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12月22日這天早上, 邵周宇難得有個休息日, 天還沒亮, 他就驅車前往七院,将肖瑞洋接走, 送往滄瀾私立高中。

今天肖瑞洋出院, 正好趕上月考。

邵周宇到學校後, 覺得反正現在回家也是閑着, 幹脆熟門熟路地又去了一趟學校的禮堂。

禮堂是發生兇殺案的地方。

即便已經去過無數次,看似沒有檢查的必要,但邵周宇還是期望能從那裏發現有助于破案的蛛絲馬跡。

不意外, 他這次又是徒勞而歸。

近中午的時候, 邵周宇去了校醫務室, 在那裏看到孟海薇。

孟海薇盡地主之誼, 在食堂請邵周宇吃了一頓工作簡餐, 之後兩人就一起回了校醫務室。

今天是月考, 沒什麽頭疼腦熱的學生來, 所以孟海薇清閑。

午後,她捧着一杯熱茶,面前攤開本《聖經》, 正在翻閱新約的《使徒行傳》, 偶爾會笑着跟邵周宇搭上一兩句話。

邵周宇和孟海薇由于離奇的案件而互相結識,後來又因為肖瑞洋,他們之間的往來愈發頻繁,直到現在, 俨然成了一對好友。

時間在舒緩的氣氛中不知不覺流淌過去。

差不多到下午兩點的時候。

孟海薇起身去倒熱水,只是毫無征兆的,突然在某一刻,一陣強烈的心悸襲向她,疼得她臉色煞白,呼吸驟停。

孟海薇下意識一手捂住胸口,同時随着“啪嚓”一聲脆響,手中的瓷杯滑脫,碎濺開來。

滾燙的茶水在地板上冒起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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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不尋常的動靜,邵周宇連忙走過來查看,關心道:“海薇,怎麽了?”

心悸來得迅猛,去得也快。

孟海薇覺得緩和了點,尴尬地看向邵周宇,有些紅了臉:“沒事,嘿,手滑……”

說完,孟海薇蹲下l身,縮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撿地上的碎瓷片,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裏。

冉冉上升的茶水熱氣蒸着她的眼。

“你這樣不行。”邵周宇也蹲了下來,擋住孟海薇的手,不容反駁道,“放着,我來。”

也正是這時,他瞄到了孟海薇的手。

孟海薇的手背上紅了一片,一看便知是剛剛被燙着了。

“你的手……”邵周宇提醒。

“沒事。”孟海薇低着頭,笑了笑,但聲音卻變得跟剛剛有些不一樣,含着熱氣似的。

邵周宇細心地察覺到了,歪過頭去看孟海薇的臉,不确定道:“你,怎……怎麽了?”

不料就見孟海薇那雙靈動的眼睛裏,此時淚水盈盈,很難受似的。

邵周宇霎時間變得緊張:“海薇,你沒事吧?燙到了?很疼嗎?要不要去醫院?”

“……我就是醫生好嘛?”孟海薇嘀嘀咕咕,快速眨了眨眼試圖泛去淚花,可惜并沒有成功。

她擡手揉了揉齊劉海,撐着額,笑得十分不好意思,整個人卻顯得有些混亂,道:“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突然間很崩潰,太突然了……”她抽了抽鼻子,擺擺手,“沒事沒事,我緩緩就好,不用理我。”

邵周宇剛要再關心兩句,恰在這時,教學樓的方向轟然發出一陣喧鬧聲。

邵周宇看向窗外,皺了下眉,奇怪道:“不是在考試嗎?還沒考完吧?”

孟海薇抹了抹眼睛起身,也跟着看了眼外面的教學樓,道:“不知道,不過這群學生特別會鬧騰。”

一時間,兩人誰都沒把這段小插曲放心上。

孟海薇在櫃子前找燙傷藥。

邵周宇把碎瓷片都處理好,然而就在他準備出去拿個拖把時,手機響了。

邵周宇接聽起來:“喂?”

電話裏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麽,邵周宇的臉色很快一愣,接着就轉為沉默。

那人三言兩語講完後,邵周宇挂了電話。

邵周宇看了眼孟海薇站在櫃子前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可終究什麽都沒說,只道:“有事,我出去一趟。”

“哦。”孟海薇回首看了邵周宇一眼,道,“好。”

邵周宇走後,孟海薇總有些心神不寧,太陽穴“突突突”地跳,很少會有這種情況。

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良久都得不到緩解,孟海薇嘆氣一聲,一邊在手背上抹藥膏,一邊低聲喃喃,背誦經文:

“我看見主常在我眼前,他在我右邊……”

“……也不叫你的聖者見朽壞。”

“你已将生命的道路指示我,必叫我因見你的面,得着滿足的快樂。”

“我看見主常在我眼前,他在我右邊,叫我不至于動搖……”

“你已将生命的道路指示我……”

“……”

***

因為臨近聖誕元旦雙節,國內外機票緊張,肖瑞洋的父母無法改簽,也就沒辦法在醫生宣布肖瑞洋死亡的時候到達現場。

12月22日晚間22:00,肖瑞洋被推入停屍間。

12月23日傍晚19:00,一對夫婦形容枯槁,匆匆出了機場,直奔醫院。

12月24日,滄市迎來了第一波寒流,氣溫驟降,好在平安夜的氛圍一片火熱,燈火輝煌的城市不見冬的蕭索。

陸西在平安夜的晚上回了趟學校。

推開宿舍的門,一陣寒風洞穿身體,讓他不禁在門口站了許久。

陸西進入室內後,将陽臺的玻璃門關上,風聲停了。

他将背來的運動包往肖瑞洋的桌上一放,開始收拾肖瑞洋的遺物。

可能是學霸的原因,生活又有條理,肖瑞洋将書本和物品擺放得井井有條。

陸西根本不需要挑揀。

收拾物品時,陸西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機械式的,看到什麽拿什麽,直接往包裏塞。

把桌面的東西清空後,陸西正要拉開抽屜,手機響了。

陸西拿起來一看,見到來電顯示時,總算有所反應,淡漠地眨了下眼。

接通後,那邊立即傳來聲音:“喂?陸西?”

“嗯。”這麽應着,陸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臉色總算帶上了些溫度。

“肖瑞洋的事我聽說了,很遺憾,不能為他做些什麽……你沒事吧?”對面如是說,不複往日裏的輕松,此時透露出一些小心翼翼。

聽到那句“你沒事吧”,突然之間,陸西只覺一團熱氣哽在喉間,眼眶也控制不住地紅了一圈。

就連看到白布蒙在肖瑞洋的臉上時,陸西都是漠然而冷靜的,可現在卻不行。

聽到紀年的聲音,強撐了三天的情緒就這麽輕易崩塌了一角。

“嗯……”陸西低垂下視線,輕抿着唇像在壓抑着什麽。

“陸西?”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紀年的聲音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問,“怎麽了?不會再哭吧?我天,寶寶,你可千萬別這樣!”

“沒哭。”陸西哽着聲音道。

電話裏,紀年卻嘆氣一聲,靜默了小片刻後,道:“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不用。”陸西清了清嗓子,說,“在宿舍收拾東西,快好了,等會有事。”

“确定不要我陪?”紀年問。

“別來。”陸西很堅定。

“那你別難過好嗎?”紀年只能妥協,語氣認真道,“男朋友會心碎。”

陸西輕撇了下嘴角,像是想笑。

紀年實在很會哄人。

陸西用袖子蹭了下眼睛,快速整理好情緒,裝作無事地道:“在忙,挂了。”

“好,先不打擾你。”紀年輕笑,道,“你要是還有什麽想不開的地方,打電話給我,24小時待機候命。”

挂電話前,陸西突然萌生出一種強烈的想表達的沖動,不由得把人叫住:“紀年!”

“嗯?”

陸西嘴唇動了動,一方面是因為羞澀,一方面是因為不習慣表達感情,那話就像卡在了喉嚨口,怎麽都吐不出來。

最終,陸西有些洩氣地趴在桌子上,想了想,道:“算了……明天見面再說。”

紀年那邊卻是靜了半刻,最後聲音含着笑意地道:“好,明天去接你。”

挂了電話後,陸西坐在座位上緩了一會兒,接着拉開抽屜,繼續收拾東西。

剛剛,陸西只是突然想到了肖瑞洋說過的話:

“年哥也有心,久了他也會難過,氣餒,甚至于是疲憊,這樣對他又何嘗不是一種傷害……”

“如果真的喜歡他,就坦白地告訴他吧,你們一定會幸福的。”

因此,他才忍不住想對紀年說些什麽。

對于陸西而言,肖瑞洋的死不可謂不觸動。

陸西一向性格淡漠,他從未有過生的喜悅,對于幸福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更是從未相信過,直到肖瑞洋走了。

肖瑞洋的定位有些特殊,說是朋友,談不上,但陸西能感到肖瑞洋對自己的信任。

再加上相處久了,看肖瑞洋被心病折磨,陸西難免會心生同情,可肖瑞洋最終還是沒挺過自己那一關,陸西也因此感到惋惜,可能還有些自責。

那天晚上在醫院,陸西看着早上還好好的、笑着說要請他吃飯的人蒙着白布被推出去,意識到一個生命驟然消逝,也意識到作為生者的自己,總是抱着一種得過且過的想法,愧對了生命賦予他的一切。

似乎也是在那一晚,陸西終于有了活着的真實感。

随着這三天的思考,陸西也選擇去相信肖瑞洋的話——不應該把這個世界當做一本書來看,這裏是真實的。

因果有緣,他沒有能力改變他人的宿命。

但他作為生者,有追求幸福的能力。

正如肖瑞洋祝福他的那樣。

這麽想着,陸西決定明天把話跟紀年說清。

喜歡你。

很久了。

可能從第一次見面,就有種天然的吸引力。

……

陸西将抽屜裏最後一疊本子放進運動包裏,漸漸理清思緒後,心情不再像先前那麽沉重。

陸西最後檢查了抽屜,伸手在裏面摸了一遍,卻在角落裏摸到一個紙團。

他把紙團拿出,看了兩眼,覺得可能是廢草稿紙。

陸西正要扔回抽屜裏,卻頓了一下。

他想到,按照肖瑞洋做事有條有理的特點,不會把廢紙揉成一團随意扔在抽屜裏。

陸西略一思索,展開了那張質量上乘的紙張,接着,看到中間一行筆跡蒼勁的字——

【給過你機會了,總在逃避的壞孩子】

右下方是個機器貓印章。

陸西看着這張紙,表情一片空白,陷入茫然。

好半天後,一團信息突然在腦中爆炸開來。

陸西淡漠的瞳孔也急速擴張了一下。

“我會一直看着你,監督你,憐憫你……”

“記住,違反規則的壞孩子終将得到懲罰。”

“to:x”。

“動過我的信?”

“雖然我看到的世界已經跟你們不一樣了,在你們眼裏成了精神病,但……我依舊堅信我當時看到了什麽……”

“林悅芝真的是被鬼殺死的……”

“……”

陸西擡起頭看着前方的牆壁。

這才知道,那個看不見的人早就給過他警告。

肖瑞洋……因他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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