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大抵有很多年,未曾有過如此清閑的時光。

每一日卧在床榻上,衣食都靠着別人打理。蒼牧一下子閑了下去,日日夜夜陪伴在我身旁,倒有了幾分那日前的光景,醫師也換了幾茬,大多說些“郁結難消”“心病還需心藥醫”的話語——那便是無藥可救了。

我曾跟着白明玄學過如何假死,一為有趣二為那預言,白明玄只道:病要真病,越來越重,到最後吊着一口氣,大羅神仙也難以分辨得清。

蒼牧的話變得越發少了,偶爾會用更加審視的目光盯着我,我猜他不信我生病得如此重,他一貫知我沒心沒肺,怕是已經起了疑心。

我卧床了數十日,一日清晨,蒼牧帶着一位舊人,前來見我。那人身量抽得極長,身形卻略顯單薄,素色的帶子将頭發纏起,膚如白雪,一雙眼睛靈動地轉着,嘴角帶着暖人笑意。

我轉過頭瞧着他,他卻害怕似的,躲在了蒼牧的背後。

我咳嗽了一聲,又咳出了一口血,手指探出被褥,勾了勾手指,只道:“洛林,過來讓我看看。”

那少年,洛林,便一下子松開了攥着蒼牧的手,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過來,等到了我的身邊,想撲又不敢撲似的,只得呆立在原地。

我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手指磕了一下床沿,他便歡喜地坐在了我的床邊,白嫩的手塞進了我的手心裏,暖洋洋的,像個溫暖的太陽。

洛林細細地打量我,眉頭微蹙,便俯下身,用舌頭舔幹了我嘴角的血,臉上露出了滿足的情緒,這動作做得自然大方,完全不顧及室內還有一人。

洛林抓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說着廢話,從他剛到這裏時經常迷路,又說到教書先生被他氣走了幾個,提到了隔壁漂亮的姑娘們,罵到了處處壓他一頭的同門,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郎一樣,同兄長說着離家後的過往。

我許久未曾出門,聽他說這些,倒也有滋有味,末了,他補了一句:“蒼牧大哥一直不叫我去見你,我還是叫我爹逼着他爹,才能來見一面。”

這倒是有趣了,蒼家乃是武林正道第一家族,蒼穹又是擊敗了魔教教主的武林盟主,洛林的爹又能有什麽名頭,逼迫他爹讓步。若是基于爐鼎的需要,也不至于做到如此,迷藥下了,事情做了,再大的反抗也無所謂,若要鬧自殺,便灌了軟筋散,如此反複,再烈的性子,也會被磨平。

莫非是想叫洛林心甘情願地答應做這爐鼎,有心培養感情?說來也怪,魔功已然交了上去,爐鼎卻有限,偌大的蒼家,嫡系只得蒼牧與蒼穹兩人。蒼穹恨極了我,許是不會答應修煉,這事,似乎會落在蒼牧的頭上。但也說不準,萬一蒼牧和蒼穹的爹寶刀未老,想要試上一試,也是有可能的。

洛林不願意提他被我禁足後我一次也沒去見過的事,我便也不提,權當是個好兄長,哄着他開心。但身體終究在重病,聊了片刻,便昏昏欲睡,露出了七八分的疲倦。

蒼穹也走上前來,很明顯地暗示洛林該走了,洛林只得乖巧地向我告別,依依不舍地從我的床沿離開。我閉上了眼,下一秒唇上貼了一片溫熱的觸感,他吻得兇狠,我本該拒絕,卻察覺到了暖意中的一點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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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張開了嘴唇,任由他将那冰涼的事物推進了口內,壓在了牙齒的間隙,猛地睜開了眼。只來得及看見洛林狡黠的笑,洛林也只得這麽得意一瞬,随即便被蒼穹提了衣領扔了出去,他摔倒在地,人也不喊疼,只是笑得肆意妄為,滿滿的孩子氣。

“蒼大哥,你吃什麽醋,我自到了魔教那日,便是教主的人,親一下又如何,待我長大了,我們還要滾在一起。”

蒼牧的手指壓在我的唇瓣上,力道極輕地抹了抹,話語卻是極平淡:“洛林公子似是忘了幾日之後的婚期,你乃蒼穹未過門的妻子,行事自須謹慎。”

緣是如此,那魔功便給了蒼穹?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蒼大哥不是同教主是一對麽?我去看看我妯娌,怎麽不行了?

“還是蒼大哥在害怕,怕我為教主出謀劃策,好逃離你的手掌心?”

洛林的話語每一句都帶着玩笑的味道,偏生都能戳中蒼牧的心窩,我若不是困極,倒要為他叫好了,我實在想去睡覺,便道。

“你們出去說吧,我困了。”

兩人竟然真的出去談了,臨走前還為我關上了門。

我靜靜待了片刻,順手将被子壓在了頭頂,又将牙齒間的冰涼物事取出,許是沾染了口腔內殘留的血跡,冰涼的物事已然隐約發燙,我一點點摸出了卷頭撕開,手指摸着上面的凹凸痕跡,默讀着上面拓印的內容。

“蒼穹備好了屍體,外界傳聞你已死,大半教衆不願再追究,已派遣人去尋少教主細心照料教導。

“蘇風溪與司徒宣不知所蹤,許是已退隐江湖。

“暗衛重傷頗多,此處過于隐秘,消息流通不出,無法參與營救。

“教主請多保重。”

我的手指壓着“保重”上,壓了片刻,暗忖洛林真是長大了,重新卷起了冰涼的物事,塞入了口內,幹脆吞咽了下去——這物事名喚食玉,遇血才融,可雕刻機密,細看無礙,摸上才起凹凸印跡,待看完了吞入腹內,一日便可消化殆盡,真正意義上了卻無痕。

我似乎沒有了退路,只有假死一條,此事還須仔細準備,洛林那邊亦不能叫他知曉。

待離開此處,潛行回魔教,便進入密室修行,密室內存着數年的糧食,養傷重新修煉自是十分安全。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蒼家兄弟待我如此,我自然要好生回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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