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林花開站在巍峨的皇宮城牆上,盯着夕陽下愈發莊嚴的宮門,一言不發。
大部分百姓都看見了城牆上武裝森嚴的禦林軍,察覺到了不祥的氣息,害怕地停留在家裏,豎着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民宅間的街巷,平日裏喧鬧的市集,幾乎都空無一人,靜無聲息。
整座京城都很安靜,安靜得有些詭異,有些清冷,宛如孤城。便在此時,幹燥的風裏傳來了一絲聲響,卻聽不到馬嘶長鳴,沒有盔甲與長劍互撞地聲音,沒有看到軍旗飄展。
前方負責刺探軍情的士兵奔跑過來,跪在劉貴妃耳邊悄聲禀報。劉娥聽後霍然轉過頭,眼瞳微縮,看向遠處的城門方向。“這倒是出乎意料。”
林花開就在她身側,也聽見了士兵禀報的內容,臉上的表情凝重到了極點,只因士兵說的事情太過難以置信。
片刻之後,由皇城居高臨下望下去,馬蹄帶起的漫天塵土裏,一隊人馬正緩緩逼近。一方大大的旗幟迎風招展,既然是以趙元僖的名號造反,上面原本寫着的字可能是許,因為趙元僖生前是許王。可城牆上的衆人無法看見旗上的字,只因黑色的旗幟被一張巨大的白布所覆蓋,格外的醒目。
劉娥也不信眼前所見,喃喃自語道:“叛變還沒開始,怎麽就結束了……開什麽玩笑……”
林花開本也是不肯相信眼前所見,她盤算着或許是敵人使出的詭計,試圖假降。可過得一會兒她便堅信不疑,只因走在最前面的馬上,坐着的人是如此的璀璨奪目,白衣如雪,仿佛世間的光芒都在他一人身上。“快開宮門!”林花開欣喜地喊道,盡管距離甚遠,她好像還是看見了他臉上的溫潤笑顏。“是莫钰良。”
劉娥回想了一下,莫钰良就是已故恭孝太子的遺腹子,如此敏感的身份,怎麽能信他是誠心投降來的。“不能開,以防有詐。”
莫钰良的人品如何她最了解,他絕不會做出謀逆之舉。“這絕不會有詐!”林花開焦急地說道,價值千金的大腦開始飛速思索如何才能勸說劉娥打開宮門,放莫钰良他們進來。
還未待她張口,莫钰良早已深吸一口氣,扯過旗上的白布,重重拍了一下馬鞍,縱身躍起數丈。吓的劉娥連聲驚叫,“放箭,快放箭!”宮城上的弓箭手早已拉滿了弓,蓄勢待發,得令後,數百只箭镞頃刻間嗖嗖地射向空中的莫钰良。
“不!”林花開驚得叫出聲來,瞬間面無血色。
莫钰良倒是不慌不忙,一腳踏在宮牆上,借力旋轉身體,揮動手中的白布。大半的箭镞射偏了方向,因為他的速度實在太快,少部分的利箭被他旋身躲過,剩下的則被他用白布攬在手上。數百只飛箭竟奈何他不得,幾千禦林軍全部看傻了眼,不知接下來該如何動作。
等上升勢頭減弱,莫钰良便飛速地拔出寒魄,用力釘在皇城牆上。寒魄無堅不摧,立即入石寸許,他借此再向上躍起,并拔出了寒魄,輕巧地落了在城牆之上。只用了眨眼的時間,他便已經單膝跪在劉娥面前,展開手中的白布,“我莫钰良,特來率叛軍投降。”
劉娥看着白布上插的百只箭镞,倒吸了幾口涼氣,此人武功深不可測,竟然有以一敵百之勇。再看他手上寒光泠泠的匕首,劉娥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
若是他真有謀反的心,此刻自己的人頭早已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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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身吧……”
林花開撲到莫钰良的懷裏,即便堅強如她,想想剛剛那危險的也心有餘悸,不禁紅了眼圈。
莫钰良靜靜地擁她在懷,安慰地輕拍着她的後背,此時無聲勝有聲。
便在他們二人纏綿之際,莫钰良帶來的人馬已經順利進了皇宮,秩序井然地站到了禦林軍的後面。
“你帶來了多少人手?”劉娥不悅地打斷他二人,大敵當前,哪還有時間讓他們卿卿我我。
莫钰良放開林花開,回答道:“五千,這些人手是趙元份給我攻打皇城之用。但我找機會殺了他們的首領,帶了他們來投降。哦,那面白旗還是用其中一個首領的裏衣扯開來做的。”
居然是裏衣做的,虧他想得出來,盡管不合時宜,林花開還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劉娥深深地看了莫钰良一眼,殺将易主之事,他竟說的如此輕描淡寫。看來此人不僅武功了得,謀略也不錯,可謂智勇雙全。他若有謀反之心,這皇位還真未必保得住。就是太過無禮了一些,劉娥皺着眉頭想到,她剛剛已經亮明了身份,他仍是我啊你啊的說着,連娘娘都不尊稱一句。
莫钰良沉聲說道:“你們不要放心太早,這場戰役還遠遠沒有結束。趙元份之所以敢放心交五千人馬給我,是因為這五千人馬于他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我的輸贏與否對他也不重要,他想要的只是一個正大光明率軍攻入的借口。”
“他有多少兵馬?”
“加上與他交好的各路總兵手下的人馬,至少十萬。”
劉娥擡頭,思緒萬千地盯着遠處天邊的火燒雲,趙元份有至少十萬人,而他們呢,現在只有一萬。
這場戰争如何能贏?
好在她已留了後路。
待得莫钰良投誠,趙元份便宣告天下莫钰良為叛軍之首,已經入宮挾持皇上,意欲圖謀不軌。
三日後,叛軍光明正大,打着營救真宗皇帝的名號,氣勢逼人地從四座城門同時入京,以堂堂正正之勢壓城。
便是一瞬間。京都四面盡狼煙。
青煙四起,號角漸響,借着皇城有利的守勢,加上布置得當的戰略,才使得趙元份的軍隊一時沒能攻入皇城。
審時度勢之後,趙元份倒也不急着攻打皇宮,而是采取了以逸待勞的策略,派兵圍宮。這樣一圍便是二十日,如此安靜地對峙,更是顯得京城死一般的寂靜。
劉娥站在宮門的城牆上,平靜地看着眼前這一切,胸中浮現出異常複雜的情緒。圍宮二十日,宮中早已亂成一團,皇帝憂懼成疾,卻無太醫能入內醫治,每日只能勉強進食,心驚膽戰地瑟縮在床上發抖。宮人漸漸不受管制,即便她下狠手殺了一兩個危言聳聽的內監,依然止不住人心躁動。更有宮人試圖越牆逃走,卻被趙元份的軍隊捉住,從此不見蹤影,連屍首都沒給扔回來。
更可怕的是,之前囤積在宮中的糧食已所剩無幾,宮中除卻皇室中人,還有一萬軍隊要養活。她剛剛聽人禀報,有士兵不顧法紀,抓了宮女,生啖食之。
劉娥輕嘆了一口氣,人都開始吃人了,宮裏簡直比地獄都不如。哪天等他們吃光了宮女,便要把目光移向她們這些後妃了。尊貴了半生,卻要落得為人魚肉的下場,真真是慘不忍睹。
“娘娘,密道已經挖好了,我們何時動身?”
劉娥回頭,見是她的兄長。“挖密道的人都處理掉了?”
“是我親自下的手,屍體被我堆在娘娘的床鋪下,現在天氣還冷,放個幾天不要緊。待得祈寧殿失火,他們自然會被當成火中燒死的人。
“好,我們今晚子時就走,我一會兒就裝病,假稱回宮修養。你先在那兒等我,子時一到我便會來尋你。”
他們二人在城牆上竊竊私語半響,卻不料這些話,都被不遠處的高臺上,耳力極佳的莫钰良聽了去。
“你看,挂在城牆的人頭裏,獨獨少了芙蓉的。禦林軍沒空搜她的下落,她一定還藏在皇宮裏。”林花開指着那一排舞女刺客的首級示意莫钰良看,卻發現他沒有理會自己的話,心不在焉地盯着地上的一點,似乎在凝神聽着別人說什麽。她并不去打擾他,只是靜靜等着。
良久後,莫钰良才看向林花開,唇邊挂着若有若無地淺笑,“這宮裏有密道出去,花開,你跟善绫沫、阿叢他們走吧,這兒有我就足夠了。”這宮裏已經猶如煉獄,堅持不了幾日,等大軍攻進來,等待他們的下場只能是死路一條。
莫钰良不想讓他們,特別是她,死在這兒。若是連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他守護江山還有什麽意義,他大可以背着林花開殺出去,憑他的身手,想來無人攔得住。
林花開看見了遠處的劉貴妃,便知他從何處知曉此事。她倔強地搖了搖頭,堅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不走,你休想說服我離開,即便是死,我也要跟你在一起。讓阿叢和善善走吧,他們該回杭州成親,不該死在這兒。”
那你就該死在這兒嗎?莫钰良溫柔地看着林花開,手輕輕地撫上她的發絲,最後捧住她的臉,輕輕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林花開紅着一張臉,仰頭看着他璀璨的雙眸,堅定不移,一字一句地說道:“生不同衾,死同穴。”
莫钰良回看着她,唇邊綻開一個溫潤如玉的微笑,“好。”
然後他的手迅捷地擡起,敲在林花開的脖頸上,接着摟住她倒下的身子。
“可我不舍得讓你死。”莫钰良伏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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