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

鐘蔚琢磨:比起見色起意,皇帝似乎更想尋事。皇帝本想整周相,但周相到底根基深,強按牛頭有點難。正好,自己撞槍口上了,皇帝這一個下馬威,不僅把早就看不順眼的柳慶打翻了,也警告了周相:不聽話的就是這下場,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柳家人慌神了,沒一個人有準主意。柳大和柳二跟沒頭蒼蠅一樣紛紛求助各位同僚,同僚們眼多尖,恨不能一個個裝作不認識。這天,柳大回來,劈頭蓋臉就一頓罵,罵鐘蔚不該沒事招惹皇帝,惹了也就算了,進一次殿怎麽了又不會少一塊肉。

言下之意是,鐘蔚從了皇帝不就沒事了。

鐘蔚笑了:“大哥說的是,我們趕緊備上厚禮,請周丞相搭個線,我願意面見聖上替爹受一切刑罰。”周家好不容易找着替死鬼,哪能不積極。

皇帝就享受這滋味。

把人逼到絕境,看他們誠惶誠恐地匍匐在腳下。鐘蔚沒讓他失望,心膽俱碎的惶恐與那俊逸的面容,無不令皇帝賞心悅目。皇帝滿意地喝了一口茶,擡了擡腳,啪嗒一聲,龍靴掉了,鐘蔚很識趣地撿起,跪着給他穿上。

“柳慶竟然能生出你這麽一個好兒子,早帶出來,也不用下牢了,你知道該做什麽吧?”皇帝捏住鐘蔚的手按在自己的某個地方,而後一愣,那地方竟然軟下去了。

上一世行走江湖挺有用的,制毒信手拈來,鐘蔚聲色不動:“聖上躬勤政事,草民頗為精通按摩之法,可為皇上解乏。”

“不用,幫朕脫了龍袍,含着!”

原以為皇帝會因興致大減而放棄,沒想到把反而自己逼到絕路。鐘蔚只得起身,慢慢地去解腰帶,清晰地看見皇帝的淚堂薄黑、眼白發黃、唇色無華,一看就是縱欲過度之相。也是,在禦書房對人下手的,能好到哪裏去。

鐘蔚幫皇帝褪下衣裳放好,袖子一拂。

啪!毛筆掉落!

鐘蔚「誠惶誠恐」地撿起來,卻沾了一手的墨:“聖上見諒,草民這就去清洗……”

“用不上手,跪下!”

“……”

難道就沒個人來禀事嗎?箭在弦上,要不要催眠一下糊弄過去?可是,皇帝現在非常清醒且情緒繃得很緊,不好下手。鐘蔚正遲疑着,後腦勺猛的被皇帝扣住,摁向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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嚓!這皇帝想死就說!

唰的一聲響。

鐘蔚本能地一掙脫,飛身旋起,雙指一夾:指尖已有一支暗器。禦書房中,出現了一個灰衣刺客,一臉兇煞相,手中的陰陽刺輪再度飛向皇帝。鐘蔚橫身其中,飛擲出毛筆,與那刺客對打了起來。

“救救救、救駕!”皇帝終于扯開嗓子喊,敞開的龍袍也不知道束一下,垂下的那玩意使勁亂晃。

禦前帶刀侍衛嘩啦啦地沖進來,刺客見狀奪路而逃。

鐘蔚松了一口氣。順手将刺客的暗器納入袖中,靜靜地等着這場刺客鬧劇停歇。那邊,皇帝吓得腿都軟了,鐘蔚上前将他攙扶到椅子上。這時,侍衛長回來了:“禀皇上,刺客自盡了。”

“誰這麽大膽,敢到朕的地盤放肆?快去查!查到了抄家!誅滅九族!”皇帝終于找回力氣,勃然大怒。

“是!”

刺客,當然不是鐘蔚安排的。

因護駕有功,鐘蔚平平安安地回家了。不提回來後被柳慶的妾室和兄嫂指桑罵槐,什麽丢盡柳家的人之類的。鐘蔚當做沒聽見,唉,也是手賤,救這個色狼皇帝幹什麽,以後肯定沒完沒了了。

鐘蔚猜得不錯,次日,他又被宣進宮。皇帝恢複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倒沒那麽急色。鐘蔚舞了個劍,陪着吃了個禮節繁冗的晚宴,就被放回來了。如此幾天後,他和兄長終于被允許去見柳慶。

柳慶蒼老了許多,雙目鳏鳏,聽兩個兒子憤填膺地訴說「人情薄如紙」,這些天不知散了多少財,都打了水漂。柳慶也是既氣憤又無奈,皇帝卸磨殺驢也太着急了點兒吧?

等牢頭提醒時間到了,那兄弟倆才想起正事:“皇帝不就是想要柳三過去嗎,咱平民百姓,也鬥不過皇帝,不如……”

“胡扯!這種事虧你說得出口!”柳慶大怒,“皇帝忽然發威,肯定背後有人戳是非。爹跟太尉大人和司空有些交情,還有太傅,當初就是太傅幫我見上了七王,你們去求他,他一定肯幫忙。”

鐘蔚開口:“不可。太傅貪而不知,求他只會讓柳家越陷越深。”

一時大家靜默了。

鐘蔚繼續說:“先按兵不動,柳家往外散點家財,讓別人鑽店空子、占點便宜。那些人心裏舒服了,不會逼得這麽緊,咱們從長計議。”

唯有如此了,柳大柳二先行離開了。

鐘蔚對柳慶說:“爹入牢是因為「抗旨」,如今皇上遂了意,遲早從輕處置。”

想到皇帝「遂了意」,除了那種意,還能有別的麽?柳慶心如錐紮:“柳三,爹在京城外的某山上藏了金銀。爹若出了意外,你拿着銀子遠走高飛,再別回京城,他也沒辦法。你若平安一世,富貴有沒有都不重要了。”

“爹多慮了。”鐘蔚莫名鼻子一酸。

“爹怎麽忍心眼睜睜看自己的孩子落入……”柳慶掐住厚厚的掌心,心痛地說,“爹本以為,送了那麽多金銀,結交的大官總有用的時候,哪想到這一落難,他們見死不救,還趁火打劫,叫爹怎麽甘心!”

“未必沒有。爹安心呆幾天,日後有的是時間收拾那些混蛋。”

看着處變不驚、胸有成竹的幼子,柳慶忽然想起那日算命先生的話「今年,柳家命運多舛,卻會出一個人物力挽狂瀾」。他一直遺憾三個兒子性格平庸,只懂揮霍,想不到幼子從溺水之後瞬間脫胎換骨,就是上蒼的恩典吧?

柳大柳二早等得不耐煩:“柳三你快一點,還得去找四王爺呢,看看他能不能給幫忙說上話。”

鐘蔚都不想罵這兩個無腦的哥哥。四王跟皇帝争過皇位,還敢去巴結,皇帝不懷疑柳家謀反才怪呢。上一世這兩貨是因「巨貪太傅被抄家」一事的牽連而丢了性命。避了巨貪太傅,又撞上謀反四王,這兩貨找死準準的。

“大哥二哥,千萬別去,皇帝遲早會秋後算賬,你們務必離四王爺離遠一點!”

“這你就錯了,兄弟兩人争是争過,後來不是齊心了嗎?”

“皇家就沒有兄弟!”

“你不去,我們去了,還不都是你惹下的事!”

擋不住豬頭自尋死路,你們去吧。鐘蔚坐在馬車上,尋思着:系統記錄的是柳慶的視角,卧病三年,每日生不如死,看誰都是仇人。皇帝不可能親手挖坑,得找出幕後推手,落井下石的那些牆頭草先放一邊去。

路越走越颠簸,鐘蔚忽覺不對勁,一掀簾子:“福來,你這是趕哪裏去?”

福來轉過頭,哭着臉:“三少,咱們被劫持了。”

人影如疾風掠過。

鐘蔚随手扔出袖針,铛铛铛,幾聲輕響。兩個護衛狀的人飛身而下,一人手往上一擡,指着半山腰的一個八角亭說:“柳三公子,我家公子有請,還請往山上走幾步。”

鐘蔚最不怕這種一切未知的邀請。

亭中,有一公子,一護衛。

公子一看就是聰明人,三言兩語說明來意。他是阿含閣的閣主,阿含閣是收集情報的一個暗組織,元奚國的三教九流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新皇上位,戒備心太強,他們要一個能接近皇帝的人以掌握皇宮的點點滴滴。

“不出三日,令尊就能出地牢,這報酬可還滿意?”公子直白明了。

“可以。”鐘蔚也很幹脆。

幹脆得公子都有點蒙,不相信能如此輕易:“柳三公子可明白這事非同小可,我們要的是皇帝的作息和習慣,以及……”

鐘蔚掏出那個刺客的暗器放在石桌上:“我不相信你說的每一個字,我只要家父平安到家。”

公子醒悟:“你怎麽認出的?”

鐘蔚指了那兩個劫持馬車的護衛:“一師所出,刺殺禦書房的那個最弱,你們不該在任何人面前大意。若沒有其他事,我就在柳府靜候家父了。”

鐘蔚輕盈下山,如柳葉一片。

公子目送了許久,才轉向一直默默無語的身側的護衛:“殿下,這樣的人在狗皇帝面前寬衣解帶,曲意逢迎,實在叫我心痛啊。”

“确實美貌。”護衛打扮的人開口。

“……殿下這不是關鍵!關鍵是如此身手、如此容止、如此洞察力,怎麽能成為他人的玩物?”公子痛心疾首,“誰說柳慶的三個兒子是酒囊飯袋的,我看搜集情報的人都該被罰吃糠一桶!”

如今,大家都知道皇帝寵信鐘蔚。鐘蔚不想去糾正流言,糾正也沒人信,不如利用算了——名譽是辯不清的,得觸柱身亡自明清白,可能才有用。

第三天,柳慶就被皇上赦免了。

鐘蔚心想:不知道那個公子是什麽來頭,手腕這麽強。

柳家歡天喜地将受驚的家主迎了回來,就不細說。只說柳家稍一安寧,就有人看鐘蔚不順眼了。這人就是柳慶的寵妾苗玉兒——前一世跟家丁孫五私奔、帶走柳慶私藏在某山的金子、把柳慶徹底氣癱了的那位。

苗玉兒原是七王的小妾,被賞給了柳慶,所以她對受聖寵的鐘蔚如眼中釘,見面就刺幾句,什麽以色伺人之類、大丈夫不要臉之類。一開始鐘蔚不理會,後來刺多了,惱了,徑直扔出一只金釵甩在地上:“這是丁孫五那裏得來的,好好看看,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苗玉兒又恨又怕,趕緊找孫五商量怎麽對付。

兩人剛想出幾個誣陷的點子,還沒細說呢,砰的一聲響,門被踹開了,竟是鐘蔚領着好幾個人來了,刀斧和衆目睽睽之下,兩人頓時吓癱了。孫五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直喊他跟苗玉兒是表兄妹。

“表兄妹!見一下也是應當的!只是在這種地方見面未免太寒酸了吧?”鐘蔚俯身,凝視呆坐着說不出話來的苗玉兒,“柳家有家訓,這種地方可不是苗姨娘能來的。”

“……”

“早點回去吧,讓爹知道就不好了。”鐘蔚輕笑。

這事,鐘蔚并沒有告訴柳慶。苗玉兒卻如雷時時懸在頭頂,坐立難安。若是被柳慶發現,不打斷他倆的腿才怪,一不做,二不休,她決定:私奔!

苗玉兒跟孫五趁夜跑到柳慶的藏寶地,撅起鋤頭開挖,不多時,铛的一聲響,鋤頭觸到一個硬物,正歡天喜地時,忽然傳來一陣笑聲。樹上,鐘蔚冷言冷語:“爹讓我來看看,想不到還真有人這麽大膽,柳家家刑很久沒動過了。”

這二人撲倒在地,直呼饒命。

“滾吧!”鐘蔚飛擲下幾片金葉子,“滾得越遠越好。”

家仆與主人的妻妾偷.情,依律法,兩人都得進大牢。苗玉兒心竅兒多,知道鐘蔚放過自己,是不想給已經亂糟糟的柳家添煩了。這種時機哪裏有,她也不嫌丢人了,趕緊把金葉子全部撿了跟孫五飛奔着離開。

鐘蔚吹一記口哨,林間奔出幾個人來,風風火火地開挖了。

柳慶得知苗玉兒跟孫五私奔了,差點沒被氣死,當時就要讓人去追。鐘蔚二話沒說,将一錠金子放在桌子上,柳慶一看:上邊劃着三角,這不正是自己藏在山上的金錠嗎?

“她早有走的心思,至少金山還在。”鐘蔚說。

“為什麽?家裏要什麽有什麽她有什麽不滿意的?不行,我要讓這兩個賤人死無葬身之地!”柳慶憤怒地說。

“你要是追,就中皇帝的計了。”

“皇帝?”

“苗玉兒是皇帝賜下來的,本就是皇帝的人。她敢私奔,背後撐腰的是誰?爹要是一怒之下仗殺了家仆,律法上也是大罪,皇帝正愁沒借口治我們柳家呢。”鐘蔚信口胡謅。

鐘蔚不喜歡苗玉兒,但他也不忍把一個十九歲的美嬌娘困在年近花甲的柳慶身邊。而且,萬一捉回來棒打一頓,又死了怎麽辦?這是孽緣,早走早了,婊.子配狗天長地久,就孫五那沒擔當的樣子和苗玉兒的輕佻本性,這倆以後指不定誰坑誰呢。

☆、商賈之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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