇身上,皇寵又算得上什麽?只有你是母妃獨一的挂牽了。”
太後素來不喜太子,幾日前卻性情大變,不僅召見了太子,連太子伴讀蘇青松都進太合殿請了安。大皇子扶着武貴妃坐下,恨道:“母妃放心,孩兒必定會讓母妃正大光明地用上這百合簪花。只是近來五弟越發讓人看不懂摸不透,怕是身邊有人提點,竟讓他不安分起來。”
“母妃也是如此想的。若拼狠毒母妃不擔心你吃虧,若拼算計,太子恐怕在你之上。但你那三弟卻是個九竅玲珑心,別拘着用他。馮貴人與他祖父的命捏在母妃手心裏,不足為患。”那個挂着玲珑小墜兒的宮女端了冰粥進來,武貴妃掐了百合花瓣灑入粥中,細心攪勻,“太子那邊又如何了?”
大皇子送了一勺入腹,暑氣解了大半,道:“也無其他,太子殿遞出話來,只說有個小太監最近頗為受寵。說來也怪,那小太監也是孩兒看上的,賞了車灑水的公公一把金裸子,還沒等送來就被太子截了胡,當真是……”
“一個奴才而已,你這孩子也是……”武貴妃非但不急,反而假意嗔道,“母妃素來不管你房中的事,但奴才就是奴才,上不得臺面。這宮中風流韻事還少嗎?太子養個娈寵,你氣什麽?”
“孩兒哪裏是氣了,母妃說笑。”大皇子想了下小福子的面容,确實好看得緊,小公公身子又稚嫩,怕是五弟好福氣了,“玩意兒而已。孩兒本不當回事,只是看上的貓兒狗兒被旁人占了,難免不舒坦。”
武貴妃拍了拍兒子的手,勸慰道:“宮中日子還長,嘗個鮮而已,恐怕太子幾日便膩了。母妃不管你使手段,你若想争什麽便放手争來便是。人心不狠難成大事,想要的自己來奪,這道理莫要母妃教你。”
“孩兒謹記教誨。”大皇子樣貌極像武貴妃,眼波風流,“二弟這幾日都不曾來南書院,我這做大哥的也該去看看了。”
武貴妃的娥眉一皺,輕聲說來:“那才是快難啃的骨頭,你若想去那就去看看。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将自己的人放在可用的地方才是上策。剛剛進粥那宮女你看着如何了?”
“母妃的人自然是好的,依孩兒看,将她收來送給父皇正好。男子總歸愛好新顏色,父皇多來母妃這裏幾次,新寵舊愛一同念着,人在哪裏,心也就放在哪裏了。”
武貴妃嫣然一笑,堪比西子。“正是如此。”
皇上午後歇響,起身後由幕公公伺候更衣,攏好衣袖後又漱了口,慢慢問道:“當真有此事?”
“是啊,太子求見時候皇上正歇得好。最近西番不太平,八百裏急報的信盒子一匣接着一匣往皇上眼前送,流水似的送進養心殿,哎呦,老奴看聖上歇不好這心裏頭啊急得冒火。好容易午時下了場及時雨,聖上睡得都不曾翻身子,老奴哪兒敢驚了龍覺。這是榮答應送來給皇上醒覺的櫻梅糕,說聖上上次在千月院嘗了說不錯,又做了忙不疊送來了。”
午睡醒來元帝口中正發苦,見那梅花狀的小糕精雕細琢的,便讓幕公公取來放碟子中。“太子那邊怎麽了?請太醫了沒有?”
“自然是沒有。”小糕早就試過了,幕公公用銀筷将其一分為二,“呦!這可是新鮮物兒,老奴見識短淺,竟不知這點心裏夾着餡兒。”
皇上擡眼輕笑,用手取來一塊嘗了。“再新鮮就是糕點而已,口腹之欲皆下品。那太子殿的事依你看如何?”
幕公公搖搖頭,忙給皇上端上漱口的清茶。“老奴怎麽能看得懂啊。就是這事發得時機不對,皇上每月十五校考衆皇子的功課,明兒還是太子頭次進益政院聽大臣們參議,怎麽就巧了這時候給太子使絆子?太子殿下多年胃症,每日晨起必空腹飲一盞溫溫的蜜水兒,合宮皆知。今早那試毒的小公公替太子擋了災啊,捂着嘴跟着來的,滿口張不開。老奴多心,親自掰開了嘴查看一二,一看啊,哎呦呦!”幕公公神色活現地一一道來。
“一看如何了?”皇上聽了滿心狐疑,雙目迥然,“太子殿的王過福是如何當差的?竟讓髒東西到了太子塌前!傳出去成何體統!”
“說了怕污了聖上清耳,那小奴才往後多半是啞了,瘆人啊,牙床子和舌頭腫成血紅色,随時能裂開了。老奴用手指頭杵了那麽一下子,給那小太監疼得直接要撞柱子,虧得老奴眼尖,用拂塵攔下了。皇上,這要是太子喝了……別說面聖校考了,幾個月甭想張口出聲兒。”
元帝在龍椅上坐穩,靠着個萬壽無疆秀面兒的軟枕,聽得胃口全無,不喜道:“怕是吃進了什麽污穢毒物,虧下毒之人尋得辛苦。太子殿掌事太監王過福可有辯解?”
“只說是罪該萬死,磕了頭一直跪着,辯解并不知情,也是懵了。依老奴看這事若不是太子自己設下的,那就是真有人将手伸進了太子殿。”
“一盞蜜水,哼……經了多少人的手,怕是難查出什麽了。宮裏千防萬防着,能送到太子嘴邊兒的東西也是幾條舌頭一起擔着性命嘗了的。依朕看這王過福确實罪該萬死。”
“求皇上開恩啊!”幕公公一雙老腿登時給元帝跪下,嘴裏念叨起來,“開恩啊!王過福和老奴一起侍奉皇上多年,念在他給聖上當了這樣久的耳朵求聖上開恩啊!皇上若不高興怎樣打罰都是,留他一條賤命一顆衷心吧!”此話三分真七分假,幕公公哭得是兔死狐悲,只差老淚縱橫,只是哪裏參得透聖上心思。皇上容得下容不下這一條命另說,只單單這一盞水抽出多少人命都不為過。
只因為王過福是皇上親自選給祁谟的人,憑得就是他萬事衷心。太子殿的消息十幾年從未斷過一日,哪怕太子并未與自己親近,那也是靠着王過福的本事長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的。
元帝之所以信用他,只怕是看在一個忠字上,不曾對太子起歹心。身為大公最要緊的是一心不侍二主,能在王過福手下把毒送進寝殿,若不是太子自己所為,只怕是王過福起了別樣心思,背後另有主子了。
可這樁事若是太子自己的主意呢?元帝不是沒有過這個思慮,甚至頭一個就想到了祁谟身上。
王過福到太子殿中時候太子僅僅虛歲五年,真真是他眼瞅着拉扯大的。除了往外遞消息,王過福沒有一點子壞水,處處上心,頭一年打折了多少欺主奴才的腿給小太子立威。祁谟九歲時候發痘,王過福十日不眠不休地看着,這才保住了小太子一身好皮肉,沒留下一個麻點子。
也正是如此祁谟視王過福非同一般,信任非常。若是這檔子是祁谟自己的主意,那也是要把髒水潑到宮外去,絕不會把刀子往王過福身上使。
元帝哪裏知道祁谟乃回魂之身,知曉王過福給他當差的秘密。幾番思索,怕是有人真把手伸進了太子殿。
“罷了,你去太子殿一趟,傳朕口谕。王過福當職疏忽,降職一等。”皇上閉眼假寐道,恐怕罰還是次要,弄清何人主謀才是關鍵,“太子險些被奸人所害,實乃王過福之過,即刻起免了太子殿的差事,召回養心殿伺候。”
“奴才遵旨。只是……大殿一日不能無大公主事,聖上可要安排其他?”幕公公用袖口摁了摁鼻尖,垂手拱着道,“太子這事若是被陰害的,恐怕不會善罷甘休。皇太後那兒也是。”
近來皇太後對太子大有改觀,在宮中凡事都有一來二往,功夫做不到位怕是有後患,還不如當此機會賣個好給太後。元帝心思已定,接着說道:“傳朕口谕,太子為此事受驚,朕心痛不已,不再自作主張賞人過去。如此,太子殿的掌事公公就由太子自己定奪吧。日頭毒辣,不必謝恩了。”
幕公公領了口谕,正欲退下,倒行之時恰好拂過那盤秀色點心。元帝左手打開了一道奏折,垂眼道:“那碟子什麽糕的賞你了,端下去吧。”
“這……這怎麽使得,小主特特做給皇上的。榮答應說皇上多用了幾次,怕是喜歡這口兒呢。”幕公公端着手,清了清嗓子說道。
朱砂寫出的字跡蜿蜒而下,仿若快刃割破人心,皇上淡然一笑道:“喜怒勿叫人知。只憑幾日觀察就想揣測朕的喜好,榮答應這雙眼睛也不必留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所有的留言、評分和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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