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陸西從小樹林裏鑽出來, 拍了拍褲腿上沾着的枯草。

肖瑞洋正在神經質地啃指甲。

因為沒見着曲峰, 他往林子裏望了眼, 又問陸西:“我要不要叫輛救護車來?”

“……”

陸西自認為下手有輕重,但還是提議:“你進去問問。”

肖瑞洋憔悴着一張臉, 進林子裏撈好兄弟去了。

紀年單手拎着陸西的書包, 笑意裏略帶懶散, 問:“老實了?”

“嗯。”陸西接過書包, 眼都沒擡。

“曲峰那人渣嚣張慣了,我們學校還沒人敢動他。”彭滿滿豎起大拇指,佩服道, “陸西太剛了, 上來就是揍, 終于有人能收拾曲峰了。”

大家心知肚明, 曲峰家裏勢力太強, 因此校園裏沒人敢跟他正面起沖突, 怕被報複, 下場往往沒幾個好的。

就連紀年這種家裏有背景的,平時都有意避着。

倒不是紀年忌憚曲峰,只是覺得麻煩, 怕惹一身腥。

但陸西不一樣, 少年身上自帶一股不管不顧的狠勁兒,以及一種“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利落。

讓人看了極度舒适。

程訣在旁邊,一直默默上下打量陸西,随即“嘶”了一聲感到奇怪, 撐着下巴道:“這前後性格反差也太大了,以前好歹也是走甜美路線的校園女神啊……”

陸西想了想,沒忍住地低聲道:“那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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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對。”彭滿滿拍了下手,下定論道,“以前那都是裝出來的人設,是網紅西,現在回歸自我了,是西爺!說實話,還是現在好。”

其他人也沒把陸西的話當真,都有說有笑地朝校門走去了。

路上,柳思逸不時朝陸西的方向偷觑一眼,像是欲言又止。

眼見着快走到校門口,要分別了。

柳思逸這時清清嗓子,顯出擔憂的樣子,道:“陸西……你把曲峰打傷了,以後會不會有麻煩?聽說曲峰在校外都有人脈,很霸道的,你……”擡眼瞄了眼陸西,問,“不怕嗎?”

陸西皺了下眉,一臉奇怪地看向柳思逸。

這是什麽問題?

為什麽怕?

他怕還會動手?

陸西還在想怎麽回答這個在他看來不是問題的問題,身旁的紀年卻先一步替他回答了。

紀年輕笑,道:“所以陸西不會受欺負。”

聞言,柳思逸明顯一怔。

随後,就見她罕見地陷入靜默,低下頭,咬住唇不放。

第一次跟曲峰交惡,陸西因為先一步拍了對方的不雅照,捏住了把柄,所以沒有受到報複。

不過曲峰心中有怨,把針對目标轉向了紀年。

這一次,陸西找曲峰算總賬,兩人怕是又要結下梁子,可陸西卻一點不擔心。

對方盡管放馬過來。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他沒少幹過。

陸南就曾頭疼地問陸西:“你是不是把睚眦必報當成一種美德了?”

那時,陸西小表情冷傲:“這世界上得寸進尺的人太多,我要保護好自己,也要保護好哥……”因為覺得肉麻,硬是把“哥哥”兩個字給吞了。

然後陸南怎麽說來着?

陸西走在校園裏,看着前方的路面,有些微失神。

“下次不要什麽都自己扛。”記憶裏,陸南擡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眼神裏含着無奈而溫柔的笑意,道,“你哥看着像廢物麽?”

正當陸西陷入回憶時,發頂上突然搭上了一只手。

那只手輕揉了揉他的發絲,掌心的溫度與記憶裏的完美重合。

陸西恍惚猶如在夢中,一時間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幻想。

他茫然地偏過臉看向身旁——

……是紀年。

紀年揉了揉陸西的腦袋,微微一笑,輕聲道:“雖然知道你吃不了虧,可怎麽說呢……”放下手時,指尖無意蹭到了陸西的耳朵,“下次不要什麽都自己來,你又不是一個人。”

陸西突兀地頓住了腳步。

紀年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了下來。

接着,就見陸西瞬間紅了眼眶。

紀年輕蹙了一下眉,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才引起陸西這麽大的反應。

只覺得對方像極了被踩着尾巴的幼獸。

陸西不過是想陸南了而已。

從未有一刻像此時這般,讓他覺得離陸南那麽近,卻又轉眼幻滅。

緊接着,一種無法阻擋的沮喪朝他淹沒而來。

可很快的,那落差感又變為了對紀年的惱怒。

為什麽要随便摸他的頭?

為什麽要說幾乎一樣的話?

為什麽……在他身邊的不能是陸南……

漸漸地,陸西的眼神帶上了敵意,無形地在自己周身豎起了一道高牆。

這時,走在前面的程訣回過身,一邊倒着後退,一邊熱心腸地道:“陸西,以後要是誰敢找你麻煩,告訴我們。”

“對!”彭滿滿走着走着原地起跳,對着空氣做了個投籃的動作,道,“聽紀年和程訣的,別什麽都自己上,大家都是朋友,哥幾個加一起,我就問誰還敢欺負你?”

“喂……”紀年裝作看不見陸西變紅的眼眶,也看不見狹長雙眸裏淺淺的水色,他微微彎下脊背,靠近陸西的臉,輕笑道,“怎麽……”

“少多管閑事!你當自己是誰?”陸西卻一把推開紀年,情緒激動。

聽到動靜,所有人都愣住了,停在原地,看向不知怎麽就起了沖突的二人。

紀年被推開後,臉上沒什麽情緒。

他看陸西一眼,又很快地垂下視線,輕撣了撣外套上弄出的褶皺。

陸西別過臉,用衣袖蹭了把眼睛,聲音冷硬地說:“你砸傷曲峰的眼睛,他不會就這麽算了……管好你自己吧。”

接着便甩下衆人,招呼都不打一聲地先行離開。

半晌之後。

“他怎麽了?”丁暢扶了下眼鏡,面無表情地從校門口的方向收回視線。

“沒什麽。”紀年很快整理好情緒,無所謂地一笑,道,“可能是我多管閑事了。”

“我們明明是好意來着……”彭滿滿茫然了一陣後,嘆氣一聲,咕哝道,“覺得有點受傷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陸西是怎麽想的呢……”柳思逸低垂着眼睫,聲音清幽,喃喃地說,“如果有人願意為我出頭,願意伸手拉我一把……我一定會拼命抓住,可惜……”

柳思逸停頓了片刻,腦海裏閃過未轉學前的一幕幕。

随即輕掀了掀嘴角笑得諷刺,她聲音更輕了:“嘁……不知感恩……”

路燈透過樹枝,在女生的臉上投下一片暗影。

***

葉眉把輕薄款筆記本揣進包裏,站起身準備收工。

她擡起纖細的手腕,看了眼表,不到八點。

現在趕去約會,時間正好,或許還多餘,夠她補個妝。

紀柏綸沒人性,全年無休勞役她。

除此之外,加班是常有的事,就連見男朋友都得提前半個月安排,以免跟工作日程相撞。

“陳姨,先走了。”葉眉從飯廳走出,身姿纖巧。

陳姨恰巧端着盤自制的杏仁瓦片經過,笑意寧靜:“裝點帶着。”

葉眉指指手表,婉拒道:“不了,趕時間。”

恰在這時,手機響了。

葉眉看了眼號碼,不是男友。

她接聽起電話,語氣公式化道:“您好。”

對面不知說了什麽,葉眉一直沒應聲,約莫過了一分鐘之久,才平靜道:“好的,這事我會轉告紀總,還請您稍安勿躁。”

手機那頭的女人還在尖着嗓子罵,葉眉淡定地直接挂斷。

葉眉敲門走進書房,道:“紀年弄傷了同學的眼睛,對方家長要個說法。”

紀柏綸停了下筆,思考了兩秒,看向葉眉,問:“無意的?”

“用保溫杯砸的。”葉眉只陳述事實,是個沒感情的傳聲機。

聞言,紀柏綸似乎有了定論,他低下頭,繼續手邊的工作

“你去趟醫院,問醫藥費多少,商量下賠償的事。”男人頭也不擡,語調沉靜,道,“順便把事情處理幹淨。”

“……”

葉眉一手貼在身側,默默攥拳。

似乎是忍了又忍,沒忍住,她道:“紀總,下班時間……”

紀柏綸透過金絲邊鏡框掠了眼葉眉,一句話把她堵死:“處理完沒事的話,可以直接回家,今天不用加班。”

“……”

葉眉暗自深吸氣。

老娘特麽謝謝你大發慈悲!

今晚約會是沒戲了。

葉眉認命。

走之前,她道:“紀總,對方家長要說法,你還沒給個說法。”

紀柏綸卻道:“紀年不會無緣無故動手,他有分寸。”

他擡頭看向葉眉:“先讓那位家長搞清楚,他家孩子做過什麽招惹了紀年的事。”

葉眉:“……”

這麽猖狂怕是不行。

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點:“紀總,咳……紀年打的人是曲峰……曲家三代單傳的少爺。”

紀柏綸稍作回想,似乎是對曲家的孩子有印象,但還是面不改色道:“明白了,你就按我說的做。”

“……”

葉眉心裏叫苦,要是真按紀柏綸說的做,她可能就有去無回了。

***

紀年到家,被告知去趟書房。

“他在裏面等你。”陳姨說。

也沒問什麽事,紀年直接就要朝書房走。

“紀年。”陳姨卻在這時叫住他,猶豫了半刻,道,“你好好說話,別頂撞你父親……你知道他什麽性格。”

紀年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一邊若有所思般地點頭,一邊慢吞吞地朝前走。

心裏卻道,就是因為知道紀柏綸什麽性格,才深谙如何頂撞能見效。

不過想是這麽想,今天的紀年卻沒有作妖的心情,待會兒只想快點應付過去。

書房裏,只在桌上開了盞臺燈,紀柏綸正在看手機。

見人進來,紀柏綸把手機放好,道:“坐。”

紀年抽開椅子落座。

紀柏綸靠回沙發椅上,閉目養神,道:“我要知道你今天都做了什麽。”

紀年淡淡地“哦”了一聲。

然後跟往常一樣,語調裏聽不出任何情緒地進行彙報。

從早上被罰站開始,再到放學後跟同學相約複習,一直到出校門的途中遇上曲峰,沒有刻意隐瞞什麽事情。

“想讓他閉嘴,就扔了個保溫杯過去。”說到這,紀年才想起來似的,自言自語道,“對了,還要賠憨憨一個杯子……”

紀年彙報結束。

紀柏綸依然靜默着,書房內一時間陷入沉寂。

紀年也不急,倚在座位上,單手撐着臉,打量一旁架子上的藏書。

過了差不多有一分鐘左右。

紀柏綸睜開眼,微微欠身坐正,道:“明後天學校的測試,考慮好要參加了嗎?”

紀年:“嗯。”

“你既然要一個機會……”紀柏綸看向紀年,神色沉靜道,“只要不給我丢人現眼,你未來想在哪裏都行。”

紀年輕挑了下眉,有些訝然地看着紀柏綸。

他大體上聽明白了紀柏綸的意思,知道對方松口了。

其實,如果不是保送名額沒了,紀柏綸擔心他考不上大學,也不會想着送他去國外。

所以,只要他能表現得像一個正常人,并且證明自己在升學方面沒問題,就不用出國。

前提是,這次考試要出成績。

這麽想着,紀年沒忍住,咧開一個發自內心的笑。

紀柏綸看到紀年的笑容時,不由得晃了下神。

這孩子确實漂亮,跟他母親幾乎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但突然間的一笑,卻讓紀柏綸覺得十分陌生,心裏産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異樣情緒。

“出去把門帶上。”紀柏綸避開視線,無目的地收拾桌上的文件,聲音裏透出不容反駁的威嚴。

紀年心情大好,站起來後,沒立即離開,而是在桌前躊躇了片刻。

紀柏綸被紀年晃得有些煩,擡頭看向他,皺着眉道:“還有什麽事?”

紀年掀眸看了眼紀柏綸,又很快地垂下視線,舔舔下唇,低聲道:“今夜您尤其可愛。”

“……”

直到書房門被關上,紀柏綸才反應過來。

他似是煩躁地扔了筆,又輕錘了一下桌面。

俊臉微紅。

***

第二天一早,學生們都在教室裏做考前最後的複習。

考場分配表就在黑板旁的藍色公告欄上貼着。

直到八點半,各個班級裏才漸漸有人站起,大家鬧哄哄地收拾書包,前往自己所在的考場。

陸西從早上到學校開始,就發現紀年今天心情似乎很好。

那是一種由內向外散發的感覺,眼睛裏都帶着光。

陸西本來還想找個機會,就昨晚兇了紀年的事做個道歉,不過看紀年現在的樣子……

陸西想了想。

還是算了。

好像沒必要。

第一場語文。

陸西的考場在東邊那幢樓的五班。

他把沒裝多少東西的書包往肩上一甩,單手抄在褲子口袋裏,不緊不慢地低着頭往外走。

跟着人群走到後門口時,剛要踏出教室,突然,一只手從側方伸出,一把撐住門框。

擋住了他的去路。

“……”陸西擡頭。

就見到了紀年那張明晃晃的漂亮臉蛋。

紀年不知道在門外等了多久,此時正橫着一只手臂擋在陸西面前。

“校草——”跟在陸西後面的同學們開始發難,拖着強調喊道,“讓一讓好伐,出不了門了,還要考試呢——”

紀年朝他們眯着眼一笑,商量道:“我就跟陸西說一句話。”

陸西一臉茫然,道:“幹嘛?”

紀年垂下視線,微笑着看了陸西片刻,接着,毫無征兆地彎下脊背湊到他耳邊。

陸西耳朵一癢,下意識就往旁邊縮了下脖子。

從後面同學的角度看,還以為紀年偏着臉的樣子是在親吻陸西。

瞬間引發了一陣尖叫。

在刺耳的喧鬧聲中,陸西皺了皺眉,剛想把面前的人推開,就感到耳朵上噴上了潮熱的氣息。

紀年語速比平時快了點,道:“這次如果考年級第一,我要你跟我複合,現在做我男朋友,五年後上我家戶口本,出成績那天自動生效,別說話,不接受反駁。”

“……”

陸西還有些懵。

紀年卻轉身走了,背影潇灑利落。

“陸西,紀年說了什麽啊?快跟我們說說!”班裏的文藝委員和學習委員剛好在後面,看到這一幕太過于好奇和激動,以至于忘了要跟陸西保持距離,甚至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陸西看着紀年離開,仿佛是憋着氣地眨了眨眼,紅着臉揉了把耳朵,在清晨的陽光下嘀嘀咕咕:“神經病啊……”

***

“現在發的是答題紙,請先在封面上填好姓名、班級、學號。”

“鈴聲響起前不準翻開試卷。”

考場內十分安靜。

只有監考老師站在講臺上宣念考場規則和紀律。

紀年把封面上的信息填好後,耐心等待。

九點一刻,考試鈴聲準時響起。

紀年滿懷信心地翻開試卷,只是在他看到卷面的瞬間,整個人仿佛凝滞了一下。

透過紀年的視角看去,只見試卷上浮着一團密密麻麻纏繞在一起的黑色絲線,遮擋了所有文字。

紀年心裏已經預感到是怎麽回事,如同被澆了盆冷水。

他閉上眼,揉了揉眉心冷靜了片刻。

當紀年再次看向試卷時,依然是密麻如絲的黑線,盤踞了試卷上的每個版面,心底無法避免地升起一陣煩躁。

他握着筆,筆尖懸在紙上顫了顫,最後卻不得不把筆放了下來,擱置在一旁。

紀年阖上試卷,看着封面上自己的姓名和學號,頓時覺得一陣諷刺。

作者有話要說:  陸西:聽說有人要複合。

紀年:別說了,快哭了,快來讓老子抱一下。

感謝有欲の的地雷;3double的2個地雷;啦啦啦、的手榴彈;過街的地雷~

感謝各位的營養液~這章有紅包,感謝大家願意等待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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