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夜空如洗。
天幕半腰上挂着一輪滿月,清輝月色映在都城城外青石板橋光潔可鑒的橋面上。
毵毵身處濃霧之中,她茫然地挪動着雙腳,踩得腳下的灌木叢發出死氣沉沉的嘎吱聲。
她心神混沌,惶惶無措,又感覺仿佛有什麽不可抗拒的力量驅使她往前走。
她看着左右兩旁似曾相識的情景,心跳愈來愈急促。
“我是在夢裏嗎?我怎麽像是回到了那天晚上!”
她走得近了,只見眼前朦朦夜色中橋面上仿佛同樣立着個人影,衣袂翻飛,風姿綽約。
毵毵停下腳步,試探地開口:“叔叔?”
她聽到一聲戲谑的輕笑在她耳邊掠過,那人緩緩轉過身來,他目若朗星,眼光灼灼地看着毵毵,卻不發一言。
“鄒越!”毵毵失聲驚叫道。
“毵毵!”這時另一邊傳來呼喊聲,毵毵轉頭看去,只見橋墩下竟跪着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男人,赫然就是常進。
毵毵毛發悚然,她剛要張口,霎時間天光大亮,毵毵被日光刺得一下閉上了眼睛。
待她再睜開眼睛,毵毵駭然發覺她竟然已經身處人海之中,而她整個人如同深紮在地裏的木樁,完全動彈不得。
她極力拉長脖頸去看常進,卻看到四五個彪形大漢把常進的頭強按在木墩上,其中一個從後背抽出紅櫻大刀,舉止半空——
“走,你快走啊!”常進發指眦裂,朝着毵毵的方向嘶喊道。
毵毵腦中轟的一聲,她頭疼欲裂,無數混亂的畫面在她眼前不停閃現。
“時辰到了。”
這句話帶着輕佻的笑意,毵毵聞聲看了過去。鄒越坐在高臺上,頭束金冠,蟒袍玉帶,眼神若有若無地朝毵毵飄了過來。他颀長的手指從面前的簽筒裏抽出一支竹簽在手中摩挲把玩着,他眼尾一挑,揚手輕飄飄的一擲——
“斬!”
沸騰的人群裏炸開無數的叫好聲,毵毵的視線突然被洶湧的人潮層層遮住。她張嘴欲叫,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倒灌而入的冷風割得她喉腔裏血肉模糊,寒氣凝結成倒刺幹脆利落地紮進骨裏。她感覺仿佛還有金釘大錘砸向她的胸口,她雖仍然僵硬地紮在原地,但五內肺腑正在一寸寸碎裂開來,化為齑粉。
她眼前出現了許多扭曲的重影,她看到身旁的民衆突然變成了青面獠牙的妖鬼,他們面色木然雙眼無神,如同提線人偶一般僵直地揮動着手臂。
她仿佛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皮肉割離的聲音,筋骨崩裂的聲音,還有粘稠液體飛濺落到白練上的聲音。
她嗅到了那股腥膻腐臭的氣味,她感受到周邊的人群正漸漸散去,看着眼前的場景正一點點朝她展現出來。
她用盡全身力氣閉上眼睛,扭頭想要逃開這一幕,她猛地一掙——
眼前出現了二梨的臉。
看到毵毵醒了過來,二梨伸手拉着她坐穩,挽着袖子揩着她不斷湧出的虛汗,關切地問:“夢魇了?”
毵毵不敢置信地環視了一圈,這裏的确是越王府她自己的屋子,窗外日頭高照,剛剛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個太過真實的夢而已。
她哆嗦了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我睡了這麽久?”
二梨拍着她的背幫她順着氣,說:“是啊,我起來的時候本想要叫你,可是看你睡得太沉我就自個去幹活了。結果剛剛我做完餅回頭來看你,卻看到你一直打寒戰,臉色難看極了!”
毵毵驚疑未定地捂着胸口,秀眉深深地蹙了起來。
二梨見狀連忙笑咧咧地安慰道:“不就是噩夢嘛,我村裏人都說,噩夢都是絕不會發生的事情,而且你過兩天,自然就忘幹淨了!”
她起身麻溜地打了盆水,說:“好毵毵,快起來吧,太陽已經曬你屁股了!”
看着二梨收拾好這一切跑出屋子,毵毵突然直起身子張口欲叫住她,只是她剛伸手到一半又緩緩地放了下來。
她靜靜地看着二梨的背影消失不見,伸手探向枕下摸出了那塊令牌。毵毵凝神看了一瞬,又伸出另一只手摸出瓷瓶緊緊握在手心裏。
“還問什麽?叔叔待我恩重如山,我豈能讓那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在叔叔身上!”
毵毵收拾齊整,踏出內室,看到長桌上整整齊齊放着好幾個布包。
“這就是你新配方的餅了?”
二梨很得意地揚起頭:“那是,獨家配方,精心調制。”
毵毵又低頭瞟了一眼,意味深長地問:“地上這一筐是要擡去廚房的,那桌上這幾包又是給誰的呢?”
二梨捧着臉嬌羞地笑了起來,她嘟着嘴小聲開口:“毵毵你真是明知故問!我給阿蘇、阿莫、阿許和對面街的三哥哥都特別做的,還有這一包,我給你的!”
二梨看毵毵仍然拿眼神挪揄着她,她跺着腳把布包塞到毵毵手裏,氣嘟嘟地開口:“拿着你的餅,早上阿福還來過一趟,說等你起了請你去找小王爺。”
毵毵的臉色立馬就冷了下去,不過眨眼功夫後她又若無其事地笑了起來,淡淡地開口:“這樣啊,那我一會就過去,看看小王爺又有什麽吩咐。”
所謂多思多擾,毵毵已經下定了決心這回必須要了結此事。她摒除雜念,足下步履如風,朝着書房走去。
這回鄒越是老老實實端端正正坐在房裏在等她,他正聳嗒着腦袋盯着桌面上的東西發着呆,看到毵毵終于過來了一下子就跳了起來。
“毵毵,你來了!你今天起得好晚……你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要不要找人來幫你看看?”
毵毵搖了搖頭,由他拉着坐了下來。
各種各樣的念頭一下子又打破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障壁,毵毵手指糾在一起,垂着頭躲開鄒越的目光。這個人分明知道她身份可疑,甚至知道她對他懷有惡意……她又猛地擡起頭有些憤懑地盯着他,他為什麽一直遲遲不見行動,反倒一而再再而三給她機會?
鄒越被毵毵盯得臉上有些發熱,他撓了撓頭,有些羞赧地開口:“毵毵,你怎麽這麽看着我……”
“沒什麽!”毵毵猛地回過神,有些心虛地開口,“你究竟要給我看什麽東西?”
鄒越推開案幾上的其他東西,獻寶似的拿出一個綠檀雕花木匣子,捧到毵毵面前說:“我終于哄得□□母把這個交給我了,你看看,好不好看!”
毵毵垂眼看着打開的匣子,裏面躺着一根造型古樸的碧玉瓒鳳釵,晶瑩剔透,光華流轉。
“好看。”
毵毵伸出三根手指捏起這根簪子,靈巧地在手中把玩着,她尾指微微上翹,這是持暗器的手勢。她斜睨向鄒越,只見他滿臉期待,不見絲毫異色,反而有隐隐的欣喜。
她突然覺得索然無味,将簪子放回原處。
“鄒越,”毵毵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她死死盯着他面色的每一絲細微的變化,卻沮喪地發現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看到他什麽反應,她心中一橫,單刀直入地開口問道,“你聽說過天衾府嗎?”
鄒越有一瞬的愣神,緊接着他露出了一個極其古怪的表情來。他手臂壓在桌面上,擡起身子探到毵毵面前。他眸色暗沉,笑意不明,在毵毵耳邊慢慢呼着熱氣。
“我是越王,自然知道。”
毵毵垂睫看着他,他湊得這樣近,近到根本不需要掏出藥丸,近到她只要動動手指就可以割斷他的喉管。
“那你知道,天衾府要你的性命嗎?”毵毵将手指背在身後,一點點将藥丸攥在手心裏。
鄒越嗤笑了一聲,又坐了回去。
“瞎說。”他并無半點不悅,眼角眉梢,“你是聽誰胡咧咧這樣騙你,我去撕爛他的嘴!”
他又想起來什麽,神色霎時凝重了起來,又抓着毵毵急道:“天衾府可是說不得的地方,是誰要害你,和你說這種鬼話?你沒有再和別人說吧?”
說着說着他又咧着頭轉了轉眼珠子,釋然地笑了起來:“不對啊,怕個鳥……毵毵,想說什麽說什麽,說要殺皇帝叔叔都行,有我呢!”
看着毵毵愕然至極的臉,鄒越咧嘴傻笑一聲,低聲開口:“我就知道你關心我嘛!”
毵毵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她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推開鄒越站起身來。
“我……”她低着頭躊躇了一陣,“我屋裏沒關火,我……我先回去了。”
說罷她也不看鄒越,徑直繞過他朝着門一溜小跑,一直跑到書房外很遠才停下來。
毵毵扶着假山順了口氣,突然猛地一跺腳:“糟了!”
她手忙腳亂在身上摸了一陣,懊惱地一拍腦門:“藥丸丢了……”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大約就是在鄒越剛剛拉扯的時候……肯定是掉在鄒越的書房了。
“算了。”毵毵穩下心神,思索了一刻,又提着裙子匆匆朝着王府大門跑去。
書房內。
鄒越蹲在毵毵剛剛的位置上,伸手探到坐墊下,緩緩地捏出那顆藥丸。
他目光滞憧,面色有些黯淡。
藥丸被日光照得泛出了詭異的琥珀色,鄒越舉着它再眼前翻來覆去地看着。他猶豫了很久,把藥丸遞到鼻翼下聞了一下。
他不敢置信地捏着藥丸又仔細地聞了幾道,緊接着舒了口長氣一撩衣袍往外跑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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