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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瑞洋生性敏感, 當察覺到陸西眼神中的懷疑, 立即明白過來怎麽回事。

他忙擺了擺手, 急切地解釋道:“西爺,你別誤會, 我的意思是, 我想起那晚的一些事了, 雖然記不全, 但好像聽你說過,因為兇手沒抓到,所以你不敢跟年哥在一起, 我也不是要故意想起來的!”

聞言, 陸西神色靜默半刻, “哦”了一聲, 繼續扭頭看風景, 內心裏卻是一陣別扭。

因為肖瑞洋當時“鬼上身”, 失去了本我意識, 所以陸西就當一直在跟林悅芝說話。

沒想到肖瑞洋後來又回憶起了那晚的事。

這跟無意中朝樹洞裏吐露了一個秘密,卻被其他人聽到一樣,難免覺得奇怪。

“想起你說的話後, 我其實一直沒搞懂, 那個……”肖瑞洋靠在長椅背上,在陽光下眯着眼看陸西,困惑不解道,“為什麽會有那種想法呢?西爺, 是不是對于……林悅芝的死,你跟我一樣,一直都有心結吧?”

微風吹過靜谧的花園,兩個少年坐在長椅上,發梢朝一個方向輕輕拂動。

過了會兒,陸西才淡淡道:“說了你也不懂。”

“你不說怎麽知道我不懂?”肖瑞洋好性格地笑,道,“反正沒事,聊聊呗,再說,我嘴嚴,一定會幫你保密的。”

或許是被肖瑞洋說動了,又或許是因為那句“你跟我一樣,一直都有心結吧”,陸西低下頭,漫不經意地把玩着自己的戒指,身體漸漸放松下來,最終也靠在了椅背上。

陸西緩緩開口,道:“這個世界是一本書,雖然忘了過程,但我知道每個人的結局,結局裏,林悅芝沒死。”頓了一下,“但現在死了。”

“因為我沒辦法還原劇情,才會影響別人的劇情線……”

“林悅芝本不該死,我竄改了她的結局。”

陸西說完,心裏突然覺得輕松不少。

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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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無人再說話。

“西爺……”肖瑞洋猶猶豫豫地開口。

陸西偏過臉看他一眼,神色淡淡。

肖瑞洋眼神複雜,真心建議說:“你要不然留下來跟我一起治療吧?這裏精神科的大夫都挺有名的……你病得可能比我還重。”

“…………”

陸西不吭聲。

他本來就沒想讓別人認同。

“我覺得吧……”肖瑞洋順着陸西的話,發表意見,道,“西爺你可能是想多了,只要你不是殺人兇手,林悅芝的死就怨不到你頭上……好吧,即便我們真活在一本結局既定的書裏。”

陸西靜默着。

他有時也會萌生出這樣的想法,發生的一切或許真與自己無關。

警方目前調查下來的結果是仇殺,如果真是那樣,兇手應該是抱着複仇的目的殺害的林悅芝,而不是因為他改變了劇情,而以他身邊人的死亡為代價,讓他屈服。

但是,那封帶有機器貓印章的匿名信始終無法解釋,令陸西耿耿于懷。

陸西正在兀自沉思。

肖瑞洋瞥了兩眼陸西的側顏,想了想,側俯下身,将腦袋枕在陸西的腿上。

陸西愣了一下,回神,半擡起手,看着肖瑞洋,覺得莫名。

肖瑞洋接着擡起腿放在長椅上,整個人微微蜷着身,側躺着。

讓肖瑞洋枕着腿,陸西覺得渾身不自在。

清冷的性格使然,陸西一向不習慣跟人這麽靠近。

當然,紀年除外。

肖瑞洋看着前方,自顧自地道:“如果我們真如你所說,存在于一本書裏,但這本書只要構建了一個完整的世界,它就有自己的發展規律,你說的那本書一定有主角吧?但我知道我肯定不是書裏的主角,主角才不會像我一樣倒黴……但是你看,我并不會因為作者沒有書寫我這一分、這一秒做過什麽,就停止生活,停滞不前,我還在這裏跟你聊天……我這麽說,可以讓你聽懂嗎?”

“你所說的劇情線,應該就是每個人的宿命吧?我還是覺得你想太多了,我們都是芸芸衆生的一份子,哪有那個能力去改變他人的宿命呢?”

“而且,西爺……雖然我這麽說可能會颠覆你的世界觀,但……我們這兒真的不是一本書,你可能是……中二期到了,還把自己安排了個挺重要的角色。”

陸西:“………………”

算了。

當我沒說。

肖瑞洋微微側過臉看了陸西一眼,微笑,道:“西爺,你感受到了嗎?”

陸西有些茫然。

肖瑞洋雙手還揣在袖子裏,道:“我是有分量,有溫度的,我是真實存在的……你再看看四周的一草一木,它們都有氣味,有花香,也都是真實的,年哥也是真實的,我們并非一堆文字堆砌而出的形象,不是所謂的紙片人。”

陸西眼睫顫了顫,低垂了下去。

“西爺,我有時覺得,你冷淡得過分,好像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也從不在乎周圍發生了什麽,會不會是因為……你從沒想過要融入現實生活?那麽……這個你所謂的書中世界,到底對你意味着什麽?是随時可以抛棄的嗎?”肖瑞洋道。

陸西被問得啞口無言。

他從前确實什麽都不在乎,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掉入一個書中的世界,于他而言無疑是荒誕,總有種不真實感,他對自己的唯一要求是不給身邊人帶來麻煩。

可現在,他在乎了。

肖瑞洋抿着唇嘆氣一聲,調整了一個舒服的位置,說:“年哥有多喜歡你,我們看在眼裏,但如果你始終把自己抽離于我們的現實生活,把這個世界看作一本書,作壁上觀,我覺得……就當是我多管閑事,指手畫腳吧……西爺,你這樣對年哥太不公平了,年哥也有心,久了他也會難過,氣餒,甚至于是疲憊,這樣對他又何嘗不是一種傷害……如果真的喜歡他,就坦白地告訴他吧,你們一定會幸福的。”

陸西心中驀然一動,細微地擰了下眉。

兩個少年間再次陷入沉默。

肖瑞洋也不期待能得到陸西的答複,說完後,就在暖暖的日光下想着自己的心事,發起呆來了。

只是沒一會兒,肖瑞洋又突然扭過頭,道:“西爺?能把你的手放在我頭上嗎?”

陸西:“……幹嘛?”

“害,就當你把手借我用吧。”肖瑞洋笑道。

說着,他執起陸西一手,放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陸西覺得莫名其妙,不過沒把手拿開,就當找了個墊手的。

肖瑞洋目視着前方的花壇,眼神有些放空,道:“我想我媽了……還有我爸。”

陸西垂了看了眼肖瑞洋。

突然覺得這孩子有點可憐。

“我們有一年沒見了,他們總是很忙,我知道……我就乖乖的,不給他們添麻煩,他們每次打電話回來都說洋洋乖……但我想他們……”肖瑞洋聲音低低地道,“去年冬天,我就這麽枕在我媽腿上……”

陸西:“…………”

肖瑞洋說:“我媽就這麽把手放我腦袋上……到現在都記得,她的手掌有點粗糙,但很溫暖……”

“…………”陸西一下子把手挪開。

他不想被人當媽。

肖瑞洋很誇張地嘆氣一聲,随即又重振精神,掙紮了兩下坐了起來,道:“不過他們為了我,準備提前回來了!”

陸西記得上次,肖瑞洋好像說他父母平安夜那天回,應該是12月24號。

現在不知道提前量多久。

“什麽時候?”陸西問。

提到這個,肖瑞洋眼睛都亮了,激動道:“他們12月23號就回!”

陸西:“…………”

可憐孩子。

***

陸西離開時。

肖瑞洋把他送到花園旁的長廊上。

“西爺,謝謝你能來!”肖瑞洋朝他揮手,道,“我下周應該就能出院了,別太擔心。”

“沒擔心。”陸西敷衍了事般地朝他招了下手,淡淡道,“走了。”

轉身就走,十分冷酷。

肖瑞洋卻在這時又叫住了他:“西爺!”

陸西回首看去。

肖瑞洋臉色依舊蒼白,他張了張嘴,顯得欲言又止,只是最後突然笑了,顯得有些慘然:

“雖然我看到的世界已經跟你們不一樣了,在你們眼裏成了精神病,但……我依舊堅信我當時看到了什麽。”

陸西慢慢轉過身,一臉不解:“你想說什麽?”

肖瑞洋道:“林悅芝真的是被鬼殺死的。”

陸西皺了下眉,看着肖瑞洋蒼白的臉,不知道該說什麽。

“西爺,我相信因果有緣。”肖瑞洋扯了扯嘴角,又朝他揮了揮手,道,“沒事,你走吧,只是想告訴你,林悅芝的死真的跟你無關,你可別像我一樣,想得太多,最後把自己搞來了精神病院。”

陸西想了想,問:“你真的沒事?”

肖瑞洋搖頭,催道:“西爺,時候不早了,走吧,回校後我再去找你。”

……

送走了陸西。

肖瑞洋回身,一個人慢吞吞走在潔白的長廊上,朝着病房的方向。

現在這個時間段,不是病人的活動時間,所以周圍一片安靜,連風聲都沒有,靜得如同一潭死水。

走着走着。

身後傳來一道含笑的女聲:

“肖瑞洋!”

“嗯?”肖瑞洋下意識回頭。

後方,長廊泛着森森的白,空寂無人。

肖瑞洋的臉色瞬間變得青白,茫然地環視了一圈後,确定沒人,繼續朝前走,只是腳步較之前急了一些。

“大哥哥。”

身旁又傳來一道清晰無比的清脆童音。

肖瑞洋吓了一跳,側過臉看去。

依舊什麽都沒有。

他驚惶地睜大眼,左右亂瞄。

但這條幽寂的長廊确實只有他一個人。

兩旁是在日光下靜谧的花園。

“大哥哥!等等我。”

童音又響起了。

“肖瑞洋!”

“肖瑞洋……哈哈……”

“肖瑞洋!”

身後不停地有人在叫喚他,笑着,嬉鬧似的。

肖瑞洋瞪圓眼,眼珠子爆出輕微的血絲,他連忙捂住耳朵,沒敢回頭,開始拔腿向前跑。

恰在這時,青天白日下卷起一陣陰風,急速穿過長廊。

***

周末過去,又到了周一。

陸西本以為紀年已經去集訓了,誰料早上一進班就看到了紀年。

陸西朝自己座位走,經過紀年身後,多看了兩眼,沒忍住道:“沒走?”

紀年單手撐着臉,點點頭,微笑起來又乖又甜:“能在哥哥身邊茍一時,是一時,舍不得哥哥。”

陸西神色恹淡,懶得理紀年,沒當真走向自己的座位了。

陸西剛坐下,手機就震動了。

他拿出手機一看,原來是紀年的信息。

陸西沒朝紀年的方向看去,直接打開微信。

【紀年:中午走。】

【紀年:送我到門口。】

陸西發了個表情過去,就把手機扔回課桌肚裏了。

【陸西:[再見]】

跟陸西隔着一組的位置,紀年看着手機:“…………”

可是到了中午的時候,紀年還是有辦法把陸西拖走了。

兩人朝校門的方向走。

紀年突然道:“哥哥,幫我錄個音吧。”

說着,從書包裏找出一只錄音筆。

陸西一邊走一邊低着頭玩俄羅斯方塊,聞言,瞥了眼旁邊,用眼神尋問做什麽。

紀年搗鼓錄音筆,心不在焉道:“接下來一周看不到你,着急……又不能通電話,想聽你的聲音。”

陸西只覺心口微燙了一下,沒說什麽,繼續玩俄羅斯方塊。

紀年沒聽到反對的聲音,就權當陸西同意了。

紀年打開錄音筆,轉過身倒退着走路,将錄音筆舉在身旁陸西身前,道:“叫我的名字。”

“……”陸西繼續玩游戲,好半天,淡淡道,“紀年。”

紀年歪了下頭,虛假微笑,道:“哥哥,能不能帶點感情?siri都比你有感情。”

“你找siri去。”陸西頭也不擡。

“……”

紀年妥協,知道不能對陸西要求太高,陸西能配合他已經稱得上奇跡了。

他又道:“叫我起床。”

陸西:“起。”

“……”紀年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吐槽,道,“您這是作法嗎?”

陸西表情喪厭,沒理會,專注于俄羅斯方塊。

紀年說:“催我去吃飯。”

陸西道:“愛吃不吃。”

“…………”

狠人。

紀年清清嗓,已經不期待能從陸西的聲音裏聽到關懷了,繼續道:“哄我睡覺。”

陸西聲調沒有起伏,顯得冷漠無情,說:“不會。”

哄人他不會。

紀年嘆氣,無奈道:“你就不能多說兩個字?”

答案顯然是不能。

紀年:“你笑的聲音。”

這直接把陸西難倒了。

因為不常笑,他好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的時候是什麽聲音。

陸西略略思索,面無表情道:“哈哈。”

十分官方的笑聲。

不帶感情,當真連siri都不如。

紀年:“……”

正當紀年想放棄時,一個點子突然冒出來。

紀年想了想,輕舔了舔下唇,耐不住,直接道:“自l慰的聲音。”

“…………”

陸西終于擡頭看向紀年。

紀年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道:“這個你得好好發揮,先前的太敷衍,沒誠意。”

陸西輕抿着唇,不說話,看眼神是有些執拗起來了。

紀年卻不願這麽輕易放過他,微揚了揚下颌,催促道:“快點,我要聽。”

陸西看着紀年,狹長的眼眸閃了閃,不知想到了什麽,臉上漸漸透出層薄紅。

紀年回頭看了眼,快到校門口了,他有些邪地輕笑了一聲,故意刁難:“你要是不發出點聲音,我只能去翻以前錄的視頻了啊?”

陸西朝一側瞥了下視線,臉也在剎那間紅透了,道:“紀年。”

“嗯?”紀年看着陸西,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可陸西卻低下頭繼續玩游戲機。

兩人恰好走到校門口了。

紀年沒辦法,只好關掉了錄音筆。

只是正要把筆放回書包裏,紀年卻突然愣了一下,随後有幾分難以置信地看向陸西:“你說什麽?”

陸西玩俄羅斯方塊,頭也不擡,似是沒聽到,不過臉卻紅了個徹底,細看表情,喪厭中似乎還帶着點懊惱。

紀年卻是看明白了,壓抑不住內心的躁動,捧起陸西的臉,深深吻住了他。

如果你在那時呼喚過我的名字。

是否證明,不是完全不心動?

……

紀柏綸坐在街對面的車裏。

他無意中看到校門口的一幕時,輕“啧”了一聲,仰面靠在椅背上,煩躁地擡手揉了揉眼。

***

還沒過兩天,又迎來了十二月份的月考。

因為考完就快到聖誕節了,所以學生們的情緒有些浮躁。

考試那天,肖瑞洋回來了。

肖瑞洋一早上到了學校後,就特意跑去跟陸西打了聲招呼。

“西爺,我出院了。”肖瑞洋喜笑顏開。

陸西見肖瑞洋除了臉色還是蒼白,精神狀态卻比之前好,心裏也為他高興,同時不禁松了口氣。

“考試加油!”肖瑞洋道,“放學後等我,今天請你吃大餐。”

陸西不矯情,“嗯”了一聲答應了。

上午考語文,下午考數學,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

下午的時候,肖瑞洋坐在考場裏。

考試進行到一半時,肖瑞洋突然擡頭,對着安靜的教室道:“誰?”

霎時間,所有人停筆,扭頭看向肖瑞洋。

肖瑞洋左右看看,被所有人盯着,反應過來什麽,臉色有些發白,唯唯諾諾地低下了頭。

“幹什麽?”講臺上,監考老師拿着三角尺敲了敲講臺,警告肖瑞洋,道,“好好考試!”

肖瑞洋沉默地點了點頭。

教室裏再次恢複安靜,考試繼續。

監考老師見無事,低頭看報紙。

肖瑞洋坐在座位上,卻再也做不進題目,盯着卷面,臉色越來越差。

耳邊,不停地有道女聲在叫他。

“肖瑞洋……肖瑞洋……哈哈!肖瑞洋!”

“肖瑞洋!”

“肖瑞洋……”

無窮無盡,無休無止,他仿佛掉入了聲音的漩渦裏。

教室裏明明那麽安靜,但那聲音卻像是住進他耳朵裏一般,沒有一刻停歇。

好吵……

好吵……

肖瑞洋捏着筆,開始微微發起抖來,“啪嚓”一聲細響,竟是把筆給捏斷了。

肖瑞洋稍稍回神,意識到自己還在考試。

他又跟丢了魂一般,趕緊從鉛筆袋裏翻筆。

恰在這時,他摸到了一跟冰涼的東西。

肖瑞洋翻出來,拿在手中。

是一只銀色的圓規。

肖瑞洋盯着圓規發起呆,耳邊的聲音卻一圈一圈地擴大又縮小,吵得他腦袋疼。

過了一會兒,肖瑞洋突然痙攣一般地歪了下脖子,痛苦地捂住一邊耳朵。

吵得受不了了。

肖瑞洋将圓規的兩只腿拉開180度,看了帶針尖的那段片刻,随即慢慢将圓規靠放在耳邊,針尖對着耳孔。

不要再叫他了。

真的……

別再吵了。

肖瑞洋緩緩将圓規插入耳孔中。

随着圓規一點點陷入,肖瑞洋瞬間睜大了眼,目眦欲裂,他張着嘴,痛到發不出聲,顯出一張幹嚎的樣子。

耳孔裏也漸漸流下了鮮血。

圓規都進入一半了,他還是在堅定地往耳孔裏插。

安靜的教室裏,大家低着頭做題,誰都沒發現有個學生,直挺挺地坐着,表情猙獰得可怕。

直到圓規只剩一小段在外面了。

肖瑞洋動了動嘴,仿佛再也抑制不住,從身體最深處,發出了痛苦的哀嚎。

***

突然,陸西聽到對面班級傳來混亂的尖叫聲。

他擡起頭,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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