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節
,羊馬尚在其次,要我六百族人去給他們作奴隸,還不如戰死的好!我本想拖延兩天,将族中老幼送出去,現在也來不及了。”
蕭涅裏拔出刀來,聲音低沉有力:“戰吧!”
蕭七斤滿襟都是術裏古腔子裏噴出的鮮血,又劈翻了一名女真武士,搶出帳去大喝:“兒郎們,集結!殺敵!”聲若猛雷,響徹營地。
女真人軍法嚴酷,若伍長戰死,以下四人皆斬;什長戰死,伍長皆斬;百長戰死,什長皆斬。故完顏術裏古一死,手下的騎兵再無退路,以十五人為一隊,散入營地,不論老幼,逢人便殺,打算血洗涅剌越兀,為本部的猛安複仇。
涅剌越兀部的人口中婦孺老人占了大半,可以上陣的壯年男子不過八百,一未裝束,二未集結,被這些精銳的女真騎兵殺了個措手不及。營地中沒人哭泣求饒,只聞女真騎兵的馳突咆哮、刀槍利矢穿過人類肉體時的沉悶聲音以及垂死者的喃喃詛咒。濃烈的血腥味彌散開來,被灼熱的陽光蒸着,連空氣都是赤色的。
完顏阿骨打在涞流水起兵反遼時,從者不過兩千五百人,此後與遼國大小數百場戰争,女真武士無不以一當十、以少勝多,遂生出契丹軍寡弱之感。此番在涅剌越兀部,女真人才明白契丹軍雖然疲軟渙散,契丹百姓卻不是待宰羔羊。最初的慌亂過後,營地各處都展開了反擊,包括行路顫顫的老者、裙子掖到腰間的婦女以及剛能開弓的孩子。一人赴死并不可怕,數千平民以悍不畏死的姿态向組織嚴密的軍隊逼來,即便最兇狠無情的女真武士也為之動容。耶律歌奴的氈房位于營地邊緣,禍事初起時尚未波及。蕭鐵骊聽到蕭七斤呼喊殺敵之聲,丢下啃了一半的大餅,對歌奴道:“阿媽,女真人動手了,你在我前天挖的地窖裏藏好,千萬不要出氈房。”抓起刀便沖了出去。
蕭鐵骊放開腳步往司徒大帳奔去,中途遇到一隊女真騎兵行兇,長槍搠穿了蒲速盆大娘的小孫子阿達,将那孩子釘在地上,拔出槍時故意向上一撩,劃開了他的胸腔。阿達的身子抽搐兩下,小小的鮮紅的心髒暴露在空氣中,仍在微微搏動,瞳孔卻已散了。孩子的眼珠又黑又潤,望着初夏的天空,死也不曾閉眼。
蕭鐵骊看到阿達死時的表情,只覺憤怒像雷電一樣擊穿胸口,呼吸中都含着焦枯的苦味。這孩子昨天還騎在他的肩上玩耍,此刻卻躺在自己一族的草原上,再不能跑跳說笑,轉瞬将腐敗成泥。
蕭鐵骊的刀緩緩拔出來。搠死阿達的騎兵感到這男子像松林中的霧氣般漫過身側,喉管随即一冰。騎兵的喉嚨裏發出咕嚕聲,被自己的鮮血嗆到,半折的頸項支撐不了沉重的頭顱,古怪地歪到一邊,整個人像面口袋一樣滑下馬去。
對于雷景行等一流高手,“夢域影刀”擁有強大的催眠力量,普通人則根本看不清蕭鐵骊的刀路。是這般流麗刀法,來如迷夢,去似流雲,仿佛鲲鵬展翅時劃過大地的影子,風暴消歇時浩淼水面的清光;是這般肅殺刀法,仿佛光陰的流轉、四季的更疊,裹挾着刀影中的人們奔向死亡,不可逆轉也不可抗拒。蕭鐵骊殺氣沛然,将餘下的十四人全部斬落馬下,女真騎兵們來不及反應,也沒感到太大痛楚,就在這璀璨的光影裏逝去。蕭鐵骊出手,并不追求淩虐生命的殘忍快意,殺敵一名,族人活下去的希望便多一分,這目标使他和武器達到了完全合一的境界,方一動念,鋼刀已至,利落地切開敵人最脆弱的部位。
殺死最後一人,蕭鐵骊緩緩收刀。稠而暖的鮮血沿着冰冷的刀鋒滑下來,滴在橫陳腳下的女真騎兵臉上。那是一張稚氣的面龐,蕭鐵骊想:“還沒有十八歲。”他不會憐憫敵人,即便是這樣年輕的敵人。他站在那兒,只感到一種莫可名狀的空虛,連四肢百骸都是空的。目睹阿達死亡時的憤怒喚醒了心中的猛獸,蕭鐵骊出刀的速度甚至快于意念的速度,身體的伸展也超越了人所能達到的極限。猛烈的爆發過後,他虛脫地站在當地,五月的風攜着鮮血的腥味、牛羊的臊氣和焰尾草的芬芳,穿過了他空蕩蕩的身體。
另兩隊女真騎兵謹慎地圍住了蕭鐵骊,一隊在正面,一隊在背面。當先的重甲兵執長槍,斷後的輕甲兵操弓矢,兩支小隊均呈扇形推進,以圓陣為鋒,兩翼夾攻。這是女真人最擅長的戰法,源于平時的狩獵習俗。兩軍對壘時,兇悍的女真騎兵可以反複沖陣達百餘回合而不知疲倦,以如此戰法對付蕭鐵骊一人,實在是被他的刀所震懾。
蕭鐵骊體內的血流得極慢,四肢冰涼,脈搏微細,冷汗浸透長衣,浸濕了刀柄。他現在才明白,“夢域影刀”的力量與他的感情是呼應的,人的情緒有多狂暴,刀的力量就有多駭人,若不懂得節制,只能透支了身體。蕭鐵骊兩腿虛飄飄的,然面容沉靜,對着漸漸逼近的女真騎兵,眼都不眨一下,淵默如山的氣勢壓倒了那些虎狼般的戰士。若他們即刻縱馬而來,十個蕭鐵骊也死了,這般謹慎布陣,卻讓蕭鐵骊有了喘息的時間。
一名女真什長忍受不了這難堪的對峙,提起長槍,低喝道:“殺!”進攻随即發動,兩隊騎兵迅速合圍,像一只巨大的鐵拳包住了蕭鐵骊。重甲兵們居高臨下,十來條長槍往蕭鐵骊的要害紮去,尖銳的槍頭無一例外地飲到了蕭鐵骊的血,輕松得他們自己都不敢相信。衆人齊喝一聲,正要用槍将蕭鐵骊架起,在空中肢解了他,不料蕭鐵骊遽然拔地而起,游龍一般滑出了冷光如雪的槍林。當此存亡之際,蕭鐵骊空虛的丹田忽然回暖,從小蓄積的豐沛刀氣與神刀門的碧海真氣扭作一團,在經脈中鼓蕩不已,終于融會到一處,正大剛直又浩浩湯湯,令他絕地逢生。蕭七斤受傷極重,用力說話時多處傷口迸裂開來,他自知不免一死,将心中的話一股腦地向蕭鐵骊倒出來:“其實,古哥和涅裏也不是不肯打,只是擔心族中老幼沒處安置。可人人都有親族,人人都有顧慮,女真人騎到頭上了也不敢吭一聲,遼國就真的要亡了!今日之戰,是我先挑起來的,牽連了這麽多老人孩子,黑山大神一定會将我沉進暗黑地獄,永世煎熬,這也是我該得的報應。”想到靈魂将在黑山地獄中受千殛萬劈之苦,這勇毅無畏的将軍也不禁膽寒。他沉默片刻,忽然振奮起來,拼着最後一分力,拍着鐵骊道:“你們這些年輕人,日後要多娶渾家,多生兒女,涅剌越兀就靠你們了。”
蕭七斤溘然而逝,蕭鐵骊想着他最後的叮囑,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胸臆間的哀痛既深且重。當年在西夏被衛慕氏家族追殺時,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曾暗暗立誓,要練成強悍武功,保護身邊之人。如今才發現,即便練成絕世刀法,所保護的人仍然有限,世間沒有哪樣武功可令人以一己之力摧毀一支軍隊。蕭鐵骊不願再想,站起來對蕭七斤的屍體拜了一拜,往自家氈房奔去。
蕭鐵骊掀開狼皮褥子,打開蓋板,見耶律歌奴不在地窖中,不禁大吃一驚,擡眼将氈房掃了一遍,矮幾上留了張短柬,拿起一看,正是母親字跡。他一目十行地讀完,腦袋裏不僅嗡地一響。耶律歌奴出身破落貴族家,懂得漢文,精通契丹大小字,這張短柬寫得極其工整,可見她離開時的從容。蕭鐵骊沖出去,一路搜尋,在阿剌大爺的氈房外找到了耶律歌奴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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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鐵骊不由自主地發抖,在母親的屍體前跪下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手。那手還有微微的暖意,緊握着她平時慣用的匕首。蕭鐵骊陡然生出一線希望,湊到她耳邊,低聲喊道:“阿媽,阿媽。”耶律歌奴仍是一動不動,氣息全無,慘白的臉上也失去了平日的柔和光彩。蕭鐵骊用力捂住眼睛,似乎這樣就可以将破堤而出的悲傷潮水堵回去。世間最溫暖柔和的那個人,即便被他棄絕,只要他回頭,必定露出慈和微笑的那個人,是真的不在了。
依契丹習俗,子女死去,父母可以晨夕痛哭;父母死去,子女卻不許悲哭。蕭鐵骊伏低身子,忍了許久,擡起頭時雙目赤紅,因為忍得太用力而掙破了眼底的血管。他抱起母親,将她挪到氈房間的空地上,架起幹柴,點火焚燒她的屍體。火舌舔着這溫柔婦人,發出滋滋的聲音,散發着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