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我永遠愛你

尚岩的房間,有賀姚兩個家那麽大。窗戶開一個縫,風便肆意在房裏到處走動,帶着幾乎發腥的青草與泥土的氣味。

賀姚坐在他房裏的沙發上,茶幾上一個銀色的盒子打開着,裏面是尚岩兒時的舊照。與母親的、與父親家族中兄弟姐妹的合影。

賀姚一張張翻着這些照片,在合照中,他總能一眼就找出尚岩:“你從小就跟你父親長得比較像,而且都不怎麽喜歡笑。”

“我父親要求我們照相的時候不可以笑。”

“哦,難怪你們的表情都一樣。”賀姚翻到後面幾張,“跟你母親合照的時候你才笑。”

“這些都是偷偷照的。”尚岩拿過其中一張照片說,“我父親到今天都不知道有這些照片,我媽媽藏得很好。”

最後三張相片,一位金色卷發的女孩和尚岩站在一起,與尚岩靠得很近。她的身子是有意識往尚岩那邊靠近的,而尚岩站得筆直的身體,微微側到一邊,有意識地要保持距離。

“這個女孩子是誰?”賀姚指着漂亮的女孩問。

“一位叔叔的女兒。”

“她喜歡你吧,這幾張照片都和你挨在一起。她總是往你身邊靠。”

“我沒喜歡過她。”尚岩想說,他只喜歡過賀姚一個人。可這些以前随口就能講出來的實話,現在卻在喉嚨裏打了個轉,便又咽回去。他好像意識到了“喜歡”這個詞的珍貴之處,不能夠再輕易挂在嘴邊。

“你以前喜歡過別人嗎?”他問賀姚。

賀姚的手指在發黃的相片上擦過:“我以前交過很多女朋友。”

尚岩心裏不太是滋味,面上卻沒作出來:“有幾個?”

“四個。”

“為什麽後面沒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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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姚說:“我們都是在人生的岔路口分開的,因為對未來有不同的選擇。”

賀姚将照片放回銀色的盒子裏,尚岩一言不發地将蓋子蓋上,盒子拿到原先放置的書櫃抽屜裏放好。

賀姚望着尚岩的背影,方才所見的,相片中童年的尚岩,在他眼前又一掠而過般地浮現了一下。

“你媽媽希望你去軍隊,你會去嗎?”

尚岩回答:“以前的我不會。”

賀姚的鼻子忽然酸了一酸:“那現在呢?”

尚岩轉過身,安靜地走回賀姚身邊。

賀姚從他的沉默中得到答案,低頭輕聲笑了笑說:“如果你有想選擇的路,就選擇那條路走下去。沒有理由為任何人駐足。”

只是分別,終究是一件痛苦的事。倘若可以不去面對,賀姚希望能夠一輩子回避。

尚岩坐在賀姚身邊,抓住了他的手。仿佛一瞬之間成長起來一樣,口氣竟變得成熟:“我聽人說過,離別,是為了更好的重逢。”

賀姚垂下腦袋,很輕地“嗯”了一聲。尚岩看不清他隐在頭發底下的臉,只是看見隔了一秒之後,他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滴在尚岩握住他的手上。

“我以前想,就在這個房子裏,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一輩子。”尚岩說,“遇見你之後,我又覺得,只要和你在一起,哪怕只待在一個小房間裏,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起賣雪糕,就很幸福。”他們安靜地聽着風吹雲走,良久,尚岩繼續說道,“可我突然想,想變得更好。想更好的去跟你在一起,想以後的日子,不是你保護我,而是我保護你。”

賀姚垂下的腦袋始終不擡起來,他咽下一口唾沫,很艱難地,又是“嗯”了一聲,壓抑住的哭腔,用呼吸緊緊屏住,全部都噎在了發疼的喉嚨裏。

尚岩去擦他的眼淚,不覺笑了一下:“你以前和女朋友分手,也都會哭嗎?”

賀姚的手抓住尚岩的衣服,轉開被他捧住的臉,閉上眼咬了咬嘴唇,哽咽地回答:“沒有,這是第一次。”

尚岩聽着他忍住的哭泣的聲音。許久後:“只是一次,我就已經覺得很痛苦了。”賀姚眼淚落下的那一個瞬間,他感覺心像被誰挖空了一樣。

他将賀姚摟進了懷裏,肩上的衣服,沒片刻便被賀姚哭濕了一片。

“你等我回來。”尚岩抱緊他,嘴唇碰了碰他的臉側,“我一定會回來找你。”他低聲,風吹拂過似的,“賀姚,我永遠愛你。”第73章 終 章

逢暄和喬漠高中的那班同學,十多年來第一次舉辦了場同學會。他們說喬漠的眼裏裝不下青春,盡管身為班長,這些年也沒有組織同學們一起聚一聚的意思,最後還是由以前幾位愛活躍的班委,組織了這次同學聚會。

逢暄把同學們在聊天群裏說的這些話,笑着轉述給喬漠聽。

喬漠說,他不是眼裏裝不下青春。

只是他的青春裏只有一道風景,他跟這道風景重新相逢,其他景物,便顧不上關心。

來的同學只有十幾個,但餐廳的氣氛依舊被他們活躍得很好。

喬漠穿一身黑,逢暄一身白褲白衣坐在他身旁。兩個人坐在一起,顏色形成鮮明對比。

逢暄與兩年前相比,模樣成熟不少,頭發剪短後,眉眼完全清楚地顯露出來,更像個成熟的男人。

孫四眼坐在逢暄跟喬漠對面,一口酒灌下去,盯着逢暄上上下下看:“我當初也沒想到,咱大哥考研竟然還真考上了。瞧現在這狀态好的。”

逢暄微笑着露出雪白的牙,支起的手,擦了一下拳頭:“我這麽讓你沒想到嗎?”

孫四眼那一口酒才上頭的醉勁,馬上原路退回,整個人清醒起來,擺着手說:“啊,不是不是,想到了,想到了。我剛剛,誇張用語。”他向喬漠投去求助的目光,望喬漠能看好這位體內暴力因素還沒徹底清除幹淨的大哥。

喬漠給孫四眼回了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将手搭到逢暄肩上,像給他撐腰似的,讓孫四眼看得更慫了。

“我之前就說我們大哥一定能行。”顏書呆及時打起馬後炮,“人家當初不僅考上的學校不錯,現在還順利畢業了,進了一家國內數一數二的企業。”他把手放在嘴邊,悄悄和逢暄說,“我看不用過幾年,你身價能比班長高。”

“這吹得過了啊!”孫四眼壓低聲音。

逢暄有點小得意地側過腦袋,看了看喬漠。

喬漠勾唇笑着說:“我期待着。”

“是啊,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孫四眼說,“大哥去的那家,跟班長的公司,不是競争對手的關系嗎?”

喬漠說:“他故意的。投簡歷前特意做的這個功課。”

孫四眼深深皺眉,替他們擔憂起來:“那你們平時相處,就不會覺得身邊像站了個別的公司的間諜嗎?大哥你這怎麽想的?”同是生意人,孫四眼考慮的方方面面,總是貼合現實卻和他屁關系都沒有。

顏書呆一語道破:“這樣不是更有情趣嗎?”

孫四眼頭向後仰,受到了文化沖擊目瞪口呆。心裏佩服地想着,顏書呆不愧是成功把喬漠和逢暄的同人小說,賣給網劇導演的人。

那邊活躍氣氛的幾位班委,将視線投放到全餐廳最顯眼的兩個男人身上。

十幾年前在學校裏,他們兩個走出來最顯眼。現在隔了十幾年,還是他們最顯眼。

那位曾對逢暄意見最大的學習委員,敬了他一杯酒。一杯酒喝幹淨,便開始吐真言:“逢暄,我實話實說,我當年上學時覺得你這個人,真的很不好相處。當初一看見你去靠近班長,我心裏就煩。就想着你能不能別老帶壞班上愛學習的人。”

逢暄一下笑出來:“當初看我那麽讨厭嗎?”

學委有點不好意思地紅了紅臉:“那時年輕,對你确實有點偏見。這個我道歉。可沒想到我今天再看見你——”那學委頓了一會兒,抹抹鼻子,“竟然有點想追你了。”

逢暄眼皮一跳,笑容逐漸變得羞澀和尴尬,身子往喬漠那邊靠了靠:“看法倒不必轉變得這麽徹底。”

低頭要将逢暄餐具擺整齊的喬漠,立刻擡眼瞥了這位學委一眼。他看着這位,名字已經記不大清的學委,說:“做人最重要的還是不忘初心。”

孫四眼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醒醒。十幾年的時間,你這個夢從班長身上做到我們大哥身上了?”

學習委員“嗐”了一聲:“我開個玩笑而已。”她捂着嘴笑,指了指喬漠和逢暄的手,“你倆那戒指戴得這麽明顯,我又不是瞎。”

喬漠這話聽了,臉色才好看一點,轉了一下逢暄無名指上,和自己所戴同款的戒指。

那邊有個臉色看起來一直不太好的女同學,喬漠記得那女的叫馬潇潇,當初暗戀逢暄,暗戀得全班皆知,幾乎能稱得上是明戀。

“班長,我敬你一杯。”馬潇潇倒好一杯酒,敬了敬喬漠。

喬漠客氣地和她喝了一杯。

馬潇潇以前就是內斂的性格,不太愛說話。不會像那位學委一樣,把過往的事情挑開來當玩笑講。她從進門後,視線就一直沒敢往逢暄身上放過。直到看見逢暄和喬漠戴着的同款戒指,以及坐一起後的互動,才有一種釋然的放松。

喬漠對她心情,可以說是曾經感同身受。所以在她面前,便沒再和逢暄太過接觸。

一夥人吃完飯,逢暄舉高手說:“有沒有人想吃飯後甜點?隔壁是我朋友開的雪糕店,他家雪糕好吃得要死,我可以讓他送過來。”

大部分人說好,只有一兩個要減肥的女性,問逢暄那邊有沒有果汁。

逢暄說:“我現在就發消息問他一下。你們誰要雪糕?誰要飲料?”

“我雪糕!”

“我也雪糕!”

“我西瓜汁。”

“火龍果汁。”

同學們給逢暄報“菜名”。一位進門後便按手機按得飛起的女同學,拿起包說:“你們接着吃吧,我得先走了。”

一男同學八卦地問:“趕着去哪啊?你不是一直單身嗎?還有約會?”

那女同學焦急地将包挎上往外走:“我趕着要去看我孩子們。”

較懂的同學亮起雙眼:“什麽孩子?Crystal7嗎?”

已匆匆走到門口的女同學,頓時停住腳步,轉過來笑嘻嘻地說:“提我對家打死你哦。是S.Kings,我們家海佑在的那個團!”

女同學走後,幾位同學笑侃道:“追星族真可怕。”

隔壁雪糕店老板賀姚,收到逢暄發來的消息,立馬準備好十份雪糕,兩杯飲料,裝在箱包裏搬過來。

他跟這家餐廳的老板也熟,進門後先跟老板打了聲招呼,然後将一箱雪糕飲料搬到逢暄朝他揮手的那一桌。

同學們開心地喊着“終于來了”,一人拿了一碗雪糕,迫不及待要嘗嘗逢暄贊不絕口的人間美味。

逢暄一邊給賀姚轉賬,一邊問:“這次有沒有出什麽新品?”

賀姚說:“還沒,下個月會出個新品。你想吃?記得先預定。”

“我們賀老板生意很好嘛。”逢暄轉完賬,拍拍賀姚的肩,“到時候幫我和喬漠留一份,謝謝啦。”

賀姚給他比了個“OK”的手勢,拿上空蕩蕩的箱包回去。

同學會結束後,一群人出了餐廳,正好碰上李揚和喬汐。

李揚上來跟他們打了招呼,有喜歡歌劇的同學,認出喬汐,激動地喊着:“喬、喬汐老師?”兩只手就差要握上去,伸在空中僵硬地擺動,語無倫次表白,“我、我超級喜歡你的歌劇,你上個月那首,哇,那首真的厲害死了!真的!我、我詞窮,不知道怎麽說,但真的太厲害了!那深度!”

喬汐微微笑着彎彎腰說:“謝謝。”

李揚問他:“你學音樂的?”

那同學說:“不不不,我學法的。”

李揚“哦”了聲:“學法的,還喜歡歌劇。你平時不應該都在做法嗎?”

那同學:“——啊?”

逢暄傻了眼:“哥?”

喬汐跟喬漠姐弟倆,呆了一呆後,憋不住笑出聲。

同學們互相道別,各自回去,陸陸續續散了個幹淨。只剩兩三個還站在這裏等車,閑聊。

喬漠問喬汐:“你們要去哪?”

喬汐說:“沒去哪,兜兜風。”

喬漠朝他們身後附近看了看:“也沒見你們開車出來。”

喬汐說:“騎自行車也可以兜風,正打算去開一輛。”

“那行吧,我和逢暄先走了。”

李揚跟他揮手:“拜拜。”

逢暄說:“哥,那我走了。”

李揚的好态度在逢暄這裏一秒沒了:“快滾吧。”

逢暄委屈地撇了撇嘴,被喬漠一手圈住脖子攬過去,倆人就這麽粘在一起,磕磕絆絆地走向馬路對面。

晚飯過後的時間,是賀姚這家雪糕店客人最多的時候。人們出來逛街、吃晚飯,路過這裏,便喜歡進來坐着吃點甜品,休息聊天。

店裏目前沒招幫忙的人,他一個人忙得不可開交。

一位穿着迷彩軍服的人,推開門走進來,靴聲在店裏的地板上清脆地響。

他站在售臺前,店裏客人的目光,随着他的移動,齊刷刷地也移到了售臺前。

賀姚專注着調一杯咖啡,來的新客人顧不上看一眼,只擡擡手抱歉地說:“這位客人,你稍等一下。”

那客人說:“好。”

賀姚忙碌着的手,驀地,時間凝固一樣地停頓住。機器中的牛奶,不斷填滿咖啡杯。賀姚呆了片刻後,忙在機器上按下暫停鍵。

他沒把頭擡起來。他的目光先是在桌面上停留了下,看着光滑桌面反光中,那個人模糊的影子。

他捏着手指,呼吸變得有一點重,眼眶好像也濕潤起來。随即慢慢地,把頭擡起來,看向眼前的這位客人。

尚岩剃了一個短寸,以往白得發光的皮膚,如今曬得黑了些。穿着這身軍裝,身姿挺拔地站着,身上再也沒有以前的稚氣。更有男人味了。

賀姚只看了一會兒,便又将頭低下,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嗓音發啞地說:“你長大了。”

尚岩笑了笑,問:“有牛奶味的雪糕嗎?”

賀姚将手中調好的咖啡,和一份蛋糕放到餐盤上。彎起嘴角,回答他:“有。但是,不可以用歐元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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