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人口普查

上霸臨海,  天上京離海卻很遠。

準确來說,清州才是臨海的地方,上霸只有一小部分是臨海的。古來就有一句俗語,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是臨海,那肯定是以吃海鮮為主。

清州九漁村,  清晨有人乘船出海,  這裏頭包括魚娘的丈夫。

魚娘是個普通的女子,她不記得自己今年多大,  只知在第一次癸水來後,  她便與她的丈夫在一起了。

九漁村的日子平淡而無趣,每天在日東升時乘船帶着漁網出海,日頭将落時回來,他們的主食是魚,偶爾會走上一兩天的路,  去遠處的城鎮用魚換取糧食。

魚娘從沒想過,  以後會怎麽樣。

直到有一天,  他們的村子,  來了個外人。

不,是兩個外人。

“這裏竟然還有個小漁村,  那禦水城的官竟然沒騙咱們。”

“既然有村子,  那便過去登記人口,記錄在冊,然後跟官府管修路的大人說一聲,  叫那些罪犯把路修過來。”

那兩個外人站在魚娘家旁邊說着話,魚娘一邊曬着魚幹,一邊有些疑惑,她不懂這些人在說什麽。

明明是在說魏國話,為何她聽不懂呢?

“天上京過幾日要舉行年慶,官府還多給了一份錢,叫冬日取暖費。奇怪了,以前過年國君行祭祀之禮,擊鼓驅逐疫疠之鬼,從未聽說要在此日舉行慶典的。不過倒也無所謂,熱鬧熱鬧也好。可惜咱們不能回去看一眼啊。”

“為長公主當差辦事,也是為民謀利,一個月有三天休沐日,你還有甚不滿意的?若真是不滿意,便去魏國那邊尋差事,保管你能天天在家呆着。”

“可不行可不行,我可不敢出清州之地。”

“既然不敢出清州,就不要老說魏國話了,在長公主的領地,還是要說孟國話的。”其中一人突然變了音調,說起了孟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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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同樣變了語調應和道:“是是是,我只是習慣說魏國話,總會忘記嘛。”

魚娘能聽懂些許孟國話,很多魏國人不知道,從他們這片海灘往北走,走上一天,便能到孟國的漁村了,那邊的漁村邊上有耕地,可以種植糧食,他們經常偷偷在城裏換了魏國的布,到那漁村去換糧食。

魚在魏國的禦水城換成布,再用布到孟國的漁村換成糧食,可以多換小半袋子糧食呢。

“那裏有個人,咱們去問問這村子的事,然後登記一下戶口吧。”

“行,我過去,我長得好看。”

兩個年輕人性子還有些跳脫,雖然已是官服加身,卻還能說笑一二,魚娘沒覺得哪個更好看,在她看來,這兩人都是不曾見過的好相貌。

像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

“大姐,在下藺煥,字明,是清州戶籍部的戶使,此乃我族兄藺夏,字彩,我們想向你打聽些事。”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魚娘面對翩翩有禮的公子,對上對方的眼睛,突然臉漲得通紅,連連搖頭後,轉身進屋關上門,不敢出聲。

藺煥從小到大,仗着自己長得好看,從未被女子這樣拒絕過。

他看看旁邊憋笑的族兄,又看看那緊緊關上的屋門,有點兒不好意思,又有點兒想笑。

他難不成是毀了容?看上去十分可怖嗎?為何那婦人見到他,跟兔子見了鷹般,撒腿就跑?

“小地方的人,哪兒見過你這樣的陣仗?我來吧。”藺夏其實不太想問這一家,那女子一看就是個性子害羞的,想要了解這種地方,還是要找個上了年歲的人。

藺夏上前敲了敲門,低聲說道:“夫人莫要驚慌,我這族弟唐突了夫人,請夫人莫要見怪,我們只是想問問,這村子叫什麽?可有主事的宗族族長?”

一般這種小村莊裏住的,都是一個大族,族裏主事的自然是族長。

等了一會兒,屋中什麽聲音都沒傳出來,藺夏回頭去看藺煥,藺煥沖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弄得藺夏一個頭兩個大。

明明只比他小兩個月,為什麽這個族弟像個小孩子般整日胡鬧。

等了一會兒,藺夏覺得沒有希望了,他剛要走,就聽到屋中傳出一個細小微弱的聲音,“一直往前走,在最大的院子,便是族長家。”

“多謝夫人。”藺夏沖着房門行了一禮,剛直起腰,就被快速行禮的藺煥拉着走了。

“阿明!不可疾行!”

“再磨蹭下去,回去天都要黑了啊,阿兄!”

一直等外頭的聲音徹底消失,魚娘才敢打開門,悄悄的向外看去,只見一個少年拉着另一個少年,快步向遠處跑去。

戶籍部的大人?是什麽呢?

戶籍部當初曾被江尤派到外頭核實登記人口,用的理由是魏孟之戰,将官府存有的人丁記錄燒毀了。實則是江尤為了摸清各家的分布以及勢力。

那一次足足用了半年的人口登記,實則登記的全是貴族和貴族領地上耕作的佃農或奴仆等等,那些小些的村莊,因為人手不足的原因,江尤并沒有仔細統計。

如今騰出手後,江尤便借着修路的機會,将三州之內的百姓細細探查一番。

戶籍部不光在天上京有,江尤還在清州忠州各設了一個戶籍部,裏頭的官員和天上京不同,裏頭有一半是貴族子弟。

這些世家大族一開始之所以沒有插手天上京的戶籍部,就是因為那時他們不知道戶籍部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也不知道成為戶籍部的官員有什麽好處。

經過對天上京戶籍部的觀察,他們摸清了戶籍部的權利後,便想拿下這一部門。只是這一部門畢竟是江尤創建,哪兒那麽容易伸手,如果不是江尤缺人,他們連這一半的官位都沒有。

兩州戶籍部的主要官員全是從天上京派出去的,原本只是江尤叫張奇收養的一批孤兒,如今一個個都有了官身。叫一個個孤兒出身的少年做主事者,對此大族頗有異議,然這些人全是江尤收養,名義上是江尤的學生,也不算毫無根基,他們想着長公主如今捏着的白鹽白糖白紙等物,不敢說話了。

在年慶的前一天,大黑山的上古遺石被運了過來,那石頭算不上大,大概一巴掌大小,上頭有紅色的痕跡,如同一道道血痕,叫人看着便心生不祥之感。

原攸在石頭運來時特意去看了一眼,那石頭上的字風化并不嚴重,但确實是上古字型,石頭的表面有歲月侵蝕過的痕跡,不像假的。

難道真的是古人留下警示後人的石頭?

原攸陷入了自我懷疑,他本以為,這石頭是江尤叫蔣震僞造的。

江尤莫名其妙叫陸大匠去同趙家買下大黑山,還叫陸大匠去挖礦,這些舉動,勉強還能說是上霸礦源不足。但叫蔣震親自送過去,就顯得有些奇怪了。

那石頭十分奇特,且上頭的銘文針對世家,在如今江尤最信任的幾個人中,唯有蔣震出身算不得真正的世家,他家中以軍功立足,在上霸邊關駐守幾代,若是江尤叫他去刻石,他絕對會聽話的去刻。

“真是我想錯了?”

原攸聽着外頭震天的聲響,坐在屋中怔怔出神。

他想起張奇,他的副手,年紀輕輕的督查使,一個出身低微,卻天資卓越的少年。

江尤将他放在監察司督查使的位置上,難道僅僅是惜才?那為何還要張奇充分使了解民間疾苦,叫張奇通讀各國之法?

原攸擡頭看向天邊,天邊一片亮色,城裏燈火通明,如同白晝,人們面帶歡笑,穿行在天上京整齊寬大的街道上,陣陣悅耳的歌聲,帶着鼓聲鐘聲在耳邊響起。

原攸被吸引住,舉步向外走,推開大門,他看到許多百姓駐足靜聽,一臉沉迷之色。

這等雅樂,向來只有王公貴族有資格聽,百姓們能聽到兩聲好聽的鳥叫蟲語,都是少見。

但在天上京的年慶之上,每個人都能聽到那好聽渾厚的鐘鼓之聲。

原攸微微閉眼,他想起了遠在呂國的父親,還有他的親人,同時,在他眼前,又出現白骨露野的場面。

睜眼是眼前的繁榮盛景,閉眼是遠在千裏之外的橫屍遍野,原攸深吸口氣,将腦海中的那些雜思抛去,不管長公主尤是何想法,只要這三州之地的百姓能過的安穩,他都會支持。

亂世之中,能護一地百姓安穩者,普天之下,只有長公主尤了。

翌日清晨,張三帶着一隊人馬出發了,他此行是去孟國國都,将江尤對王兄孟國國君江白的生辰賀禮送去,同時送上在趙家族地挖出的奇石。

收下生辰之禮的江白不僅收了好禮,也收下了戰亂的禍根。

看到奇石上的古文時,登基将近一年,卻一直被右相壓制的江白,滿意的笑了。那是他成為孟國國君後,第一次真心實意的笑容。

而站在朝堂之上的右相,則眉頭緊鎖,看着張三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畢生大敵。

孟國之亂,本質是新王和右相的權力之争,江尤煽風點火後,就靜待她的王兄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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