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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二樓臨街的窗戶大敞着,常進靠在窗邊,任憑熏人的暖風在他臉上打着卷兒。他眯着眼搖頭晃腦地哼着小曲,手指在桌面上随着調子敲着拍子。屋內漸漸散開了一股醇厚的酒香,常進起身把他溫好的酒斟了一杯出來,放在唇邊仔細地品着。
突然他的動作一頓,他側耳聽了一會,便迅速地放下酒杯,伸手把窗戶推上。
鄒越倨傲地背着手立在門前,他轉身把門關上,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常大人好生悠閑啊!”
常進收起不悅的表情,恭謹地起身行禮:“不知小王爺前來有何指教?”
“這裏不是朝堂,常大人不必如此拘謹。”鄒越自然地在常進對面坐下,嘴角盛滿不懷好意的笑意,“常大人滿面春風,難不成是佳人有約?”
常進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警惕地看着鄒越,嘴裏說:“小王爺取笑老臣了。”
鄒越眼神閃爍了一下,低聲說:“常大人真是無趣,那我便不與大人兜圈子了,今天我來是想給大人看樣東西。”
說罷他便從袖子裏掏出那樣東西,不輕不重地往桌面上一壓。
常進挑眉看着他的動作,倏爾笑了起來。
“就是這個東西?”他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琥珀色的藥丸。
“不錯,就是這個東西。”鄒越颌首。
常進身體往前湊了湊,有模有樣地把藥丸仔仔細細裏裏外外打量了一通,他擡手比這大拇指,一本正經地看着鄒越開口道:“好東西啊!”
鄒越對他的反應不甚在意,仍是說笑般開口:“常大人知道嗎,有人要殺本王。”
“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小王爺該去報備刑部,和下官說有什麽用?”
“常大人可是天衾府的管事,這種事情和常大人說将将好。”
室內的氣氛如同一根繃到極限的弦。
這時兩人幾乎同時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常進還沒來及作出反應,就看到他對面的鄒越蹭地一下起身,再一眨眼他已經閃入內室,除了內室的門簾還在微微晃動外,廂房裏仿佛真的只有常進一人。
門外的人在門邊遲疑了一陣,常進才聽到幾聲極輕的敲門聲。
他身體坐正,面容整肅,才開口:“進來。”
毵毵抿唇垂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她關上門,緩緩走到常進面前跪坐下來,有些懦怯地開口:“叔叔。”
常進心下了然,他輕笑一聲,故意問道:“怎麽了,可是遇到什麽問題?和叔叔好好說說。”
毵毵心裏愈發忐忑不安,她手指死死捏着衣擺,猛地擡頭直視着常進咬牙開口道:“叔叔,毵毵未能完成任務,請叔叔責罰。”
“失敗了?”常進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嘴裏不疾不徐地說着,“鄒越的确不好相與,要不叔叔再給你派點……”
“叔叔!”毵毵突然開口打斷了他,她立起身子一手撐在桌面上,眼神清明地看向常進,“任務并沒有失敗,而是我中途放棄了任務。”
常進手裏的動作一頓,他眯着眼看着毵毵,一字一頓地問:“你說什麽?”
“任務并沒有失敗,只是我放棄了下藥的機會。”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知道。”
“你還記得你的身份嗎?”
“記得。”
常進把手中的的酒杯往桌面上一壓,語氣也帶上了呵斥的意味:“你是天衾府的府兵,你還記得你入府時立下的血誓嗎?”
琉璃酒杯和桌面的碰擊聲聽得毵毵心裏一突,她神情莊重,雙手交疊深深地叩了下去:“生死無相違。”
常進定定地看着她,長嘆了一聲,道:“起來吧。”
“當年綏安之變,是從開國起祖皇帝過于寵信有功之臣時就埋下了禍根。那些莽夫被加官進爵,子孫皆受蔭蔽,爵位世代承襲。這些昔日的良藥漸漸變成了深紮在皇脈之中的痼病,一點點蠶食着朝綱根本,先皇發現這一切的時候,已經太晚了。那場浩劫吞噬了無數勇烈長眠在王座之下,才換得現下朝綱穩固。”常進語氣平淡,仿佛只是在講述一些稀松平常的往事,“後來皇上便成立了天衾府。當年柳家一門忠烈全部以身殉國,我原想将你送出都城寄養給我的旁支族人,願你平安喜樂此生無憂,你卻告訴我,你要入天衾府。你說你要繼承你父親的願望,你要斬碎這個王朝之下蟄伏着的鬼魅魍魉。”
“這是叔叔教導我的,法網疏疏,然天網恢恢。”
“天衾的意思是以蒼天為被,庇佑我朝。但衾字還有一個更淺顯的意思,毵毵,你還記得嗎?”
“清君側。”
常進微微颌首,冷聲說着:“當年先皇欲動手鏟除奸佞時卻有心無力,只因那些奸賊沆瀣一氣,每每作奸犯科卻能掩飾得無懈可擊,我朝律例根本無法使他們入罪,猶如一紙空文。後來皇上明白,他不止需要律例,他還需要一把刀。這把刀能去到最黑暗的地方,不受律例約束,能切碎那些律例奈何不了的腌臜。”
毵毵眼眶微紅,她嘴唇哆嗦着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法可容,理不可容!”
“現在天衾府趨于成熟,你想要隐退,帶着你的家人尋一處青山,叔叔絕對是支持你的。只是你居然初心動搖,說出放棄任務的話來了!毵毵,我們都是陛下的刀,怎可以感情用事!”
“我沒有!”毵毵面色沉靜,她一瞬不瞬地觀察着常進的細微表情,淡淡開口,“當初為了方便行事,天衾府是獨立于三省六部之外的神秘機構,直接聽命于陛下,可是很多事情,陛下并不過問,正如曾經祖皇上信任和封賞他的部下一般。這次任務的越王府曾在綏安之變時與中郎署同舟共濟,如今與中郎署分庭抗禮。叔叔命我潛入越王府,卻從不說緣由。”
常進徹底愣住了,他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直直地看着毵毵,眼裏閃動着意味不明的火光:“你是在懷疑我?”
毵毵身體挺得筆直,字正腔圓地開口:“是的,我懷疑您。”
常進突然爆出一陣大笑,他拊掌看着不明就裏的毵毵說:“你果然是我這麽多年最成功的徒弟!毵毵,鷹令的發出,必須要天衾府三個掌事人同時授意,不僅如此,府內還有很多只聽命于陛下的親信,還有很多皇親也掌握有天衾府的信息。若是你不信,一會叔叔就帶你回府裏證實一切。”
毵毵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她面有愧色地開口:“請叔叔責罰!”
“好孩子,叔叔欣慰還來不及……”
“糟了!”毵毵面色大變,又打斷了常進的話,疾聲道,“那我豈不是胡亂放過了鄒越!”
常進完全沒想到毵毵又繞回了這個問題,他心裏快速盤算了一下,伸手往桌上一指,說:“沒什麽,這裏不是還有一顆藥嗎?”
毵毵這才看見眼前桌面上就端端正正擺着一顆熟悉的藥丸。
毵毵想着她又得到一次任務的機會,應當是極其欣喜的,但她伸出去拿藥丸的手動作卻極慢。她擡頭看向常進,對方看着她的眼神裏仿佛含有期許。
正當她蜷着的手指慢慢舒張開,就要碰到藥丸時,突然聽到一聲輕笑。
“你!”看到突然出現在屋裏的鄒越,毵毵吓得一下閃到門邊,又瞪大眼睛求助地看向常進。
“毵毵,叔叔在逗你呢!”鄒越走過去拉着毵毵按着她坐下,搖着頭看向常進,“叔叔,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常進腦袋疼了起來,他端起酒杯一口悶了下去,沒有作聲。
聽到鄒越的稱呼,毵毵驚詫萬分,視線在他們兩人之間游移着。
“剛剛叔叔他只是覺得你私自中止任務的行為不對,并沒有說我就真的有什麽錯呀!”鄒越看着毵毵仍是一臉懷疑的樣子,又壓低聲音湊到她耳邊說,“我也是天衾府的管事人,比你叔叔還要正直百倍。”
坐在對面面色有些尴尬的常進幹咳了一聲。
故事的走向實在是太無常了……
驚呆了的毵毵看向常進吶吶地開口:“叔叔,你不是,不是說他殘暴無仁……”
“叔叔是這樣和你說的?什麽殘暴無仁,我也就前陣子中秋給他送了盒五仁月餅而已,叔叔你也太小心眼了,就你這樣還想當我姑父?”
常進又幹咳了一聲。
“叔叔,你怎麽能這樣呢!”毵毵騰地站起身來,不敢置信地看着聳嗒着頭的常進。
“毵毵,你想要離開天衾府,這才多大的事情,叔叔怎麽會不答應你。你卻總是誤會叔叔要關着你不放你走,真是太不可愛了,叔叔就想逗逗你而已……”常進面色讪讪低着頭嘟囔着,突然他面色大變,一手捂着臉一手掐着喉嚨側身倒了下去。
毵毵吓得譴責的話又吞了回去,驚叫道:“叔叔你怎麽了!”
她低下頭察看叔叔的酒杯,發現剛剛還在桌面上的那顆藥丸又不見了……
“鄒——越——!”
鄒越被毵毵瞪得退了兩步,弱弱地開口:“禮尚往來嘛……”
“鄒越,你怎麽能這樣!”
看着常進捂着臉徹底不動了,毵毵一個箭步沖了過去,想要扶起他察看情況,卻發現常進雙手死死捂着臉,不肯讓她扶自己起來。
看着毵毵又看了過來,鄒越對毵毵賠了個笑,小心翼翼開口解釋道:“毵毵,你一直都被叔叔他騙了,這個藥根本就不是□□……宮宴将至,叔叔就想要我出醜罷了,他做夢都想着娶我姑姑呢,也就玩點這小手段了。”
說着說着鄒越又惡從膽邊生,走到常進身邊彎下腰壞笑道:“叔叔,晚上姑姑是不是約見你了呀!現在可就難辦了,你這樣根本不能見姑姑,可要是不見姑姑,姑姑就會覺得你不守約定……”
話未說完,倒在地上的常進嗖地一下蹦了起來,朝着窗戶撲了出去,一下從屋內消失了。
看着石化在原地的毵毵,鄒越又好心地向她補充解釋道:“真的不用擔心,只是個讓人臉長滿麻子的藥罷了。雖然沒有解藥,但是過兩三個月就自己會好了。”
說着說着春風得意的鄒越把毵毵拉了起來,嘴裏還念着:“時間剛剛還來得及。”
一直走到大街上毵毵才緩過神來:“你要帶我去哪?”
“入宮啊,太啊祖母還等着我們呢!她是先皇的餡貴妃,皇帝叔叔的生母,不過她對我很好,你不用擔心。”
“我為什麽要和你入宮?”
“叔叔今年肯定是娶不到姑姑了,他看到你我完婚,一定會氣得跳腳的!毵毵,你就不想讓叔叔知道随便騙你的後果?”
然後他們就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了一起。
【完】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結局可能太草率了,必須要加一個小劇場:
“我為什麽要和你入宮?”
“叔叔今年肯定是娶不到姑姑了,他看到你我完婚,一定會氣得跳腳的!毵毵,你就不想讓叔叔知道随便騙你的後果?”
他說得好有道理不過毵毵一定要反駁一下:“不是,這有什麽關系啊……而且,而且我已經決定要去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讓我家人安心長眠。”
“毵毵,”鄒越雙手握着毵毵肩膀,看着她雙眼開口,“或許你家人不會想離開皇城的。青山埋忠骨縱然是好,但也比不過留下皇城之中,永遠守護帝都。”
然後他們就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了一起。
【完】
不行這還是太草率了,再加一個婚後小劇場: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中秋又來了。
這一天鄒越正在書房裏裝逼,哦不,劃掉,處理公事。
“鄒越!”毵毵氣鼓鼓地沖了進來。
“怎麽了毵毵。”鄒越放下卷宗,順手把毵毵抱起來放在腿上。
“叔叔他居然,他居然給我們送了一箱五仁月餅!”
“叔叔他怎麽能那樣呢!”鄒越配合地氣憤着。
“而且他還給姑姑送去了一箱二梨做的蓮蓉綠豆冰皮月餅,二梨現在已經是第一禦廚了,那比一箱金子都貴呢!”說着說着,毵毵氣憤的臉色突然沒有繃住,狂笑了起來。
“怎麽了,毵毵,你又叫二梨在叔叔的餅裏放屎了嗎?”
“瞎說什麽呢,我和二梨是那種人嗎?”毵毵橫了他一眼,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個精細的月餅,狠狠地咬了一口,“真是好吃的不得了~”
“這是姑姑給你的?”
毵毵得意地奸笑了起來:“我把叔叔送給咱的和送個姑姑的禮物掉了個個,叔叔一定不會和我們這些小輩介意這些細節的!”
驚呆了的鄒越半響才發出聲來:“看來叔叔今年又娶不到姑姑了……”
“呀!”毵毵突然捂住嘴,嘟囔道,“壞人姻緣是要天打雷轟的……”
窗外:轟隆皮卡噼裏啪啦——
惡魔毵:“這有什麽關系呢~”
惡魔越:“是呀是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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