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祁谟朦胧記得小福子今日要帶人來見,卻不想就這麽撞上了。廖曉拂撲通一聲給師父跪了,等太子走到近前,陳白霜又給太子跪了。
“奴才陳白霜請太子安。”
“起來吧。”兩人齊刷刷跪在地上,祁谟看不清來人面孔,只好親自問他:“小福子你說與孤聽。”
廖曉拂曉得師父在怒什麽,可眼下卻不是辯解的好時機,只好前身貼着地面地回道:“禀太子,此人是奴才在鐘鼓司的故交,奴才的師父陳白霜。”
這下太子心頭疑慮大解,定是小福子為他尋來人了。只是此事不容兒戲,往後的算計有半步差池就是粉身碎骨,需完全信得過的人方可。若此人如此不情不願,再好也就作罷。
“都起來吧,帶人先随孤回太子殿。”
廖曉拂跟着陳白霜一同跪在太子殿裏。回到殿下的地方了,小福子頭腦輕松不少。方才師父一路不欲與他多話,一看便知是真動氣了。
別人看不透,可廖曉拂是知情的。師父待他仁厚,他自然從不瞞着任何事。雖說是淨過的身子,可小福子還是有七情有六欲,有情窦初開的憧憬,那顆不谙□□的少年心自來了太子殿就再沒出去過,癡兒似的牽挂上那人。這可不是能講出來的牽挂,不提身份地位懸殊,單單是廖曉拂自己那不全的身子,說出去只會是掉腦袋的大逆不道。
只道是兒郎年少念佳人,打馬歸家羨成雙。初次動了情念廖曉拂就嘗到了相思之苦。這份苦憋在他的心、他的身子上,總要尋個出處,否則便成了折磨的毒。架不住命運捉弄,小福子最終與師父哥哥們說了自己那難以啓齒的荒唐。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念頭沒得盼望,陳白霜聽了當即也沒有責罵,只是掌了手板,教訓他怎麽敢膽大妄為!那是何人啊?那是皇子,是當今太子,是皇上的嫡子。這種不堪的念頭不用勸解也是個癡夢。
打在徒兒手心,疼卻在師父身上。打了幾下就再下不去手,終究是自己沒将這孩子看住。可憐老九身子受苦又動情得太早,若再晚幾年還能把持,現下這個年歲多說無用,他念太子就任他念着去吧,總歸是無指望的。
今兒個師父定是誤會他了,怕他不知禮義廉恥,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爬上了太子的床帏。否則廖曉拂身為奴才,怎麽會又怎麽敢直接帶他來見太子?太子又何曾待人這樣親厚了?
祁谟命下人撤了早膳先都退下,再喚二人平身,這才朝內走去。陳白霜起身垂着肩膀跟上,廖曉拂也趕忙跟過去。
“你可知道孤喚你來所為何事?”祁谟早讀後稍感口渴,還未去看茶水,小福子伺候出好眼色立馬斟了一盞捧上去了。殊不知一切看在陳白霜眼裏盡是谄媚。
“你倒機靈,還不快去哄哄你師父。”祁谟看出他師父心裏是有氣的,可哪裏知道這氣是對着自己的,還當是小福子将他惹惱。
廖曉拂喏了一聲,低眉順眼地回到陳白霜身後。往常他總是待人冷冷的,對太子也是滿身禮數,若是不相幹的人更拒之千裏之外。這副闖大禍的小臉祁谟哪裏見過,當真新鮮極了。
陳白霜偏過身子掃廖曉拂一眼,對祁谟又一行禮。“殿下恕奴才多嘴,敢問太子今日有何吩咐?”
“這麽說你還一概不知?”祁谟還以為小福子已經給師父說過了,這樣看那不情不願之事倒是錯怪。那就奇了,既然并非推拒,那這大公的火氣又從何而來呢?
廖曉拂趕忙圓話,行着禮說:“殿下也請恕奴才多嘴,師父并不清楚一切因由。禦花園人多口雜,奴才想着到了殿下自己的地方再說不遲。自小的八歲淨身進宮就跟在師父身邊,師父為人可信,敢以性命擔保。”
祁谟對廖曉拂是絕不疑的,但對旁人就不好說。陳白霜看着就像個心思缜密的,這樣的人乃是利器,用好了則已,用不好則敗。
“陳公公?”祁谟細細打量着他,眼中冷意生寒。
“奴才在。”陳白霜不是傻的,也能猜出來幾分,登時直直給祁谟跪下,“殿下,奴才有個不情之請,這小福子是老奴的義子,無論說錯做錯了什麽都是老奴過錯,冒犯了殿下。還請太子開恩,讓奴才帶小福子回鐘鼓司去打磨。如若這孽徒曾開口向殿下要了什麽,還請太子既往不咎,看在小福子精心伺候的份兒上萬萬不可答應,将他打發出去吧。”
這通話激得祁谟差點兒将茶水潑出去,面子上還是沒有半分波瀾。“哦?陳公公這話孤就聽不懂了,小福子何時冒犯過孤啊?又做錯了什麽?你口中的何事,又是什麽事?”
“這……這是……”陳白霜把一口氣憋回胸口,既然太子不願挑破,自己也不好分辯,只得一拱手接着說道:“奴才不知,請太子怪罪。”
廖曉拂在一旁心驚膽戰,師父明顯是将自己與太子二人想到爛泥裏去了。先不說他有沒有那個膽子,殿下身子是何等尊貴,怎會與他相碰……不知是恥還是急,廖曉拂臉上一陣陣發紅發白,很是心焦。
“既然不知,孤便與你明說了。原先這太子殿的掌事是王過福,也是位大公。想必你也聽說他如今回養心殿當職了。邊疆急報接連不斷,父皇抽不開神,便讓孤親自來選接任之人。”祁谟揣摩着陳白霜剛剛的話,細細道來,“你說是小福子求了孤,倒不如說是孤有求于他。宮裏的大公少則幾十、多則上百,明線暗線裏都有主子。孤常年癡讀,不懂窗外事,此事交給他最為妥當。”
師父沒有回話,廖曉拂自然更不敢。
祁谟又說:“還有,剛剛你說想将他帶回鐘鼓司去,這事孤是不會點頭。你是他師父,也該明白小福子規矩學得極好,機靈衷心,打點起孤的事最為上心。賞他還來不及呢,孤為何要怪罪他?”
原是自己想岔了?陳白霜原以為老九借着殿下那點子寵愛為自己讨了好出路,這樣一聽不得不思慮幾番。但天家所言不可全信,還需慎言。
“師父。”廖曉拂怕陳白霜婉拒,急忙求道:“……師父你看,拂兒這手就是殿下開恩給解圍的,不然那日兩只都要廢掉了。殿下仁德親厚,這傷還是特意找了人醫治的。以前在鐘鼓司,師父常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殿下前幾日差點兒被奸人所害,王公公也卸了任,正是要緊的當口。殿中無人打理,我又傷着,不頂個事兒,可堂堂太子殿怎能沒有大公掌事呢?師父你看,殿下從不苛待奴才,這玉扳指也是……”
“住口!你、你……你啊!”自己養出來的徒兒自然不會是愚笨的,聽老九這般護着太子陳白霜只怕他是被蒙了心智,小小一個人精恐怕栽就要栽在一個情字上面兒了,憤憤道:“退回去,殿下問大公回話,何時輪到你插嘴。不懂規矩!把嘴閉好了!”
嗬,原是這樣的關竅。陳白霜恨鐵不成鋼的偏袒心疼勁兒被祁谟看了個全,既已知道小福子的心意就不難想通。本以為陳白霜是氣徒兒私做主張,逾越到他上邊兒去了,想不到這氣裏也有對着他來的。
八成是當小福子孟浪惑主為他讨了好處,又氣自己借着那孩子的一份癡戀将他收用為娈童受用了。
也不怕陳白霜歪想,權貴中男風成氣,就連侯爺相爺府上也出過這檔子事,各自養着小倌,不提罷了。他這般護着廖曉拂恐怕早是知道自己這個徒兒對太子有情。正因為有情才有懼,他怕徒兒一旦沾上便寧可粉身碎骨。
恐怕這大公心中已将祁谟當做歹人了,面子上不說,臉上倒寫得清清楚楚。
“陳公公,你說他作甚?”祁谟有點置氣,想将人帶回去是別想了。不願小福子近身服侍孤?嗬,祁谟就非要讓他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歹人。
陳白霜一磕頭:“奴才在。”
“既然小福子如此信你,那孤對你也暫且信任一二。實不相瞞,你徒兒的命早與孤拴在一處了。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你教導有方,那日是他替孤擋了劫難,賞他還來不及。”不止如此,廖曉拂還替他與太後周旋過,祁谟就是要讓陳白霜聽懂自己這話中話,将太子殿守住了便護得住太子,護住了太子就是護住了廖曉拂。
“若孤現下要你來,你可願意?”
陳白霜心中有百千個不願意啊,這是哪兒啊?是太子殿,比閻王殿還要人命的地方。宮裏多少雙眼珠子盯着,就盼着這兒出差錯。若是拂兒再長幾年當是能擔如此大任,眼下他正傷着,又動了春心,除了太子一人眼裏心裏沒有其他,當真是不頂事兒。
罷了罷了,自己盯着也好,把老九看在眼皮子底下最踏實。若有一日太子膩了,不再寵着了,拂兒身邊也有個自家人。這孩子頭一次嘗試情滋味,情深義重的,別做出傻事來才好。
罷了罷了,就當兒女皆是前世債。他這一世注定是無子無女,就連認養的都留不住。都走了六個了,再不出山恐怕連這三個都保不住了啊。
陳白霜咬咬牙,索性心一橫,朝祁谟大拜。
“奴才陳白霜,謝太子恩!”
宮女玉兒用素白的芊芊手指擰幹了帕子,往銅盆裏灑了藥粉,借着藥粉勻入清水的空檔點了檀香遮這藥氣味。待水溫合适了再将帕子平鋪水面,待擰幹之後才将小福子寬寬的袖口卷起來。
“虧是你年歲小,斷骨生肌也快上不少,這傷看着快好了呢……哎!別動,不給你擦淨了怎麽伺候殿下用膳?”
廖曉拂臉上紅彤彤的,許是剛喝下藥湯。祁谟那日賞的小丫鬟不足十歲,自己也是從小進宮熬過來的,廖曉拂便沒狠下心使喚她,日日自己敷手。男子不比女子心細,玉兒知道他折着手不便利,晚膳前不多問就端了水過來。
“勞煩姐姐,我這自己弄慣了的,別髒了玉兒姐的手。”
“都是伺候主子的,哪兒就怕髒了手?我聽東小後院兒的人說了,下午幕公公劃了名冊的,生生從鐘鼓司遣了位大公過來,我啊還沒見着呢就聽說他人好生厲害。”
廖曉拂想把手抽回,忽聞出玉兒今日的香不同,便問:“玉兒姐姐可是換了香粉?”
“瞧給你機靈的,狗鼻子都沒你靈。”玉兒用手指在小福子的鼻尖輕刮了下,宮女太監本該拘束着,走近了面子上不好看,可小福子顯小,總讓她念起家中胞弟,“可惜你啊不是個小閨女,若是了姐姐就把香粉勻給你用。就小福子這般的好看,若真是個閨女指定好打扮呢。”
廖曉拂自知自己是男兒身女兒相,也不和玉兒拘着,忙搖頭笑道:“姐姐別笑我了,小福子是個公公……只是這香粉聞着稀奇,聞得心口暖暖的。我家中也有個大姐,怕是從沒見過這樣貴重的。玉兒姐姐若是疼我就賞我些吧。”
“你待你家大姐真好,我那弟弟若是時時也能念着我可要窩心壞了。”玉兒給他換了藥,就要去倒香爐裏的灰,被廖曉拂起身攔住了。
“這事還是小的來吧,玉兒姐的手好看,使不得呢。”廖曉拂從沒見過這樣好看的手,和他大姐的手似的,于是又近身問道:“姐姐可是用桂花油搽手?”
“桂花油那是搽頭發用的,你看看,還說自己不是個小閨女?打聽女人家的香粉又打聽搽手油,怕是還惦記胭脂吧?”玉兒按他坐下,給他正了正小帽兒,道:“等殿下晚膳用好了,輪值時候我去拿些過來,放在小廚房的柴室裏,你記得去拿。回去讓阿姐把手臉搽得白嫩的保準好看,誰都喜歡。”
“這樣……誰都喜歡嗎?”小福子原是玩笑,順嘴替大姐求的,卻被說動了自己的心思。既然誰人都喜歡那殿下會不會也喜歡?
“背着孤說什麽呢?這樣親熱,也讓孤聽聽。”祁谟負着手進來,張嘴便問。玉兒是太師府上家生子,又與他長在一處,自來都是她管着太子殿裏的大小丫頭們。祁谟也從不将她當做下人,她娘親是自己奶嬷嬷,算來二人還是喝同一人的乳水呢。
“殿下進來了怎沒聽見傳話?外頭守着的人呢?”說罷她拉過小福子一起給祁谟行禮。玉兒給太子福了一福,廖曉拂怕沒了禮數惹玉兒姐厭煩,一掀袍裙的前褂就要跪下。
“外頭的管事被大公遣走,正令新的前來,怕是沒到。”沒那麽多前簇後擁的奴才,祁谟倒安心自在些。方才他已将該交代給陳白霜的交代完,這大公長了雙判官眼,許多話不用祁谟說多,點到為止,轉手已将摸底不清的下人調去殿外候着。這會兒恐怕還在篩人呢,寝室內外的侍從自然就空着了。
玉兒接了太子的眼色拉小福子起來,從袖口卷出一方香帕子捂住嘴一笑。“回殿下,這大公雖說奴婢還未見着,可奴婢這雙眼睛不是白長的。一殿之中除了主子莫不過大公去,殿下瞧着前兩日王公公一走太子殿裏成了什麽事兒?丫頭們倒還好說,下人們還得是一把利嘴嚴加看管才好。這不,奴婢瞧着回廊的蘭花開得都更盛了,果然好氣象,殿下往後有閑了。”
祁谟順窗遙望,目光果真落在回廊的蘭花上,腦袋裏像被小人兒打更,驚着了一般,便笑着一指,道:“正是,玉兒這話聽得孤順心,那幾盆蘭花便賞你了。你速去找陳公公交代下,過會兒子叫下人擡去西小後院就好。”
宮裏的主子賞金賞銀都是次等,若賞了高雅之物那可才是好的,能得臉不少。再加上玉兒平日裏喜好弄花,高興地使勁兒一福就要謝恩。
“若是你見着陳公公,就說孤傳話與他,車灑水那看管蘭花的人用着不便,他聽了自然明白該怎樣辦。”
“奴婢謝恩,這就将此事辦了。”玉兒起身朝後一甩帕子,提醒小福子別忘了約定之事,歡快百靈般地小跑出去了。
“這丫頭當真是母後慣壞了,如此不穩重将來誰來求親啊。”瞧她轉眼沒了影兒,祁谟便拿玉兒取笑開了。算來算去小丫頭也留不住太久,的确需要留心好兒郎了。
“玉兒姐姐不愁良人的。只是殿下,陳公公他現下還是……”廖曉拂自知清晨辦事有欠考慮,直了直身子,正色問道:“他……師父他還在氣頭上嗎?”
作者有話要說: 支線人物就這樣噼裏啪啦地層出不窮,都籠絡好關系我們的太子就要打副本了!激動!!!
祁谟雄起!我是太子.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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