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次日祁谟用了早膳,正收拾筆墨要去南書房,陳白霜低着頭求見,遞了個四四方方的信帖子就退着出去了。祁谟撚開帖子的內裏,果不其然是他義父送進來的。字跡宛如頑童,可見下筆之人的火候還不純熟,卻正是王過福的字跡。
內裏只有四個字,雪至西來。旁人看到必定一頭霧水。
祁谟将帖子揉成一團,扔進香爐,看姜黃色的紙張與香灰融成一體,燒成了一股白煙。雪至,這是通報太合宮那邊的事成了。蘇雪既已入了皇太後的眼,往後的前程就自己操勞了,反正皇上若想随意将她指婚用來綁住太子怕是難了。
如此甚好,此舉一箭雙雕。
那可不是個一般聰慧的女子,祁谟念起來依舊對蘇雪佩服不已。礙着她家兄是太子的伴讀,蘇雪必定早早想到重陽候一族恐怕都與祁谟脫不開關系了。如若皇祖母那邊有什麽異動,那機靈丫頭絕不會讓太子束手無策。
養心殿、交崇殿有他義父打聽着,太合宮又送進去一個蘇雪,祁谟如此便有了幾分安心。這不,王過福一清早就送來一道折子裏的消息,還熱乎着,西來。
這是說西番的人要來了。比起蘇雪這倒是個棘手的。若祁谟沒記錯,上一回西番前來的時候萬萬不是眼下,都是他封了王隔年的事了。如此看來重活一世并未占盡天機,諸事還看眼下。
但這西來的時候不對也不太耽擱他使計,甚至對祁谟而言是最佳的時機。想着就召來侍衛張廣之在書房裏籌劃一番。
“可派弟兄去小涼莊了?”
“禀殿下,城門一開就去了,都是臣過命的弟兄。除了盯着那鹽運的副使,臣特意交代過如何料理那人牙子。”張廣之掀袍跪着禀告,身上還是三品侍衛的錦衣,可辦得一樁樁事情都是一品侍衛的品級,
“甚好,這事要快,城門落匙之前将廖公公家人全數帶回來,不可有誤。今日還有一事要交于你辦,廖公公那大哥你可有印象?”祁谟說罷偏頭一看,昨夜雨至,打壞的蘭花又是不少。
張廣之是個弄刀的高手,輕功了得,喜怒喜形于色,故而一撇嘴道:“記得,就是那個對殿下大呼大喊的山民。”
太子用手指拈住一支狼毫把玩着,瞪了一眼:“你這規矩都誰教的?那是廖公公家兄,不可出言怠慢。孤要你抽空得了閑跑一趟端午門,跟那處的守衛打個通路,給廖公公家兄安置一處不輪夜值的看守。他常年跑山,想必身手不會錯。”
“臣看不得。他那幾下花拳繡腿,恐怕看不得端午門。”張廣之直言道,在他這種練家子眼中廖子孟就太不夠用了,幾招之內就能拿住。
祁谟将狼毫緩緩擱在硯臺一邊,說道:“主子叫你去辦,你辦好了就是。廖公公家兄從未與你們這種練家子打過交道,閑下來時也教他幾招。近一個月這太子殿裏沒你什麽事兒,你去端午門與這人同吃同住,若有吩咐自會叫人去吩咐。”
張廣之自然不甘願,但主子交代下來的事,若非人不在了則必須辦妥,磕了個頭就算應了。這樣一番折騰,祁谟晨讀的時辰到底錯過了,叫人上來替他換了太子袍,又喚來小福子上前伺候,浩浩蕩蕩往鳳鸾殿去。
殿下昨夜又犯了胃症,輾轉了兩個時辰,廖曉拂自己是睡足了,現下看着太子眼下烏青心痛難耐,跟在太子後邊端着小手,悄不聲兒地問道:“殿下可用好早膳了?”
這小東西又忙不疊地來管太子了,祁谟心裏偷笑,面上不動聲色:“尚且用了一些,胃症之後不宜多食。”
“殿下用了哪些?那碗紫米粥熬得不好,紫米不是好克化的。奴才試過之後也覺得不妥,故而叫人換了二米粥來。蛋羹殿下叫人撤了,那珍珠肉圓子可用了?不是奴才多嘴,殿下日夜疲憊,應多食些葷菜,若不順口……那奴才明日便叫人預備碎碎的肉糜來就粥吃。還有那……”
“怎麽?這樣關心主子啊?是不是看孤吃睡不佳,心裏頭就難受了?”祁谟原先只想逗一逗他的,只因自己喜歡看廖曉拂為了自己挂心的那副小樣兒,喜歡他這般心裏頭沒有旁人的體貼,眼睛裏就映着自己。
誰料小福子先是難堪,思慮了一番正色嚴道:“自然是、自然是難受的,殿下要不吩咐下去,今兒的午膳提早些吧?殿下餓着了奴才也難受的。”
太子的心尖兒剎那被撩撥了一把,這真是專門兒來管着自己的,慌忙左右而言他。這小奴才怕是以為祁谟還不曉得自己那點子心思呢,才敢肆無忌憚地與他親近了。廖曉拂見太子又不應了,自知在外頭不好過從親密,也就跟着低頭往前走,幾縷發絲從鬓角垂落,小帽兒戴得端正。
走了大約數十步,剛拐過一個彎,領頭的侍衛一個下跪,就聽這前頭喊道:“見過二皇子。”
祁谟甩開扇面,玉骨扇墜子劃出一個漂亮的弧,笑道:“難得與二皇兄碰上,五弟有福氣了。二哥這是從哪兒回來?”
悠長的聲音一停,對面那人也停了。可祁谟這話宛如一顆玉石扔進了金瑤池,雖說濺起的漣漪極為好看,但卻等不來一聲回響。祁谟早是摸清了二哥的性子,故而清清淡淡地等着,卻不知廖曉拂臉上好比燒開的鍋水,敢怒不敢言。
太子與皇子僅有一字之差,可這身份卻是差了十萬八千裏去。太子是何人?太子是真龍血脈,将來要坐皇位、穿龍袍的,而皇子只能封王,無召不得回。若是母家過硬的還可劃一處肥美的封地,在封地上有滋有味地當個藩王。若是母家單薄的,那就只有劃到遠遠的偏苦之地,好生養着吧。
若來日太子登上了皇位,心裏頭一個不踏實,還能找個由頭發兵削藩。可哪一位藩王肯任曾經手足來削,手下又都有着私家軍,恐怕只會號令之下起軍而反。可這一兵一馬若是真動了,恐怕還未出封地就注定是違令抗旨、篡位謀反的逆臣了!
尊貴身份一早便注定了,廖曉拂就是看不得別人對祁谟不敬。可這宮裏對太子不敬的人多了,只好心疼殿下又多了幾分。
“二哥可是不願告訴五弟?你我兄弟還有何不能說的?”祁谟笑得淺淺的,眸色深不見底。二皇子聽太子執意要問,這才轉過身來,也回了一個寡淡的神情。
“沒得什麽,你也知道二哥素來喜愛玩花弄草。剛剛得知西番進貢的玩意兒到了,這不是忙着探聽探聽可有稀奇花草。”二皇子祁惋回道,墨眉長眼,長相出衆,只是眼神總有道異樣的柔光。
祁惋乃是荊妃之子,荊國公之長孫,是個不争朝政的性子,常年在盛荷苑裏擺弄荷花。論相貌,他與祁谟當真一絲不像,長相上更多處随了荊國公那族,頗有武将之風。可誰知性子竟随了荊妃,母子二人時時湊在禦花園裏品茶觀花,好不惬意。
“二哥的聽信當真靈通啊,西番有意與我朝攀好,五弟到這時還不曉得貢品都到了。”祁谟試着又探一道,只是二皇子借力使力,如同又扔進深湖一塊玉石。
“五弟說笑,身為太子怎會還不知道?恐怕是下人辦事不利,耽擱了傳信,着實應當仔細審問。若真是奴才偷懶,就該快快開發出去,難免誤了五弟将來的大事。”
比起大皇子嚣張、三皇子歹毒,二皇子更容易叫人遺忘,可祁谟從未低估過自己這位二哥,忍不住眯了眯眼。
“原來是這樣,那二哥快快回便是,五弟就不占着時辰了。”祁谟拜別道,一瞥正好掃到祁惋身上玉帶子的緋色香囊,不知怎得,更篤定這一世遲早要和二哥祁惋硬碰硬地對上面。
只是他想不通。他想不通的是二皇子眼中的那一份異樣。人人皆有秘密,只是這秘密藏得再深也騙不過自己的眸子。從眸子能看出這人的渴望和欲望在何處,正如廖曉拂眼中的自己,大皇兄眼中的皇位,三皇兄眼裏的算計,還有四哥眼中那一份妒火沖天的不甘。
只是荊妃着實叫人摸不透,恐怕就是自己父皇都探不透這個枕邊的人。她眼中的異樣與二皇子如出一轍,祁谟只能品出那異樣柔光裏必定藏着不可告人的念頭,但這念頭既不是皇位也不是太子,更不是争寵和榮華富貴。
叫人心生寒意。
廖曉拂見二皇子走遠,躬身道:“殿下,二殿下都走遠了。”
“總歸是不親近,随他去吧。”祁谟擡步,朝着母後的寝宮走去。今日終于能與母後說開了。想必母後必定有天大的苦衷,否則怎會棄一保一,多年被四哥玩弄于鼓掌?
“咳,殿下啊,殿下慢些……”廖曉拂見鳳鸾殿近了,快走兩步悄聲說道,“奴才有一事想問。”
“可是有關二皇子的事?”料想這是小福子頭一次見二皇兄,祁谟算到他必定有幾分疑思。
“殿下真英明。”廖曉拂撤了兩步,看侍衛跟得不緊了才說,“奴才頭一次見着二殿下,想必二殿下從不輕易行走宮中。只是粗略一看心裏不解,二殿下雖說長相也是極好,可怎麽看着都和殿下不像呢。”
若不是在太子殿外祁谟必要敲他腦瓜了,這小奴才腦子裏惦記什麽呢,忍了又忍止不住笑道:“孤與他又并非同母,怎會長得像?”将将走了幾步又問:“你這小奴才當真膽大,往後再與皇子對上面,除了孤之外皆不準看。”
“哈?”小福子從沒聽過這樣的使喚,眼皮眨了幾眨應道:“殿下吩咐了,那奴才不看就是了。”說完還在心思裏比對一番,終究還是殿下好看些。等再回過味兒來,鳳鸾殿的大門就在前頭。
作者有話要說:
廖子孟與張廣之并非CP,乃是直男間的肝膽相照,不要誤會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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