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節
小子可比,這話若朗朗說來,自有一番氣勢,奈何他氣衰力竭,斷斷續續地好容易才講完。蕭鐵骊衰弱至此,衆人卻不覺得他高自标榜、大言欺人,只因他那對黑多白少的眼睛,仿佛黯淡面孔上的兩簇黑色火焰,以魂靈為柴燃燒不已,着實令人動容。
阿骨打并沒指望蕭鐵骊會一勸即降,亦不清楚紫瑰海的可怕力量,只感到在降服蕭鐵骊前将其收容在會寧帳中,無疑在自己的腹心之地埋下一顆危險的種子。他在按出虎水旁的會寧稱帝,名為國都,卻沒有城郭,還是依部落時代的習慣建置帳幕,星散而居,宮殿更無從談起,直接将氈帳喚作皇帝寨、國相寨、太子莊等,直到太宗完顏吳乞買即位,方始在會寧築新城與乾元殿。
阿骨打略為思忖,吩咐道:“我不會侮辱英雄,更不要你死,只将你交給半山堂看管,一切養好傷再說。”他的笑容很誠懇,“你哪一天想通了,願意到我麾下效力,就哪一天放你出來。”
蕭鐵骊被兩名士兵架出了皇帝寨。其時正是隆冬,藕灰色的天空下,按出虎水結了冰,日光沒有一點兒溫度,照在冰面上折射出淡藍的光芒,按出虎水兩岸的沃野和山林覆滿皚皚白雪。眼前景致雖然清湛,但蕭鐵骊太過虛弱,平時日不以為意的寒冷就像千萬根梨花針同時刺進身體,痛到後來已然麻木。
負責押送蕭鐵骊的除了一隊女真騎兵,尚有郭服的關門弟子徒單野。徒單野不忿蕭鐵骊在松醪會上勝了二師哥完顏清中,令二師哥歸國後被師父重罰,安心要給蕭鐵骊吃點苦頭。不料蕭鐵骊一直發着低燒,一天十二個時辰倒有九個時辰在昏睡,且是皇帝托付的人,徒單野不敢折磨氣息微弱的蕭鐵骊,便把氣出在來蘇兒身上,呵斥毆打,百般折磨。蕭鐵骊無力保護來蘇兒,甚是自責,卻不知自己越痛苦,徒單野就越稱心。
将到半山堂的刑堂時,因來蘇兒要随騎兵們回去複命,徒單野不甘心就此放過這折磨蕭鐵骊的最佳“刑具”,拍拍他的肩膀,和氣地道:“小兄弟,我與你無冤無仇,這幾日多有得罪,你別放在心上。”來蘇兒被徒單野折磨得狠了,他一靠近便發抖,哪管他說些什麽。徒單野瞥了靠着車壁喘氣的蕭鐵骊一眼,笑道:“你們遼國的第一好漢現在是個玻璃人兒,一根手指也碰不得,只好委屈小兄弟代他受過了,若是熬不住,變成鬼時就找他索命吧。”臉上笑着,手中細鞭已劈頭蓋臉地抽了過去。
徒單野鞭法極佳,每一鞭下去都不見血,卻痛入腠理。鞭上淬有毒藥,不一會兒,來蘇兒的臉便腫了起來,顏色青紅,像一只半透明的南瓜,腫脹的眼皮跟臉皮粘連在一起,什麽都看不見了。來蘇兒癢痛難耐,在雪地中滾來滾去,嘶聲喊道:“鐵骊将軍,殺了我吧,殺了我吧。”蕭鐵骊看得睚眦欲裂,無奈紫瑰海一直肆虐,身上又戴着精鐵打造的沉重腳鐐、手铐,想移動半分也不能。
來蘇兒這一喊令徒單野動了真怒,丢開細鞭,另取了一根烏結藤似的長鞭來,鞭梢一卷剝去來蘇兒的小襖,冷笑道:“想死還不容易嗎?”他在半山堂專掌刑罰,對折磨人的各種鞭法都有心得,一鞭就能刮掉來蘇兒一條肉。鮮血碎肉四處飛濺,襯着長鞭帶起的紛紛雪片,其狀甚慘。來蘇兒開始還能大聲呼痛,漸漸只能發出垂死小獸般的嗚嗚聲,最後竟沒了聲息。随行的騎兵都露出不忍或不屑之色,金國風氣剛勁,崇尚武勇,似徒單野這般陰柔歹毒的男子實在少見。
徒單野的眼白漸變作淺紅色,正感興奮,不料來蘇兒年幼骨脆,禁不起他折騰,三十鞭便瀕臨死亡。徒單野對這六感盡失的少年沒了興趣,意猶未盡地對着蕭鐵骊揮出一記空鞭。長鞭在空中炸響,鞭上附着的血滴與肉屑濺得蕭鐵骊一臉一身。徒單野張狂地放聲大笑,秀麗的五官也微微變形。
蕭鐵骊曾被雷景行譽為神刀之器,能以自身為器蓄積刀氣,後來修習碧海心法,更将天生刀氣與碧海真氣融為一體,內力之強,足可睥睨四海,這一刻卻只能眼睜睜地瞧着徒單野淩虐來蘇兒,心中的痛苦憤恨實非語言能形容。漫說來蘇兒對他滿懷仰慕,且有看護之恩,便是一個毫不相幹的孩子,往日的蕭鐵骊也不會作壁上觀。
來蘇兒的血濺到蕭鐵骊臉上時,他的憤怒也達到了頂點,驀地,氣海中似有火騰起,狂暴的刀氣開始在經脈中往來馳突。原來紫瑰海将碧海真氣盡數化去,卻只能鎖住蕭鐵骊的天生刀氣,此刻刀氣脫了紫瑰海的禁制,洶湧澎湃,不但将原有的經脈沖得更為寬闊,以前最為滞澀的幾處也豁然貫通。這也算因禍得福,卻不是蕭鐵骊現在的身體所能承受,喉頭一甜,嘔出一大口烏黑的淤血。
那淤血挾着剛猛絕倫的刀氣,仿佛一支血箭,徑直對着徒單野射了過去。徒單野猝不及防,左頰竟被射出一個核桃大的血洞,頓時血流如注。他一向以美男子自居,臉部突然遭此重創,劇痛之餘驚懼不已,愣了一會兒,發狠地朝蕭鐵骊撲去,被幾名眼疾手快的士兵一把拉住:“徒單大人息怒,你若殺了這人,大家都會被皇上重罰,連半山堂都會被連累。”徒單野急于處理傷口,恨恨地收手,目中怨毒之色卻令人不寒而栗。
蕭鐵骊自此便在半山堂的刑堂地牢中開始了囚徒生涯。慷慨一死,其實容易,零碎又漫長的折磨才是最考驗人的。徒單野與蕭鐵骊有毀容之仇,雖不敢要了他的命,卻挖空心思地想出種種新鮮刑罰在他身上試手腳,每次都弄得他快死了才罷手,好轉一點又開始折騰。若是普通人,長期受虐定然身心俱損,縱然不死也會變成廢人一個,蕭鐵骊卻是越挫越強的性子,一旦認準目标,什麽苦都吃得,什麽屈辱都受得。他想再見到可愛的妹妹觀音奴,想為慘死的來蘇兒讨回公道,甚至還想有朝一日再為國家的複興出力,這些願望像明亮的焰尾草一樣開放在陰暗潮濕的地牢裏,令他捱過了徒單野的種種酷刑。天生刀氣突破禁制後,蕭鐵骊又恢複到經脈空虛的狀态,他無法運用自己的刀氣,便開始試着重修碧海心法。一月後蕭鐵骊小有成就,新生的碧海真氣卻被紫瑰海吞噬,他不服輸,再練再吞,再吞再練。雖然每次都不成功,但令蕭鐵骊感到安慰的是,第一次從雷景行練碧海心法,築基就費了一年功夫,重練後只用了兩個月,最近的這一次只用了四十天。
遼國保大三年(1123年)四月。
真寂院書房,千丹向耶律嘉樹禀報:“觀音奴又離家出走了,這次跑得最遠,到了河間府才被崔逸道追上。”的
嘉樹揉着額角,頭疼地道:“她是為了什麽出走?”手中,蕭鐵骊又數月沒傳消息給觀音奴,她很擔心蕭鐵骊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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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樹微微蹙眉:“蕭鐵骊這邊出了什麽事?”
千丹知道主人有此一問,不慌不忙地回答:“據查他在居庸關一戰中被女真人俘虜,輾轉落到遼東半山堂手上。以他今日武功,老奴不相信天下有什麽牢籠能困住他,遲遲沒有脫困,多半是受了重傷。”
嘉樹想了想,道:“也罷,明日我與你赴遼東一趟,看看是怎麽回事。”
千丹清楚蕭鐵骊與主人的複仇大計沒什麽關聯,這麽不辭辛勞地趕過去,不過是為了觀音奴。她一念及此,心中頓時生出寒意,卻又無可奈何。
半山堂的耳目着實了得,耶律嘉樹悄悄潛入遼東,不出三日,郭服便打發完顏清中來拜會,話也說得極客氣:“嘉樹法師難得來遼東一趟,若有什麽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吩咐,半山堂定然盡心竭力給法師辦好。”
嘉樹見露了行藏,索性大方承認要見蕭鐵骊一面,只是這樣一來,倒不好再動救蕭鐵骊的心思了。完顏清中滿口答應,親陪嘉樹去探監。徒單野素日最喜歡這二師哥,聽他來了,開心地迎出來,卻見二師哥身後跟着一名颀長男子,黑色風帽下容顏凜冽如冰雪。徒單野未曾想到世間有這樣清冷脫俗的男子,自慚形穢之餘,更生出妒恨之心。
徒單野目不轉睛地盯着嘉樹,眼神陰冷粘膩,左頰上的圓形傷疤微微扭曲,越發顯得難看。嘉樹不悅,與他對視時便用了幽渺離魂之術。徒單野哪裏能抗拒嘉樹強大的精神力,很快屈服,嘉樹冷冷道:“你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