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魔教果然覆滅了。
正道聯盟的旗幟插滿了魔教的總部。
看守的人倒是極少,我趴在洛林的背上,見我爹推着白明玄,如入無人之地,看不清他什麽動作,只見人迅速地倒下,再無生路。
等人處理得差不多了,我爹便從懷裏翻了半天,翻出一個巴掌長的圓筒來,撬開了蓋,向上抛去。圓筒在半空中炸裂開,不見煙霧、不聞聲響,未到半柱香,便聽見腳步聲密密麻麻,自遠方來。
我爹叫洛林将我放下,又讓洛林退下。洛林咬了咬嘴唇,還是不情不願地離開了。
數百人頭戴面具,靜默出現,規整站立,如同人偶。
我爹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只抿了抿,便倒在了地上,道:“你們還真以為我死了。”
無人應答,我爹便又倒了第二杯茶,重新倒在了地上,齊整站着的人群,似有人向前傾了傾,像是要阻止我爹,但又硬生生克制住了。
我爹便倒了最後一杯茶,他轉動着茶杯,頗有些漫不經心,但我能看到領頭人的身體微微顫抖着——他在害怕,他又在害怕些什麽?
這一場無聲的博弈,在第一個人下跪的時候,便已經見了勝負,數百人陸續跪了下去,我爹伸手招呼我,我不明所以地走了過去——他将茶杯交給了我,叫我一飲而盡。
有什麽東西不同了。
我爹囑咐了幾件事,着重強調要将那司徒宣找回來,揮了揮手,便讓他們散去。
我便問他,剛剛的喝茶是何意。
我爹笑吟吟地反問我,為何總要做個喝茶的模樣,把上下的教衆聚集在一起開會。
我心底是覺得他這麽做是為了附庸風雅,他既然這麽做了,我便跟着做便是。
他又倒了一杯茶,叫我伸出手來。我伸出了手,指尖突然一疼,一滴血便流了出來,淌進了茶杯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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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碧綠色的茶水內,突然出了一絲白色,像柳絮,又像其他的什麽東西。
“魔教上下,我皆下了強身健體的蠱蟲,賞茶,便是強化蠱蟲,提升功力,不過大多數人并不清楚這事,平日裏,這蠱蟲也沒什麽害處。”
我想到了之前突然暴斃的教衆,想到了他們死前的慘狀,便反問道:“若是想用這蠱蟲殺人呢?”
“殺了便殺了,”我爹答得随意,仿佛那些人命皆是蝼蟻,不值一提,“用不慣的廢物,自然不能留下。”
他似是也想到我之前向他提的事故,“唔”了一聲,又曲起手指,揉了揉眉心:“你那時心思太軟,我憂你下不去手,便将這蠱蟲克制的法子,交給了蘇風溪。”
這便能說得通了,蘇風溪為何每一次都擔着賞茶大會的主辦,又為何能在最後,叫魔教衆人人心散去。
“你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我爹輕聲地問我。
“隐約能想起來,我同那蘇風溪有過一段孽緣,其他的,便都記不清了。”
“孽緣,”我爹咬了咬這兩個字,忽地笑了,“的确是孽緣,于你是緣,于他是孽。”
我忽然想起,蘇風溪說過,我爹曾經殺了他滿門上下六百二十一人,便問他:“是你殺了他全家嗎?”
“你想知道真相?”他用茶蓋撥開了水中的白絮,将這杯茶一飲而盡。
我看着他絲毫不在意的姿态,莫名也平靜下來,只道:“無論真相如何,您是留了一個隐患,在我身側。”
“可不是我留下的,你得問問你的庶母,那可是他的主意。”
我爹指了指一直沒出聲的白明玄,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本劄記,正在翻閱着,說是翻閱,他目不能視,便用手指一行一行地摸,這劄記是白紙黑墨,并不見凹凸,白明玄卻也渾不在意,他那雙纖細而冰涼的手,似乎能輕易地辨別出細小的差別,他想“看”,便能“看”。
白明玄摸了一會兒書,便道:“蘇風溪可曾對你起過殺意?”
這倒未曾。
莫說那次大集會,就是日常生活中,我對他幾不設防,他若真想殺我,我早死了千百遍了。
但他待我又無法稱得上好,縱使我沒有過去的記憶,也能推測一二,在失憶前,他許是背叛了我一次,又不知為何,又要背叛我一次。他恨魔教教衆,便假借我手,親自殺了大半精英,卻似是從來未曾殺了我。
明明我才是我爹唯一的兒子,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是因為愛情麽?
這也太過荒謬絕倫。
白明玄放下了書,向我伸出了手,我便也将手伸過去,他冰涼的手指壓在了我的手腕處,似是在把脈。
“我曾叫江湖第一算,為你蔔算了一卦,你爹少年的時候,遇到的是那位的同門,一言不合,便将那人砍了,所以江湖第一算,很不願意為你蔔算。”
這段歷史,我不知道是我一直不曾知道,還是莫名其妙忘記了,總之聽起來,倒是新奇得很。
“那算命的,說你活不到今年,命中必有一劫,我不太信,你爹倒是深信不疑。”
我去瞧我爹,他坐不住,正在将魔功運在腳下,一二三地向上攀登着正殿的柱子,那模樣活脫脫像個孩子。
“你爹當年得的卦象是兇,少年失愛,中年失子,老無所依,一生飄搖。不過應了最前面的四個字,他便怕了。”
少年失愛。
我以為我爹愛的是白明玄,這內裏竟有些其他故事?莫非我爹愛的一直是我娘,那手劄上的故事,多半也是真的了。
“若要破卦,有兩條路可尋,一條要殺了蘇風溪,一條要留下蘇風溪。你爹當年屬意殺,我見你偷偷翻過牆,也要去和蘇風溪相會,便屬意留。”
即便是要留下他的性命,又何必将那些機密盡數告知于他,平白将把柄交與他手。
“慶兒,你是真不喜歡蘇風溪了?”
我爹突然插了一句,他極為認真地問我。
我伸出手,摸了摸那把斷情劍,回道:“此刻我心中平靜,無悲無喜,不見一絲痛苦與郁悶,可見這人,我是不甚在意了。”
我爹便搖了搖頭,嘆息似的出聲:“還真是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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