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
原來,三年前。
太子喻崇被弟弟下毒後假死了,禦醫被買通,草草斷定已死并下葬。喻崇的好友兼屬下,也就是公子阿含,察覺有異常,将他偷了出來,并換成了另一具身形大體類似的屍體。因是中毒身亡,面目發黑,也就蒙混過關。果然,喻崇的弟弟仍然不放心,隔了幾日,又開棺看哥哥死透了沒有,還順手剁了一只胳膊。
喻崇雖沒死,雙腿卻殘廢。
經過這幾年的針灸療法,可以短時間站立,仍不能自由活動。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不過我無心卷入宮廷争鬥,這是你要的東西,從今以後,期望不再有瓜葛。”鐘蔚從袖中掏出一卷寫滿皇帝作息及宮中漏洞的絲絹,遞了過去。
“見了好幾個人,有畏懼得直喊救命的,有感激涕零的,你對我最不屑,因為這雙廢腿嗎?”喻崇苦惱地撐了撐眉頭。
鐘蔚搖頭:“我希望柳家平安無事。”
喻崇笑:“那就該遠離四王。”
“……”
“你的兩位兄弟實在不聰明,柳慶也是老了,耳聾目盲。我給你透露一個秘密:不久以後,四王會惹上天大的災禍。作為回報,我想要你做一件事。”
“……”
“我需要大量的銀子,對于食日萬錢的柳家來說,一點兒也不為難。”喻崇揚起的笑容十分燦爛。
秋天需大補。
柳家又大擺秋宴,長長的桌子上美酒珍馐,豪奢程度直逼皇帝宴。柳慶、柳大、柳二父子團團地坐着,柳大得意洋洋地述說,近日跟四王走得近,做官總算有點盼頭了。當初,七王恩賜,柳慶出于「經商低賤、當官穩當」的長遠考慮,給柳大捐了個六品通議郎。柳大經常抱怨:自從當了官,不能鮮衣怒馬、不能縱情享樂,還時不時被窮酸同僚譏笑胸無點墨。家有金山銀山不能放肆消受,當這破官,還不如以前做生意自在。
“這麽些王爺中,就剩四王還有權力,皇帝遲早拿他開口,大哥還是離遠一點吧。”鐘蔚不得不再度提醒。
原以為柳大又要反駁呢,沒想他深深嘆了一口氣:“我也想離遠啊,誰願意做這個破官。爹不同意啊,總說光耀門楣,穩當。我看當官最不穩當了,兔死狗烹,皇帝心狠着呢,稍微沾上一點事就麻煩了。”柳大到底也是風浪中經歷過的人,并非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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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時機成熟,鐘蔚提出讓柳大辭官,依舊去掌管海上生意得了。說起來,因為沒人,柳家的海船生意都處于停滞狀态:“爹,當個通議郎沒什麽用,還容易讓人抓上把柄。大哥跟四王走得太近,遲早是禍害。”
柳慶自然舍不得:“我們柳家根基不是更弱?”
鐘蔚微笑:“明年科考,我去考取功名,爹無需擔心。最要緊的是狡兔三窟,咱們得把海上生意撿起來。京城,恐怕是呆不久了。”一直以來,鐘蔚都在灌輸「離開京城」的想法,好完成柳慶「含饴弄孫 」的遺願。
柳慶還是猶豫。
再勸下去,又費時間又費精力。鐘蔚直接花錢找了幾個人,先把柳大灌醉,再弄去青.樓。柳大醉大了,直接在青樓的廳堂裏手舞足蹈,那幾個人趁醉滋事,把青樓的桌子椅子砸了。老鸨不幹了,當即鳴鼓告官——這事兒徹底鬧大了。
依律法,柳大直接被撤職。
柳慶這下再也不用糾結了,直接把大兒子打發去海上營生吧。就這麽着,柳大帶了好些家丁,樂呵呵地被支去了遠在東南的壘州,承了父親的經商天賦,倒風生水起。幾年後,柳家多了近百只大海船,連帶海邊的漁村都富足了起來,可比他當個閑官有用多了。
柳大這走了,官場上被牽連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柳二是骁騎尉,不擅攀權附勢,一個人就安省了許多。
柳慶失了左臂右膀,鐘蔚乘機全部接下來。
他運籌帷幄,手段不是一般人能比,柳慶喜出望外,對鐘蔚更加倚重。鐘蔚有了實權,給太子撥出金銀也是輕而易舉的事。不過,他并不想跟太子走得太近,鐘蔚不是一個人,他背後是根系龐雜的柳家,一旦有意外,被誅九族,禍害可是幾百號人。
一連數日,皇帝都沒招鐘蔚。
清靜倒是清靜,可惜看不到奏折,不能掌握第一手資料,也是頭疼。卻說,樊厚沒有消停,一門心思找柳家的麻煩。柳家原本建了一條街,還沒開業,官府就來查封,說奢侈浪費。
當初是皇帝說京城太冷清,讓柳慶依照最繁盛的壘州的雲熙街,建一條一模一樣的。這才剛剛竣工,怎麽就查封了,那麽多銀子又打水漂了。
柳慶自然據理力争,被鐘蔚拉回來了:“商不與官鬥,爹,你先別急,我有辦法讓皇帝下旨重開雲熙街。”
聽完鐘蔚的辦法,柳慶豁然開朗,不斷贊許。
新皇帝登基。
元奚國是泱泱大國,周圍的國家聞訊,紛紛遣使者來朝賀。使者們少不了在京城活動,不知幾時起,就傳出「使者們竟然嫌京城不夠繁華」的傳言。皇帝聞言不喜,恰好有一個名為諾托國的使者領隊來朝拜。
為首的番使高鼻深目,用奇怪的腔調将海外的奇聞異事敘說了一番,或繁盛、或奇異,不一而足,十分有趣,引得皇帝大悅。一路說來,到了京城,番使卻怪模怪樣,不說話了。
皇帝忍不住問:“京城如何?”
番使打哈哈:“微臣就是素聞元奚之繁盛而來的,京城,不錯。只是我曾觀閱古籍,說元奚有一盛會,麗裳鬓影,人潮如湧,燈如游龍,飄于長街之上,為何竟不見這情境?”
皇帝不高興了:“那是上元節才有的。”
番使眨了眨眼睛,長長地哦了一聲,意味深長。皇帝心裏更不高興,到了寝宮也是一副要發怒的表情,柳妃見了,溫言軟語地問怎麽回事,皇帝就說了。
柳妃寬慰,說蠻子不懂事,又說一時繁華怎如百姓太平來得重要。
皇帝還是一個大疙瘩。
柳妃一邊泡茶,一邊狀似不經意地說:“說起來,臣妾的故土壘州石城,有一條街,名為雲熙街,倒從不拘泥于上元節放花燈。在夏日時,天有明星,空中有螢火蟲,地上有花燈,倒是讓臣妾很是懷念呢。”
皇帝頓時靈剛一閃,京城也有雲熙街。前些日子樊厚和幾個臣子參了一本,他看柳慶也不爽很久了,就直接給封了。如今,京城确實寒酸了點兒,要讓那些沒見識的蠻子長長眼,不如開了算了,反正也是柳慶在折騰,折騰夠了再捏死。次日,他立刻責令太常卿操辦此事,務必繁華,當然,銀子是不會撥的。
柳慶接到開啓商街的命令。
三天之間大反轉,柳慶問太常卿是怎麽回事,太常卿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上邊的意思,你照辦就是了。”柳慶倒沒有激動,反而更郁悶,什麽都是上邊一句話,如果哪天皇帝不高興自己腦袋就得搬家了吧——此時,柳慶已經有了去意。
一連三天,柳家慢吞吞的。
太常卿終于急了,催促怎麽還不開始呢。鐘蔚此時全權執掌此事,面色苦惱地回答:“太常卿大人,柳家前些日子才捐出了一個新築成的小城容納難民,您知道的吧?”
“知道……”不但知道,還附和樊厚說了壞話。
“柳家再富,一家之力也是有限的,建一條街都很吃力了,還要弄得繁華似錦,滿城皆知,這得很大財力才能辦得到,柳家也沒有金山銀山,委實艱難啊。”
“你吃雄心豹子膽了,還想讓上邊撥銀子?”
“那倒不敢。”
“你到底什麽意思?”
“再者,柳家稍微幹個什麽,就得被人參一本,這幾個月光是散財都吃不消了。”見太常卿的臉色越來越尴尬,鐘蔚裝作沒注意,依舊抱怨着說,“城東樊家比柳家更興盛,怎不見他們也出點力?”
“樊家?”
鐘蔚裝作不經意地說:“是啊,當初,樊家還跟我們柳家争地皮呢,就是魚翔坊那兒,臨河邊,風景最好。早知道有今日,當初就把魚翔坊轉手給樊家好了。”遺憾之情,溢于言表。
沒過兩天,樊家的人趾高氣揚地來了,要買下魚翔坊。
原來,朝堂之上,皇帝再次強調一文銀子都不撥,但又務必繁榮,直接把太常卿給架起來了。太常卿就提出讓富裕人家都捐出一些家財,一起出力,建得快些。
樊厚就想看柳慶吃癟,當然反對。
太常卿不高興了,這事兒若交不了差,皇帝降罪下來,他就完了。于是太常卿據理力争,乃至搬出了「國之大義」,譏諷樊家也是財力雄厚,樊厚卻總縮在後頭,還不如柳慶大氣呢。這一争,樊厚的敵對同僚也少不了摻一腳,大家齊心合力,把樊厚也給架上去了。
退了朝,樊厚埋怨太常卿的馊點子。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太常卿假惺惺地說了一些委屈的話,而後說,柳家財力不支想賣魚翔坊呢,樊厚要是想撿漏,這會兒是最佳的時機。樊厚一聽,大好時機啊,與其白白捐財,不如買下。
鐘蔚當然知道樊家的人為什麽會來。
再一聽樊家管事,張口就是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樊家勉為其難地買下算了——價格之低,簡直令人吐血。鐘蔚一笑,不急不躁提出三點:一,魚翔坊不單賣,想買就連着五個坊都買下;二,單個坊的價格翻五倍,三倍你樊家也不虧。
“三倍?你想銀子想瘋了?”
“要不是手頭實在緊,這金邊銀角的,才不想賣呢。”
“做夢!”
鐘蔚悠悠說了一句:“我聽太常卿說了,為了讓京城長臉,大富人家們都争着出錢,我柳家也就不急。是捐,還是買,樊管事您慢慢斟酌。”
樊家的管事拂袖而去,在門口,與京城排名第三的錢掌櫃擦肩而過。兩人一拱手,心照不宣。不多時就傳出消息,錢掌櫃想買魚翔坊,柳家堅持不賣——柳家,看來真窮途末路了,分明是在等朝廷撥款和富豪捐款啊。
樊家一琢磨。
太常卿這幾天每天都說要讓巨富人家捐款——他倒是真的被逼急了,若是皇帝首肯,樊家第一個要挨刀。思來想去,還不如答應鐘蔚的要求呢,趁現在價低,別水漲船高,以後不好辦了。
樊管事不日又來了,這次态度和順多了。鐘蔚倒沒為難,拿出契約,雙方一手交銀一手交鋪,兩訖。鐘蔚這才敲鑼打鼓地布置起來,布鋪、脂粉鋪、茶鋪、文房四寶鋪……全都引進來。引水的引水,布景的布景,造假山的假山,鋪路的鋪路。
不得不說,柳慶的銀子花得太爽快了,用之不盡,取之不竭一樣,鐘蔚那叫一個不心疼。
這天,吃飯時。
柳慶十分不滿意:“爹最恨的樊家了,賣誰不好,為何偏偏要賣給他家呢?就不說錢掌櫃出的價那麽高,想到以後跟樊家做鄰居,我真恨不能把相鄰的鋪坊都送出去。”
鐘蔚笑着說:“只有樊家進來,才不會再犯.賤上奏折,讓雲熙街關門。”
“這倒是,樊家柳家綁在一根繩子上了。”
“再說,以後有的他吃苦。”
柳慶見兒子胸有成竹,也很好奇。果然,很快事情就出現了。魚翔坊,臨河,原先規劃了一座精致的魚形拱橋,只修了三分之一鐘蔚就讓停了。樊家不樂意了,你得全部修完啊,不然多難看。
鐘蔚擱下筆,悠悠地說:“這話就不對了,修橋,乃是為了魚翔坊的生意着想。如今,鋪坊都歸你們了,憑什麽我柳家出錢?你們要看不順眼,撂着就是了。”
“……”樊管事張口結石。
“不過呢,這橋是門臉,你樊家不至于門臉上豁豁一塊吧?”
樊家不能讓斷橋撂着。一是難看,二是,皇帝若是來到這裏,頭一擡,魚翔坊;腳一擡,魚翔斷橋,走一半不通,龍顏大怒怎麽辦。所以,樊家不得不快馬加鞭将整座橋修完了,倒是方便了百姓。
柳慶略感欣慰,雖說他壓根兒不在乎一座橋的銀子,可是能讓樊家費錢,他心裏總算是痛快了一點。
鐘蔚笑說:“這才剛開始呢。”
☆、商賈之子【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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