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廖子孟不識宮中的錦衣,只知道先将弟妹護在身後,急忙将三弟從那人懷裏扯出來,呵斥道:“你是何人!莫要以為家中無人做主了!休要仗勢欺人!”

話音剛落,幾把銀光閃閃的佩刀就撂在了廖子孟的後頸上,随時能挑破皮肉,将他懷裏的文武登時吓哭了。

“住手!”祁谟急急喊道,“不可傷了廖公公家人!”

廖曉拂被太子一嗓子喊過神來,一邊是太子一邊是家人,實在不知勸哪一邊才好,兩邊相看,皆是不舍得。自身在宮中混跡多年,早已練就一雙好眼色。端看太子換了衣裳廖曉拂就猜出殿下必定要瞞着身份呢,但又不曉得該如何開口稱呼。故而小嘴張了又張,只往大哥身邊靠了靠。

“大哥莫擔心,這些人看着像是官爺,八成是來找三弟的。”廖玉林連忙上前圓場,疾如閃電。起初他看着官爺佩刀來勢洶洶,心裏一道不好,怕是三弟随貴人出宮,想家想狠了便私自外逃了,現下他家主子丢了人、面兒上過不去,執意要拿他回去呢。直到為首的那人急急喊着不可傷了廖公公家人,廖玉林心下一動,一塊大石落了地。

這人确是來找曉拂的,卻不是來捉他。

好一通的喧嘩,張廣之護主心切,彎彎的刀刃都貼到人家喉嚨上了。被太子攔下便收刀退下。祁谟周遭圍着侍衛,廖曉拂的為難落入他眼中,看了個明白。故而豪邁地握拳一拜,道:“諸位莫怕,在下乃是太子殿裏的侍衛,免貴姓齊。太子見廖公公久久不歸,怕是遇上歹人耽擱了時辰,故而命在下帶弟兄們來探探。”

廖曉拂臉上的為難這才一閃而過,急忙站出來,咬着牙根兒叫人:“是了,這位是……齊、齊大哥,在宮中對我頗為照顧,也是像哥哥一般的……我就是沉在大姐故去的事裏,忘了時辰,勞煩齊大哥跑這一趟了。”

“這樣……是我見識太少,性子太急了。”廖子孟恍然大悟,譏諷自己幾句,也握拳朝祁谟拜回去,“多謝齊大人照顧我這弟弟了,我這個大哥當得不好,還望齊大人對曉拂照看多些。他是年歲小了些,可萬萬不會有害人的心。我是個山民,宮中的事一概不知,若是小弟惹那太子不痛快了……只求齊大人還能幫着解圍幾句。”

張廣之斜了斜眼,只想開口把話堵回去。這人當真是山民,別說是侍衛了,廖小福若真是将太子惹了,誰敢上前頭解圍去?這人想得倒是便宜。

“應當的,應當的。既然我與廖公公有緣,那你我也兄弟相稱。看你年長與我,我敬你一聲大哥。”

“這……這怎麽行!”廖小福額頭浮出一層虛汗,連忙看向張廣之。自家主子胡鬧也不知道攔着,這侍衛是怎麽當的!

“齊大哥,咱們還是快快走吧,殿下怕是等急了,惹怒了不好。”廖小福慘淡着小臉兒,吃力地拽着太子的佩刀,同時将那個小牌位死死摟在胸口,看着像是打算帶回去了。

“唉!無妨!難得來這一趟,我看我與你家哥哥倒是投緣。若你大哥肯交我這個弟兄,來日回宮你我也好多多照看着。你說是不是啊廖大哥?”祁谟旁擊側敲地看向廖曉拂的家人,往世點點滴滴再現,仿佛上輩子八千歲的亡魂也看着呢。他已打定了主意,除了要給廖曉拂好的,還要照看這一家,既然是改命那就多改幾個人,如此八千歲的那條命方能止住哀鳴。

“是這個理,只是我乃一介山民,家裏沒什麽能贈與齊弟的……齊弟若不嫌棄就多等一會兒,我去去就來!”廖子孟心思淺,只惦記拿什麽物件來交換,他沒有過結交的弟兄,卻聽那說書人講過結交應當拿出信物,尤其是年長的那邊。環顧四周便扭頭朝屋裏走去,沒多會兒就聽出翻動的聲音。

祁谟瞥了一眼屋門與白牆,算出拿不出太好的東西,便一笑道:“廖公公家人當真樸實,怎麽?傻愣了?看在宮中對你百般照料的份兒上還不快将我引薦一番?”廖曉拂遲疑了片刻,猶豫着動動嘴角。

“二哥,這位是齊大哥……是太子的近身侍衛。”說罷免不得皺起了眉頭,怯生生地轉過去,“齊大哥,這是我家二哥,他自小身子不好,別吓着他。”

“原來是二哥啊,失禮失禮。”祁谟等他這句等了好久,撩了一眼廖曉拂便沖廖玉林笑道:“方才聽二哥仗義執言,像個讀過書的。可否下場一試過了?”

廖玉林堪堪回道:“齊兄過譽了,雨林不才,未來得及下場,勉強讀過書罷了。我那大哥性子耿直,還望齊兄莫要與他計較,如若三弟在宮中得罪人了,雨林先謝過了,還望齊兄能給美言幾句……只求,別叫人再害了他。”

甚好,甚好。祁谟雙眸微眯,免不了心中一暖。之前他還怨恨小福子的家兄怎麽就舍得将幼弟送去,見了才知這家人确實心無城府,心系曉拂。不枉費他有心幫襯一番。

“這是當然,都是宮中當職的,幫人就是幫己了。”祁谟偷瞥小福子一眼,廖曉拂垂目不言語,只是緊緊摟住大姐的牌位不放。他定睛細看,廖玉林果真身子更單薄些,眉眼間一股子書生儒氣,怪不得廖曉拂拼死也要自己頂上去換他二哥。

廖曉拂長了副通透的玲珑心思,怕是早早看出若是二哥進宮,哪怕熬得過淨身的酷法,也熬不過宮裏的春秋。這樣清高的小秀才若是在宮中讓貴人作踐侮辱了,不用旁人費勁,他自己就先尋一條麻繩蹬凳子去了。

“還好!還好!還好這東西還在!齊弟莫要嫌棄了,這是馬耳山上最少見的了。知道你們侍衛賣命的,難免傷了碰了,尋常傷可別用,這是能吊着命的。”廖子孟從小屋跑回來,給得灑脫意氣,秀氣的臉孔被野山磨練出幾分勁道。手裏捧着的乃是一顆成了人狀的老參,參體錯雜的紋路竟長出了老者的神态須發,就連珍奇異寶裏泡大的太子都沒見過這種年份的藥材。

“這是廖家最當錢的,今日我就送給齊兄了,一個是你我結交的信物,二來也是賣個人情……家中沒有閑銀,我想替小弟打點也實在拿不出什麽。宮裏的規矩我也不懂,不知該送多少,這個你若用得上便用,若是缺銀子了,拿去典當也可換八十兩白銀,足足能置一處小屋。”似乎怕宮裏的官爺不接,廖子孟特特找了帕子将老參包好,拉過太子的手就硬塞過去了。

“嘶……”祁谟手背的傷處被猛地一抓,免不得一陣涼氣,不離眼地觀看那顆老參。

廖子孟生怕他不接,好容易有個人能通通小弟的路子,也不想這寶貝官爺看不看得上,喃喃道:“齊弟莫要嫌棄,我親自采來,若是賣貨郎開口,興許要一百兩還不夠。”

“我哪裏是嫌棄,而是……沒接過這樣貴重的禮。”祁谟将山參裹好,回身遞給張廣之,吩咐道:“将此物細細收好,帶回去。”

廖曉拂震驚之餘只想給殿下磕個頭了,太子沒嫌廖家窮苦,還收了大哥的東西,這樣大的恩典想必天下再也沒有誰了,偷偷探着手指去輕碰殿下的手背,心亂難耐。“齊大哥,我……我看也看了,可以回去了。咱們快回吧,別讓、別讓太子等着。”

“無妨,殿下仁義,等你一會兒子又何妨了?”祁谟暗暗抓了下小福子冰涼的小手,像撓貓兒一般,又笑着蹲下揉了把那孩童的頭頂,問道:“這可是大哥的孩兒?”

“是,是我的。”廖子孟用膝蓋撞了下幼子的身子,說道:“文武,叫人,二叔叔平日裏教你的規矩呢?”

廖文武恍惚都困了,倦倦地揉着眼睛,緩緩看向太子叫道:“齊大哥好。”

“這孩子開口晚,還不會叫人呢。”廖曉拂心口一緊,這輩分算是胡亂來了,急忙打圓場說道:“咱們快回吧,快回吧,齊大哥快別鬧了。”

“這可是小妹?當真是活潑性子。”祁谟笑靥如春,将這破落的小院兒更襯寒酸,他卻不以為然,看向小福子提到過的廖依依。果真是到了梳頭的時候呢,可憐家中沒有女眷操持,連個丫頭髻都無人教。

廖依依自小沒有娘親沒有嬷嬷,雖有大哥疼愛卻對閨中女兒的忌諱一概不知,落落大方地朝面前的人一低頭,也學着樣子福了一福。“齊大哥可要說話算話,三哥哥好久都沒回家來看,一定是太子不放人。太子若是發難,齊大哥就帶三哥哥跑出來吧。”

“小妹慎言!啧!”廖玉林清秀的眉毛都要擰到一塊兒去了,這話說得大逆不道了,“齊兄莫要怪罪,小妹無父無母,是我這兄長沒教好。”

“我看這小妹倒是随了廖公公,一張伶牙利嘴,無人能比。”祁谟若是折扇在手,此時必定笑得用折扇打轉了,雖然意外卻當真心悅,鳳眼細細地眯了一眯朝小福子看去,“廖公公提及小妹,擔憂他這妹子到了梳頭的時候無人給置辦頭面,故而在宮裏攢下了銀錢,托我買了點物件。廖公公可看看要得是不是這個?”

說完祁谟提起衣,解下腰間佩戴的腰袋,取出一把流光水沫金鑲玉珍珠發梳,極為生疏地幫廖依依戴上,正正好卡在丫頭髻的發绾交接之處。

“這是啥?這可是三哥哥買與我的?”廖依依雖是田中長大,自幼與哥哥們玩耍,可到了梳頭的年歲也懂了些事,知道光着頭不好看了。這是頭一回戴上頭面,一向好動這時候連脖子都不舍得低,無措又小心地用指尖去摸一下那發梳,心裏卻長了草,想跑去溪水邊看看自己的小影兒。

“是,是你三哥哥的心意。他在宮中身不由己,可時常惦記着家中呢,沒将你忘了。”

廖曉拂被這始料未及的一出鬧懵了,站得僵直。殿下這算是愛屋及烏吧?因為自己伺候得好,連自己的家人都顧及了。那梳子別說是他攢的了,就是六年在宮裏不吃不喝也攢不出的。

“時候不早了,在下奉命要帶廖公公回去,太子還等着呢。”祁谟開口便看到廖曉拂的身子打了個顫兒,他也想讓這家人多說會兒體己話,但太師府上的人也跟着等候,回去晚了不好交待了,只得說道:“廖大哥放心,有我齊某一日,我便盡力護廖公公周全。只是這牌位恐怕不能帶回,宮中規矩如此,若非國喪不得哀思,還請廖公公體諒,別驚動大姐的安寧。”

苦與甜的滋味一同入喉,廖曉拂将大姐的牌位端起來,不舍地再看了幾眼,遞給了廖子孟。“那這就留在家中便是,我在宮中尚好,切勿為我憂心。等下次再得空了,我再回來看看阿姐……那我就先回了,得空就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請放心,往後小福子的日子就在蜜罐罐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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