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威儀棣棣(4)
司馬棣緩緩搖頭,"誕下龍嗣可是極幸之事,她怎麽舍得掐斷自己的後路?"
"她或許不舍得,公孫權呢?連奚風鳶都可以犧牲,再賠上一個公孫慧珺又何足挂齒?公孫慧珺這枚棋子既要監視皇上的一舉一動,又不能懷上皇家子嗣來繼承大統,甚至被迫親手殺掉自己的胎兒!她一旦嫁禍給奚風鳶成功,說不準還可為自己謀得皇後之位。"
司馬棣思忖許久,眸中靈光一現,道:"我朝忌諱外戚掌權,因此先祖定下儲君之外戚不參政的規矩。若奚風鳶先誕下皇子為儲君,那上官敖便要退出朝野、告老還鄉;若公孫慧珺先誕下皇子,自然是公孫權退出。公孫權不甘心被上官敖鬥垮,便教唆孫女親自下手?"
"皇上所見果然深透。"司馬銀鳳贊許地點頭,湊到司馬棣耳旁道,"其實想知道此事與司馬轶有沒有關系,拿公孫慧珺一試便知。"
龍鳳帳內,紅燭搖曳。蜷縮在角落中的女子發如黑緞,肌如皓雪,身上散發出的絲絲香氣沁人心脾,只是背後一片累累傷痕觸目驚心。修長的手指順着那背脊往上滑過,滑至肩、頸、臉頰,觸到一片冰涼的濕潤。
"疼麽?"司馬棣收回手,在錦被上蹭幹沾了淚水的手指。
公孫慧珺顫了顫,小聲答:"臣妾受寵若驚。"
司馬棣從她身後摟住她,親昵地貼在她耳邊說:"朕不是故意的,只是忍不住……誰叫你如此讨人歡喜。明日朕叫小蘭子送些藥去,記住,勿要驚動旁人。"
公孫慧珺氣若游絲地答:"臣妾知道。"她卻不敢回頭,怕看見司馬棣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如魅如邪。她只當這是寵到了極點。進宮之前便聽姑姑說教,男人越喜愛一個女子越不能自控,對女子多少會有損傷。她身上深深淺淺的傷痕似乎永遠都好不了,如果這便是帝王之愛,她倒覺得痛不欲生了。
司馬棣強行将她的臉掰過來,目光溫柔地盯着她,"你可知道是誰害了你?"
公孫慧珺嘴唇微微一動,猶疑道:"臣妾不知。"
"朕已經查出來了,那牛*片中的藥物産自涼州,明顯是涼王要害龍子,朕絕不能由他放肆!司馬轶還在朕手中,涼王可真不愛惜自己的孩兒……"
公孫慧珺狀似不解,問:"皇上要……利用涼王世子麽?"
司馬棣淡然一笑,伸臂将她攬入懷中,漫不經心道:"如今他還有何利用價值?朕要他一命還一命。且看朕如何替你洩憤。"
公孫慧珺望着他深不可測的面容,輕聲道:"皇上是否有真憑實據治他的罪?"
"若有真憑實據,只怕該死的不止他一個了。"司馬棣輕輕捏了捏她的肩膀,"淑妃勿要憂心,司馬轶必死無疑。你只需要安心養身子,快些為朕再懷一個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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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慧珺只覺得背上一陣痛意襲來,咬緊了牙關,偏擠出一聲嬌嗔,"皇上……"
亥時三刻,正是宮中就寝時分,各殿都歇下了,只有燃着微光的紅紗燈籠靜靜挂在檐下。司馬轶避開宮人們,悄悄出了幽芳殿,從長廊水榭穿過太液池,往禦花園去了。
清晨他收到一封奇怪的信,沒有署名,約他亥時五刻到禦花園東邊的鳳儀樓一會。鳳儀樓依山傍水,乃皇後閑暇時游玩歇腳之地。司馬轶癡癡地望着那把油紙傘猶豫再三,決定涉險一會。
司馬轶摸黑走入禦花園,內心忐忑。他既期望與她相見,又明知他們的關系極需避諱。若見到她,他是否要俯首稱臣,還是裝作對她的身份渾然不知。
樹影婆娑,依稀遮擋了月光,愈加看不清腳下的路。在一臺階處,司馬轶一腳踏空,踉跄了幾步跌到灌木叢中去了。擡眼一看,面前便是一條靜靜流淌的河,鳳儀樓就在不遠處。他索性沿着河堤走,月光皎皎,走得順暢多了。四周的景象似乎被輕紗覆蓋,朦朦胧胧。
附近一陣窸窣,還有環佩金石相擊的輕微聲響,司馬轶頓住腳步,側頭往樹叢中探望。只見一名女子的身影不停地晃動,貓着腰,似乎在找什麽東西。司馬轶留神看了會兒,瞥見女子一襲水綠的流仙裙,一時欣喜便朝她走去,喚道:"你在這裏!"
奚風鳶被吓得不輕,緊緊抱着身邊的樹幹,"誰?"
"是我。"他慢慢走近,月光下只現出一雙亮亮的眼睛。
奚風鳶神色緊張地盯着他問:"你怎會在這裏?"
"我……"司馬轶轉念一想,看來約他之人并不是奚風鳶,可奚風鳶為何也在此?難道……鳳儀樓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喧鬧,接着不知從哪裏湧出的侍衛舉着熊熊火把朝鳳儀樓跑去,直至團團包圍。奚風鳶驚疑不已,不知發生何事,正欲上前問個明白,胳膊卻被司馬轶牢牢鉗住。他使勁拽住她,急促地說:"不能出去,若被人發現我們,就百口莫辯了!"
奚風鳶恍然大悟,急忙蹲下躲在灌木叢中,驚慌道:"怎麽回事?你怎麽在這?"
司馬轶抓住她的胳膊不松手,壓低聲音道:"我是被人設計引來的。"
奚風鳶不明就裏,打算細問,豈料侍衛持着火把漸漸朝樹林子靠近了。聽得有人喝道:"鳳儀樓裏沒人了,他肯定跑了,快搜!"
司馬轶心知這次是皇帝叫他死了,他本無所謂,但怎可連累她?他把心一橫,拖着奚風鳶往河邊跑,警告道:"別出聲,只管跟着我。"
奚風鳶漸漸意識到事态嚴重,若不是有人想害司馬轶,便是想害自己,或者一箭雙雕。她便任由司馬轶拉着自己飛快地穿過樹林,跑到小河的堤岸邊。司馬轶不由分說跳下水,仰面朝她伸手,"快下來。"
奚風鳶不禁往後退了一步,"我不會水。"
"沒時間了!自己捏住鼻子。"司馬轶情急之下強行将她抱住,雙臂緊緊箍住她的腰往水中潛游。這條河通往太液池,若能堅持游出禦花園就能安然無恙了。
河邊一行侍衛舉着火把仔細盯着河面,藏匿在水中的司馬轶抱住奚風鳶貼在河壁上一動不動,只能等他們走遠了才可以悄然跟着河水順流而下。
奚風鳶在水中浸得幾乎窒息,一手緊緊捏住鼻子,一手使勁攥着司馬轶的衣襟。涼意滲透全身,她瑟瑟發抖,絕望地望着司馬轶一直搖頭,她撐不下去了。
侍衛還未走遠,司馬轶仍舊紋絲不動。眼前奚風鳶的衣裙在水中飄蕩,流蘇随發絲舞動,宛若一朵怒放的水蓮花。她的眼神絕望、迷離,漸漸黯淡下去。她似乎用光了力氣,手卻執拗地捏住鼻子沒松開半分。
火光逐漸微弱,腳步聲遠去了,司馬轶擁着她小心翼翼地破水而出,盡量将動靜減至最小。
奚風鳶靠在河壁上,雙眸緊閉,月光映得她面色慘白。一縷縷發絲粘在臉頰、頸上、胸前,濕透的紗衣緊緊包裹每一寸肌膚。司馬轶晃了她兩下,并無反應,他忽覺鼻腔發酸,害怕到了極點。捧起她的臉頰,用自己的唇覆上她冰冷的唇,用力送了幾口氣。她身上有種特殊的香氣,非蘭非麝,她的唇比想象中還柔軟,令他心神蕩漾。
奚風鳶緩緩睜開眼,她只覺得冷,于意識混沌中緊緊抱住司馬轶溫熱的身體,柔若無聲地念着,"皇帝哥哥,皇帝哥哥……"
她夢呓般的話語吐在司馬轶耳畔,他卻聽不清楚,只覺得一陣陣氣息香酥無比。望着懷中女子羸弱的模樣,司馬轶忍不住吻了下去。這一吻,便着了魔。他并不記得他們的身份,也不覺得自己在乘人之危,只因他得到了回應,極誘人的回應。
奚風鳶生澀地回吻,乖順地任由對方侵入自己的口中,舌尖品嘗到一絲陌生的氣息,興奮而迷亂。她渾身發軟,沿着河壁一點一點癱下去。他們都是第一次吻,因羞怯閉目。頸項*,奚風鳶聞到一種薄荷般的清涼味道,極其醒腦,這不是司馬棣的龍涎香!她猛然驚醒,用力推開他,看清月色下那張臉後,氣得一掌掴下去,"你大膽!"
司馬轶被這一掌掴醒了,臉上火辣辣的,卻愣愣地望着她不知該說些什麽。奚風鳶又氣又羞,眼眶一熱便落下淚來,扭頭尋着階梯上了岸,飛快跑遠。
淡薄的雲依稀遮住了圓月,夜裏更加漆黑。在禦花園裏走散的宮婢們紛紛呼喊着尋找皇後,奚風鳶聽見動靜,急忙穿過草叢徑直走過去,揮着手喊:"我在這兒!"
十二、風鳶淚(6)
元珊舉起風燈照了照,看見奚風鳶狼狽的模樣,心急如焚。"娘娘這是怎麽了?"
奚風鳶一面抹淚一面嗫嗫道:"我掉池塘裏了,嗚嗚……"她極少在宮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這回卻趴在元珊肩頭嗚咽不停。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
元珊被她吓壞了,忙拍着她安撫。道:"娘娘。冷嗎?沒事了,我們回去沐浴更衣。"
奚風鳶突然收住嗚咽,啞着嗓子問:"小貓呢?找到了沒有?"
元珊搖搖頭。"不知竄到哪兒去了,娘娘,讓人去西域弄只貓回來便是了。"
"不一樣的。"奚風鳶被人簇擁着往回走。一面認認真真地說。"方才它在我窗臺上坐着,綠幽幽的眼睛望着我眨都不眨,那樣子像極了小元。它一定認識我。說不準是小元的轉世。"
元珊笑問:"要不等天亮了。命査大人帶護軍搜禦花園,這樣可好?"
奚風鳶滿意地點頭。"好,就這樣。"
藍田玉池內彌漫着一股甜膩的**。細膩的肌膚被浸泡得白嫩滑潤。奚風鳶卻心神不寧,一想起司馬轶的無禮冒犯,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服侍她沐浴的宮婢小聲詢問:"方才娘娘在禦花園沒有受驚吧?"
奚風鳶斂去不安的神色。問:"禦花園出什麽事了麽?"
正在池邊撒花瓣的元珊答:"聽說在抓什麽人,我們遇上一隊侍衛,還問我們是否看見了可疑的男子。"
"禁苑中怎會有男子……"奚風鳶低聲嘀咕。
"所以奴婢們吓壞了,擔心有刺客對娘娘不利,還好娘娘只是掉進池塘了。"
奚風鳶想到那"刺客"是司馬轶,又生起悶氣來,臉色無比難看。那宮婢當是自己說錯話惹皇後不快了,忙撲通一聲跪下,"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奚風鳶倒是被她吓了一跳,回頭道:"你起來啊,本宮沒有責怪你。"
這時有宮婢在殿門處大聲通報,"皇上駕到!"
一陣腳步窸窣聲越來越近,又有宮婢在浴池屏風之外高聲喊:"皇上駕到!"
奚風鳶手足無措尚未來得及做任何事,一道颀長的明黃身影已經出現在簾幔之外。
半透明的輕紗飄拂,隔着袅袅水汽幾乎什麽也看不清,但奚風鳶面紅耳赤,窩在玉池一角。衆宮婢下跪齊呼:"皇上聖安。"
司馬棣一步步朝前走,"平身,你們都退下。"
宮婢們紛紛退避,司馬棣徑直掀簾而入。
潋滟波光中,奚風鳶唇紅齒白,墨發如緞,怯怯地靠在角落中。她起也不是跪也不是,窘迫地道了句:"臣妾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望皇上恕罪。"
"朕聽聞皇後不慎跌入池塘,特來探望。"司馬棣一步步走近,袍擺拖曳在濕漉漉的地上也全然不顧。奚風鳶右手悄然伸出池外,從旁邊慢慢拽了件綢衣下水,遮擋在胸前。司馬棣在方才元珊坐的位置坐下,從花籃裏抓了把幹花往池中撒,笑睨着她,"皇後受驚了。"
奚風鳶不敢直視他,垂着頭喃喃:"多謝皇上關心,臣妾安好。"
司馬棣望着水面上繁蕪的花瓣,淡淡地說:"可知道今夜鳳儀樓出了事?"
奚風鳶心裏咯噔一下,腦中靈光一現,想起司馬轶說他是被人設計引來的,若她也在鳳儀樓附近被人發現,那後果……她小心翼翼地答道:"聽說有刺客?不知出了何事?"
司馬棣道:"淑妃深夜在鳳儀樓與人接頭交換信件,幕後必定有所圖謀。"
"淑妃?公孫姐姐?"奚風鳶一頭霧水。
司馬棣繼續說:"那封信及時截下了,沒有被毀,朕如今有證據在手,必定嚴懲不貸。"他見奚風鳶仍舊迷茫,慢條斯理道,"公孫慧珺與接頭人送信,信中隐晦地提到八年前的圍場行刺與這次的事件,并說計劃敗露要其提前下手以絕後患。意思明了,只可惜沒有逮到接頭人,不過朕已然洞悉一切。今日來,是想告訴皇後,公孫家完了,不要妄想為任何人求情。"
司馬棣說完,拂袖而去,奚風鳶如石雕般僵住了,耳邊回響着司馬棣的最後一句話:公孫家完了,不要妄想為任何人求情!
自從鳳儀樓出事,司馬轶夜夜輾轉難眠。他料到皇帝遲早要下手對付自己,卻沒料到同他一起被牽連的人,竟是剛被冊封為淑妃的公孫慧珺。一切都估算錯了,只是不知當***?風鳶為何出現在鳳儀樓附近。若不是意*見她,他已經身陷囹圄,禍及全家。算起來,她救了他一命。
在皇宮裏危機四伏,說不準哪日會輪到自己。司馬轶悲惘之下,想到尚有遺事未了,于是手握紙傘,踏着夜路行去。
蠟炬淌着油淚,昏黃的光線映出殿內一片慘白的帳幔。竹簾都蒙上了白布,密不透風,籠得整個殿裏悶悶令人窒息。
奚風鳶伏在榻上一動不動,臉色麻木,該淌的眼淚都淌完了,她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
幾日之內,公孫一家上下百餘人被押,有的判斬立決、有的流放扁州。族人大禍臨頭,她卻只能袖手旁觀。司馬棣早有警告在先,若貿然去求情,只怕上官一族也會被牽連。
她這皇後,連個擺設都算不上。
高居後位的錦繡過往、金枝生涯,她竟如一尊泥菩薩,不僅不能保家,還自身堪憂。
面對死氣沉沉的寝殿,李尚宮駐足在外遲遲不敢邁步。踟蹰半晌,她還是命人先将膳食呈上去。黃花梨木的圓案也披上了一大匹白絹,襯着四面梁上的白縧,陰森悚人。送膳的宮婢擺放好膳食後,瑟瑟發抖地對着貴妃榻跪下,"皇後娘娘,請用膳。"
榻邊坐着的元珊用極輕的聲音詢問:"娘娘,起來用些點心可好?"沒有回應,元珊便揮手令她們退下了。
李尚宮聽了宮婢們的回報,焦心不已,"都三日了,這傷心的勁頭也該緩過去了吧?"
宮婢小心地問:"尚宮娘娘,要不要去禀告皇上?"
李尚宮憂愁道:"皇上近日為國事*勞,就不必去打擾了。皇後娘娘的鳳體原本就該是我們照顧的,去請太醫來瞧瞧吧。"
宮婢領命去太醫院請人,李尚宮又是搖頭又是嘆氣地離開了。
元珊小心翼翼地握住奚風鳶的手勸了一會兒,忽然瞥見镂花窗前掠過一個人影,忙下榻去查看。窗臺上靜靜地橫着一把油紙傘,元珊覺得蹊跷,便拿起來,卻見傘下還壓着一方絹帕,繡着四合如意雲紋,針腳細密工整。元珊喜出望外,喚道:"娘娘,那絹帕找回來了!"
本來奄奄一息的奚風鳶突然有了神氣,一骨碌爬起來盯着元珊手裏的物件,一把傘、一方絲絹。難怪尋遍了德陽宮也沒找着絹帕,原來是被他拾去了。奚風鳶像見着了失散的親人一般緊緊攥着絹帕,嗚咽道:"家中出了這麽大的變故,也不知娘現在怎麽樣?她會不會怨我這個沒用的女兒……"
元珊如釋重負,皇後終于開口了,不管是哭是笑,也算有個交代。她忙命人去知會李尚宮一聲,一面張羅着将殿裏的燈盞都點起來。
短短幾日,奚風鳶柔和的臉龐顯出了棱角,原本飽滿的下颌也變尖削了。就着明亮的燭光,元珊見奚風鳶白玉般的面頰上無半分血色,焦心道:"娘娘,別哭了,咱們先吃點東西。"
"我如何吃得下東西?"奚風鳶聲線低啞,靠在元珊懷中哽咽,"聽聞這幾年母親的身子原本就不好,我們互相挂念,一年卻只得見一面……我想回家,元珊,我好想回家……"
"那便安排皇後回去探親吧。"不知何時站在竹簾之外的司馬棣平和地道。
奚風鳶一激靈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向蒙着白布的竹簾。宮婢小心翼翼地掀開竹簾,司馬棣慢慢踱步進來,他的金冠,他的龍袍,與這殿中的慘白格格不入。他的神情悠然自得,似乎一切都與他無關。奚風鳶不知哪裏來的力氣,跳下榻跪在司馬棣面前狠狠磕了個頭,冷冷道:"臣妾叩謝皇上龍恩!"
"不必拘禮。"司馬棣負手而立,身後跟着李尚宮。李尚宮見皇後神色有異,躬身上前攙住她的胳膊,輕聲道:"皇後娘娘多日未曾進食,身子虛弱,就不必行此大禮了。"
奚風鳶膝蓋被釘住了一般紋絲不動,一雙晶亮的眸子死死盯着司馬棣,透出徹骨寒意。司馬棣坦然垂眸與她對峙,良久開口,"皇後若願意跪着,那便跪着。朕有些餓了,先入席用膳。"他便在圓案邊安然坐下,宮婢們揭開一碟碟佳肴的蓋子,頓時香味四溢。司馬棣面含微笑,拿起一雙精雕銀筷,贊道:"皇後宮裏的膳食似乎特別美味。"
奚風鳶臉色麻木地跪在當地,想起前日去天牢看望公孫慧珺,見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樣子。纖弱女子,怎經得住殘酷大刑?公孫慧珺還滿心期望對自己寵愛有加的皇上會去解救她,卻不知他從一開始就想叫她死,叫公孫家陪葬。
奚風鳶亦漸漸明白,她這些年所盼所想,都是奢望。帝王哪裏會付出真心,只有無盡的猜疑、提防和心機。
司馬棣嘗了幾口菜,忽覺胸悶,蹙眉望了望四周,竹簾、窗口都挂滿了帳幔,圍得密不透風。他從袖口掏出一個香囊置于鼻端,一面吩咐,"小蘭子,叫人将這些白絹都拆了。"
戴忠蘭正要應下,突然聽見奚風鳶嘶啞的聲音,"不準拆!"
司馬棣側頭睨了她一會兒,忽然臉色一沉拂袖離席,道:"回宮。"
李尚宮驚愕地瞪着奚風鳶,又氣又無奈,待皇上遠去,痛心道:"皇後何必要忤逆皇上?要知道近日國事繁忙,皇上百忙之中抽空來探望娘娘……"
奚風鳶粗聲打斷道:"本宮不需要憐憫!李尚宮今後也不必在皇上面前為本宮說話!"她雙膝酸軟,咬緊牙關費力地爬起來,顫顫巍巍地扶着元珊,強忍住淚,"他來看我就是天大的恩賜、就要我感激涕零嗎?家破人亡這份悲苦,我需要慢慢冷卻。李尚宮,再不用勸皇上為我費心了,我受不起。"
李尚宮大驚,斷然想不到一向有分寸的皇後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忙清退了左右,朝元珊低聲斥道:"皇後是傷心過頭,糊塗了。元珊,你身為貼身侍婢,務必小心伺候娘娘,別讓她人前人後再說胡話!"
奚風鳶猛地向前沖幾步,雙手拽住案上的白絹用力一掀,嘩啦一聲巨響,滿桌碗碟菜肴摔爛一地。元珊和李尚宮都驚呆了,雙雙跪下道:"皇後娘娘息怒!"
奚風鳶搖搖晃晃地癱坐在圓凳上,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道:"李尚宮,你去告訴皇上,我不住這兒了。"
李尚宮垂頭問:"娘娘想去哪兒?"
"我要搬得遠遠的……"奚風鳶仰面望着皎潔的月光,随手一指,"太液池……那邊有沒有閑置的宮殿?"
李尚宮答:"有座章陽宮。"
奚風鳶喃喃道:"就搬去那兒。明天就搬。"
李尚宮默默出去,宣了宮婢進來收拾。
奚風鳶發洩了一通,心中舒暢了許多,踏着木屐繞過屏風往後面的書房去了。元珊替她掌燈,穿過幽暗的廊道,镂花填金的門上映出二人的倩影。只是恍惚中,似乎還能看見第三個人的影子。奚風鳶微微側目,聞見敞開的窗外飄進一縷薄荷香,極涼。她便停住腳步,從元珊手裏接過燭臺,道:"我想去後院裏坐會兒,你便在書房裏等我吧。"
元珊擔心皇後情緒過激,不敢違逆,便由她獨自一人往書房後門的階梯走下去了。
庭前一叢木槿花枝葉繁茂,花早已落了一地,還殘留了幾朵零星地綴在枝頭。奚風鳶将燭臺擱在石桌上,拂了拂裙擺坐下,頭偏向花叢輕聲說:"你為何還不走?"她氣息極微弱,有氣無力。
司馬轶藏身在花叢後,借着月光能看見她清瘦的面頰,他的眉梢微微顫了顫,"我有話和你說。也不知我還能活多久,便想了結一樁心事。"
奚風鳶訝異地問:"為何這樣說?難道皇上要捉的那個接頭人是你?"
"是,不然他何必大費周章。"司馬轶嗓音苦啞,似乎他從一進宮便早已預料到自己的結局。
奚風鳶急切地問:"是誰引你去的鳳儀樓?為何淑妃也在那?"
"我收到的信沒有署名,我以為是你。"
"我?"奚風鳶不由心驚,"我怎會約你相見?當**帶着幾個人追一只貓才追到禦花園去了。後來我又同她們走散,才遇見你。你怎會以為是我?"
司馬轶握緊發顫的手,低聲訴說:"我以為你想見我,一如我想見你的心情。自從太液池邊我撿了你的絹帕,便誤以為這是天賜良緣。每日在太液池附近游蕩,心心念念,不過想再見你一面。風鳶……"
"你住口!"奚風鳶想起他對自己的冒犯,惱怒無比,恨不得再掴他一掌。
黑暗中,他見奚風鳶的眼眸充斥着怒意,似乎可以噴出火來,不由苦笑一聲,"現在我知道了,不過是一場誤會。上次對皇後娘娘的無禮冒犯,還請皇後原諒,好讓我不必挂住這份內疚,可以坦然上路。"
"滿嘴胡言。"奚風鳶一時激憤,扭頭瞪着花叢,卻見點點流螢在叢中飛舞,極微弱的光映着殘留的幾朵木槿花格外迷人。而花葉間隙中那雙眼睛,令她心神一震,他的目光這樣純粹,純粹到只有癡迷。奚風鳶竟被他看得心虛,匆匆端起燭臺道:"我就不該來見你。"說完,踏着滿地落花逃似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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