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半年之後
啓雙松捂着傷口,小心翼翼地跟在葉遙身後,警惕地看着四周的一切風吹草動。
可是一切風平浪靜。
“右護法,你先回去吧?”
“不,屬下誓死追随掌門!”
踩在楓葉鋪滿的路上,撲簌撲簌地響着。
面前是望不盡的楓林,層層楓葉掩蓋着的,是不知深淺的漆黑一片。
“右護法,你聽了這麽多故事,可就沒有一點想法?”
“有啊,但是掌門您不是嫌棄我髒麽。”
“啓雙松,”葉遙的步伐突然停下,“我怎麽以前沒發現你這麽油嘴滑舌?”
啓雙松面不改色,“那是掌門還未能全方位了解我。”
“那好,”葉遙竟順着他的話點了點頭,“我再給你講一個故事,正好來全方位了解你一下。”
流水派血洗青城半年之後,亦是宋雲起生死未蔔半年之後,流水派突然向青城掌門葉如下戰書。
戰書下的很是突然,也很是開誠布公。
一夜之間,血紅色的戰書貼滿了所有主城,與戰書一同附上的,還有葉如的斑斑劣跡。
葉遙撕下一張,從頭到尾仔細看了看,除了上次阿嬌和秦仇所說的,還有許許多多類似的往事,有鼻子有眼,十分逼真。
葉遙拿着戰書找遍青城,在後山祠堂找到了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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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葉如舞着不知所雲的青城劍法,嘴裏念念有詞,一副瘋魔的樣子,葉遙仔細看了看,勉強辨認出葉如舞的是青城獨到絕技一劍青城,但舞的松散,甚至及不上自己。
“師父啊,師兄要來找我了……”
“師兄您行行好吧,這都過去了多少年,怎麽還陰魂不散……”
“我都養了宋雲起快二十年,師兄您就別纏着我了……”
諸如此類。
葉遙手中血紅的戰書被他撕得粉碎。
已經沒有求實的必要了,若不是心裏有鬼,誰能說出這些雲裏霧裏的話來呢。
然而聽到宋雲起這三個字,葉遙心裏還是沒由的一顫,随即充滿了疑惑。
爹……和雲起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葉遙隐隐覺得,這可能是宋雲起離開的理由。
按照當日他施展的功夫,能輕而易舉地帶他離開流水派的包圍圈,又怎麽可能死于圍攻之中,而又死的如此凄慘。
又是,宋雲起平日疏于練武,偶然被迫小露兩手都是慘不忍睹,卻又暗中偷偷練武,無非就是給別人一個草包的印象,一個草包才會死在流水派的圍攻裏。
撥雲見日,宋雲起不可能死,他只是要找個理由,不那麽突兀地離開青城。
想到這裏,葉遙卻絲毫不為自己的推測而輕松,宋雲起平日裏從未對青城,對葉如表現出極大的厭惡,若是要離開,請求他或者師父就好,為什麽要用如此極端的方式離開?
為了找到答案,葉遙孤身來到青城人跡西南偏僻角落,翻身入閣樓,那裏存放着青城的卷宗,年事已高的青城老人把守着。
“少掌門?您怎麽來了?”
少掌門?什麽時候的事情?
縱然心中生疑,葉遙還是壓下困惑,朝着老者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
“徐老,遙兒來這裏找點東西。”
徐老捋胡子,轉身替他點上了燭燈,帶他繞着閣樓的旋梯往上走,并為他介紹每一層樓存放的資料。
老舊的木梯子踩上去吱呀作響,伴着枯黃的燈光,一切都是古老而靜谧的。
“徐老,”葉遙尋了個由頭,狀似不經意道,“爹何時封我為少掌門了?”
“宋公子頭七之時,許是少掌門當時太過悲恸,沒聽進去罷。”徐老停住了步子,将燈交到葉遙手上,“少掌門,閣樓一共四層,老夫方才為您都介紹了一遍,夜深,您提着燈籠小心些找,若有什麽不明白的,老夫就在一樓。”
“有勞徐老了。”葉遙目送他離去。
他其實也并不知道自己要找些什麽,但他總覺得這裏有他要的,随手翻開一本書,古舊的紙張脆弱至極,吹彈可破,他小心翼翼地翻着,發現是一本詳解青城外功的武功秘籍,與平日裏上的課無二。
當翻至一劍青城的時候,他的手一頓,平日裏的課從未提及過這招青城絕技。
“愛之至恨,恨之至愛,一劍青城,再劍傾心。”
關于青城絕技一劍青城,只有這寥寥數字解釋,也難怪古往今來多少代掌門,真正學成極致的也只有開山祖師爺。
漫無目的閑逛許久,葉遙又來到了一樓,徐老坐在枯朽的長桌邊,謄寫着基本內功的冊子,是要發放給新招的青城弟子的。
“徐老。”
“少掌門,”徐老擡起頭,停下手中的筆,“可有何事?”
葉遙斟酌了一會兒,“徐老可知道,關于我爹年輕時候的事?”
徐老手中的筆落在桌上,墨水洇了一紙。
燭火搖晃,徐老布滿溝壑的臉被燭光映得深深淺淺,這個即将油盡燈枯的老者眼裏閃過複雜與滄桑,終是沉沉嘆了口氣。
葉遙心頭沒由的一重。
“也罷,我也老了,這些事情再不說出來,就沒人知道了。”
徐老皺紋密布的臉上竟然有一絲輕松,仿佛一個沉重的秘密卸下一般。
“少掌門一定疑惑,傳的滿城風雨的戰書,是不是真的。”
葉遙看着他,呼吸有一刻凝滞。
盡管早已知道,但被旁人肯定的時候他還是不由緊張起來。
“老夫也不知道,”徐老示意他放松一些,“但恕老夫直言,葉如他……這些事多半不是空穴來風。”
葉遙抿唇,“徐老定是見過了什麽,才會下次斷論。”
徐老長籲一口,“老夫正是看到了一些不得了的,才會躲在這暗無天日的案卷宗,一躲,便是快二十年。”
……
葉遙從案卷宗出來的時候,神情恍惚。
耳畔殺伐不斷,盡是冰刃碰撞的聲音,一口深呼吸,隆冬的寒氣夾雜着冰霜讓他的大腦暫時清醒了過來。
青城小弟子的聲音遠遠傳來,“流水派!你們食言!說好五日後來戰……”
後面的顧不上聽了,葉遙正要拔腿往前院跑去,身後卻傳來了人聲,一聲聲喚着少掌門。
葉遙身子一顫,回過頭卻見徐老正支着不靈便的腿,一瘸一拐地跑來。
葉遙的眉幾不可見地一皺,還是上前扶了扶。
“徐老,何事?”
“少掌門莫急,老夫這裏有一劍,正适合少掌門用,”徐老笑着捋胡,“依老夫看啊,少掌門是個練武的好料子,該換把好些的劍了。”
葉遙接過劍,整個人宛如雷劈般呆在原地,“這,這劍……”
劍鞘圖案古樸,帶着滄桑感撲面而來,劍身鋒利,似乎是被精心擦拭過,泛着冷冷劍光,劍柄處龍紋盤旋,卻并不合口。
好劍……不如說,這劍是絕世劍,任何一個習劍者都會知道的劍……
“這不周劍是青城開山老祖所用,幾經戰亂流落世間,三十年前老夫行俠江湖的時候偶然之下得到,”徐老拍着胸脯自豪道,“如今贈予少掌門,望少掌門鋤奸揚善,振作江湖!”
“徐老,這劍……”
徐老突然一笑,是那種帶點痞痞的笑容。
葉遙心下一驚,剛想擡手,“徐老”的動作卻更快。
“拿着吧,一劍青城就要靠它舞……”聲音陡然一變。
徐老一面笑着,身子宛如鬼魅般閃到了他身後,身法之快,葉遙自知不能及。
“你……!果真……”
“師兄,你不要讓我失望啊。”
天旋地轉,黑暗湧來。
腳下枝葉沙沙作響。
“右護法,你有何高見?”
啓雙松擡起眸子,“掌門,您把那段最重要的隐去了。”
“那我也說了不少。”葉遙的不周劍半出鞘,大有一種你不說點什麽就砍死你的架勢。
啓雙松依舊不緊不慢,“掌門,你有沒有發現我們剛剛走過這裏?”
葉遙側身看着他,“我們在繞着楓林走。”
啓雙松抽了抽嘴角,“那人分明是逗我們玩的,這裏根本就沒人,掌門既然已經知道,何必還要在這裏繞圈子?”
“沒人?”葉遙挑了挑眉,“我面前這個,是鬼?”
“我是說掌門要找的人。”
“我也是這個意思。”
啓雙松十分的無奈,“掌門……您……”
冷光撲面而來,啓雙松抱膝一個打滾,險險避開。
“掌門,您這又是什麽意思?”啓雙松捂着剛剛又裂開的傷口,十分不解。
“問你自己!”
葉遙是被耳邊的喧嘩聲鬧醒的。
與其說是喧嘩聲,不如說是一個人狂放而又蒼涼的大笑聲。
“哦,師兄你醒了,醒的正好啊,你爹正發瘋呢。”
又是那熟悉的,吊兒郎當的那種調調。
葉遙睜開眼,他面前站着的是葉如。
葉遙已經不想叫他爹,因為眼前的人跟他平日裏接觸到的爹相差太大。
歇斯底裏,走火入魔,衣冠不整,毫無人樣。
“我發誓,我還一個子兒沒動他,就躲了他幾招狗刨,就這樣了。”宋雲起狀似急忙澄清道,但字裏行間分明就是悠然自得的模樣。
“那是因為你拖着遙兒當人質!你們朝夕相處十幾年,他是你師兄,你還是不是人!”葉如走火入魔的眼睛泛着血紅,恨極,怒極,卻又無處可洩。
“後面半句話,我一字不差地還給你。”宋雲起露齒一笑,笑容裏極盡諷刺。
“多少年了,逼問我爹要秘籍,殺了我家滿門登上掌門之位,”宋雲起悠悠嘆了口氣,“可你的一劍青城卻還是不長進,還把自己弄成走火入魔的樣子,若我爹九泉之下看見,定然十分欣慰。”
此時的葉遙腦海中響起了徐老那幹枯的聲音。
“老夫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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