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

“我不能忍!”柳慶跌坐在椅子上咬牙切齒。

“爹還是看看這個吧。”鐘蔚将研究成果往桌子上一擺,這些人,這是事,都是背地裏陷害柳家的。

柳慶越看越驚:這些人都受過柳家的金銀賄賂,那晚酒宴的人也沒少下手,真是些白眼狼啊。幕後黑手是皇帝的大舅子樊厚,其妹是寵妃——生意場上,兩家算競争對手,樊家一直被柳家壓着。柳家一垮,樊家就是受益最大的人。

見柳慶将信将疑,鐘蔚說:“我在禦書房裏看過奏折,沒有問題。”

柳慶咬牙切齒:“柳三你受委屈了。”

鐘蔚不想就「委屈」這個話題說下去:“在京城西,爹不是築了小半座城池嗎,太張揚了,不知多少人看着呢,得立刻把這個燙手山芋扔出去!以此次逢兇化吉為由頭,在城中修一座寺廟,或者道觀,城池裏的屋舍全部開放容納閑散浪民。行善積德,別人沒話說。”

“這可是費了近半家産才修築成的,一旦繁華,堪比小京城。”

“小京城?京城只有皇帝能有。”

柳慶恍然大悟,想起那些使勁撺掇自己修築小京城的人之中,就有樊厚。可不是落人話柄了麽,皇帝一旦動怒:你一介草民憑什麽修小京城?還想觊觎大京城麽?那罪就大了。

“爹不需費心,我來安排。”

“你能行嗎?”

鐘蔚笑:“當然,我讓誰都占不了便宜。”

要問柳慶為什麽同意,一是進了地牢對金銀看淡了;二是深信算命先生的話;最重要的是,鐘蔚的自信及做事之周全令他願意放手一搏。鐘蔚雷厲風行,幾天就處理得妥妥當當。

柳慶這一次大散家財,最高興的是九品芝麻官和流離失所的難民,就差敲鑼打鼓了。

樊厚聞訊冷笑:“柳慶挺寶貝他的狗命啊!那麽大的地皮,那麽些樓,真舍得!”他一直觊觎那個城池。本想着,柳家一倒,他樊家能趁低接手。沒想,便宜都讓老百姓給占了。他不高興了,往上參本,說柳慶肆意揮霍,大興土木,該重罰。

某刺史正在苦惱如何安頓因旱災而流離失所的難民,好不容易因柳慶解了圍,聽了樊厚的參本,當時就怒了:柳慶自覺發願散家財,還罰什麽?你樊家家大業大也該捐出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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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樊厚一派也紛紛指責樊厚私心。

樊厚惹禍上身,惱羞成怒,只得讓樊妃在皇帝面前吹耳邊風。皇帝被下了一味又一味的猛藥,毫無性致。樊妃卻以為皇帝浪在鐘蔚身上了,怒不可遏。

鐘蔚早就防着了。

宮鬥得後妃們來,他物色到一個人選:柳妃。

柳妃是柳慶剛投靠七王時獻上去的遠房妹妹,失寵三四年了。要說她也不是泛泛之輩,無子嗣,無權無勢,也不受皇帝重視,只靠着柳家的富貴為支撐還坐在妃子的位置上。不過呢,她很清楚,再不抓緊時間生個皇子,遲早要進冷宮。

知道皇帝新近寵愛鐘蔚,柳妃心思兒活,請了特例恩準回家省親。不說柳家好一番折騰,就說姑侄二人好不容易有了獨處的時候。姑侄同伺一人,怎麽想都會尴尬。柳妃卻不是一般人的想法,她直奔主題,讓鐘蔚在皇帝面前美言幾句,給她禦寝的機會。

柳妃這般果斷,鐘蔚就放心了:“娘娘想要哪幾天呢?”

“六天後。”

“娘娘切記,禦寝前先為皇上補一補龍體。”鐘蔚從抽屜中拿出幾顆藥丸,“這是我特地求來的生子丹,融入水中,無色無味,一次一粒,百驗百靈,娘娘不久後定能如願。樊家扶搖直上,柳家還得仰仗娘娘了。”

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就別互相戒備了。

第六日,柳妃就被宣侍寝,她又驚又喜。只是晚上,皇帝推脫很累,不想動,柳妃心中焦急,一不做二不休,偷偷将生子丹放入茶中,撒嬌着挑撥皇帝性致。片刻後,皇帝腹下蠢蠢燥熱,近一個月的疲軟頃刻消失,再看柳妃冰肌如雪,色.心大起,猛撲了過去。

一夜酣暢淋漓。

皇帝以為是柳妃的活兒巧讓自己雄偉再起,遂一連數日都招她侍寝,寵幸有加。柳妃大喜,斷糧許久的貓爪兒終于嘗到點腥味,對鐘蔚更加感激,言聽計從。她性格也好強,好容易得寵,當然得讓樊妃插不進腿。有柳妃對付着樊妃,鐘蔚放心了一點。

一連數日沒被宣進宮,他以為皇帝終于膩了。

哪知,九月中旬,聖旨又來了,在柳慶痛心疾首的悲憤中,鐘蔚心緒不佳地去了。原來是皇帝的家宴,宴上還有幾個王爺和幾個未成年的皇子世子。鐘蔚奉旨舞了一段劍助興,王爺們都知道他是新寵,心照不宣。

皇子們都還小,見游龍驚鳳的劍術,驚為天人,紛紛圍過去還要看。鐘蔚被鬧得煩不勝煩,以利劍易傷人為借口,只想趕緊走人,卻聽見一個稚聲稚氣的聲音:“聖上,侄兒最近修習武術。那人身手正好,不知,能否賜給侄兒當師父?”

鐘蔚聞聲看過去。那孩子大約九歲的樣子,虎頭虎腦,眼睛烏溜溜的。他不是皇帝的兒子,但座位的順序上看,同輩中,他的位置卻是最尊的——看來,他一定是過世太子的獨子,乳名順兒了。

皇帝哈哈大笑:“他的劍術都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改天我讓禦林軍武藝最高的人教賢侄。”

順兒朗聲說:“好看就行,侄兒不求多強。”

他這一開口,別的皇子也嚷嚷着想讓鐘蔚教武藝,皇帝大手一揮:“鐘蔚,明日起,你就去少傅那裏領命。”

鐘蔚當時就想把這熊孩子扔池子裏,給皇帝舞劍都夠費時費力了,還天天教你們一群破孩子練武,不得吐血?鐘蔚拜而推辭,說自己一介草民,哪敢造次,明年若能考取武舉,方能承此大任。

皇帝點頭,說學習經綸濟世才是正道。

順兒面露委屈之色:“侄兒最煩讀書了,一聽就頭疼得不行。嬷嬷也說,不想學就算了。可是少傅說,睡覺多了腦子會出蟲,讓侄兒多動一動,舞劍不是正好嗎?”

這話一出,哄堂大笑,笑得最歡的是皇帝。

反正不是自家兒子,越蠢越好,多一個酒囊飯袋總比多一個經天緯地的眼中釘好。

要說皇帝為什麽會這麽想。因為順兒的親爹,也就是原太子,年少有為、善治善能,他在世時弟兄們壓根兒沒有觊觎皇位的可能——但是,他死得早,皇帝算是撿漏了。龍生龍,鳳生鳳,皇帝曾認真地擔心過順兒會跟大哥一樣有能力,現在看來,不如慣着他玩物喪志。

次日,鐘蔚被宣進長延殿,原太子喻崇居住的地方。

太子妃難産去世之後,喻崇再未納妻妾,那時殿內就有點冷清。他一離世,院中的雜草蹭蹭蹭地長,都高過人頭了。皇帝在場面上從不虧待順兒,私下卻絕對是壓制的,只剩下一個奶娘和若幹宮女侍衛呆在長延殿。

練武場上,擺着十八般武器,件件有鏽跡。老護衛正抱着手瞌睡呢,聽見聲響,迷瞪瞪地睜開眼:“柳公子來了,這邊請。”

“柳哥哥,你來啦!”順兒飛奔了過來,紅通通的臉蛋全是泥巴,眼看就要撲到鐘蔚身上,鐘蔚一把将他抄起,順兒雙腳離地,啊呀啊呀地亂撲騰,卻笑得開心。

四十來歲的嬷嬷氣喘籲籲地喊:“殿下慢點兒,別摔着了。”

順兒堅持不懈地撲過來。

鐘蔚對小孩子不感冒,嫌順兒聒噪,就讓他紮馬步,一紮小半個時辰,順兒的臉都快憋哭了。鐘蔚悠了一圈:嬷嬷是忠誠老仆,五個宮女個個都蔫不拉幾,三個護衛兼打雜。打眼看過去,毫無殺傷力。只有一個宮女看上去很機靈,嗯,那是皇帝安排的人。

皇帝托人帶話,問情況怎麽樣,鐘蔚多了一個心思:“殿下還小,做事沒個定性。可能也是草民太過嚴厲了,紮一個馬步就哭着歇了好幾回。”

皇帝滿意地讓他一直呆到順兒嫌煩了為止。

往長延殿一呆就一天,既費精力,更費時間。鐘蔚很煩,索性更加嚴厲,怎麽狠怎麽來,直把順兒練得眼淚汪汪,噗通一聲,摔得一身是泥,監視的宮女給拿衣服去了。

鐘蔚把順兒拎起:“還想不想草民教了?不想的話,就趕緊跟聖上說。”

順兒一抹眼淚,笑了:“想!”

“……”

“柳哥哥,我告訴你,剛才那個姐姐是壞人。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悄悄的,別讓別人發現。”順兒跳下來,眼睛直放光,那股傻勁瞬間就消失了。

順兒拉着鐘蔚飛快跑到一個舊廂房,推開一個門,卻是旋轉式的設計。

鐘蔚眼尖,注意到這門是陰陽門:就是有機關,一般人推開就進裏屋去了,而知道玄機的人控制機關,推開,卻能到達另一個地方。果然,門咔的一聲輕響,眼前是一條窄窄的通道。

走了一柱香的功夫,豁然開朗。

通道的盡頭,是一戶普通人家的院子,高牆大院,一棵雪松極高,松樹旁邊,是一張木桌,木桌邊,站着一個人:阿含閣的閣主,翩翩貴公子。

“閣下若想找我,不必用這麽費勁的法子吧。”鐘蔚嗤之以鼻。

“你不驚訝?”

鐘蔚彈去身上的落葉,不經意地說:“萬事別太做作,容易被人看出來的,若想見我,直接去柳家方便多了——還是說,你想讓我知道這個秘密。”

公子大笑:“跟你說話就是不費勁,我們殿下等你很久了。”

一個老仆推着木輪椅出來,輪椅上坐着一個人。這人三十出頭,懸膽鼻,丹鳳眼,面容極俊朗,輪廓跟皇帝有幾分像。只是皇帝面相陰冷,這人面相磊落。

順兒歡呼一聲,撲了過去。

公子微笑:“柳公子,這是太子殿下。”

已過世的太子喻崇?殘廢了?他的過世是障眼法還是陰謀?不過,這面相以及順兒的這親熱勁,倒是做不了假。鐘蔚袖子一拂,施了一禮,喻崇一擡手:“何必多禮,我們見過的。”

鐘蔚略一回想,第一次見面時,公子旁邊有個面部表情僵硬的護衛,難道是喻崇易容的。也就是說,刺殺皇帝這件事是喻崇安排的了。

公子帶順兒離開後,鐘蔚開門見山:“太子殿下,我不喜歡這種見面方式,太危險了。”

“你放心,我都安排妥當了。”喻崇拿一雙亮亮的眼睛看鐘蔚。

“萬事都難免疏漏,孩子最無力自保。”

“還以為你很讨厭順兒呢,原來也是豆腐心。我從沒在這裏見過外人,你是第一個。”喻崇翹起嘴角,拍了拍腿。

“這種第一沒什麽好自豪的。”

“哦?”

“已死之人複活,不是大吉,就是大兇。依當下情形,只怕是要連累我柳家了。”

喻崇哈哈大笑:“你這就錯了,我從未死去。”

☆、商賈之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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