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番外-司徒宣 (1)

我做的一切俱是為你。——司徒宣

1.

很多年前,有一對手帕交的小姐妹,一個嫁給了蘇莊主,一個嫁給了司徒莊主,兩姐妹約好了,若生的是一男一女,便指腹為婚,結秦晉之好,卻沒想到生出的是兩個男孩,這婚約自然作不了數。

盡管如此,兩個男孩也是自小便玩兒在了一起,經常去對方的山莊裏住上一陣。蘇家的公子一身白衣,俠義凜然,名喚蘇風溪,司徒家的公子容顏姣好,性格溫順,名喚司徒宣。他二人雖相交甚密,卻并不為外人顯,蓋因司徒家與蘇家明面上沒什麽交際,江湖形勢莫測,多留一手防備,總不是壞事。

待到這二人漸漸長大,司徒宣對蘇風溪便生了隐秘的心思,但任他百般試探,蘇風溪皆作不知。哪裏能不知曉呢?不過是一種委婉的拒絕罷了。

有一日,司徒宣正在房中彈琴,一只白胖的鴿子落在了他的窗前,他伸手抓了鴿子,抽出了爪間的信件,正是蘇風溪的字跡,寥寥數十字,只說喜歡上了一個男人。司徒宣将這封信用燭火點燃,燒了個幹淨,當日便收拾細軟輕車簡行向蘇家山莊而去。

待到了蘇家山莊時,卻也不巧,蘇風溪出門去看花燈。司徒宣攥了攥手心,到底沒去做那追過去的事,他耐着性子用了晚膳,便覺得困極了,索性去了客房睡了一覺。

當他醒來的時候,一切都變了——門扉上沾染了鮮紅的血液,滿耳都是刀劍相撞、肉體被刺、哀號呻吟的聲音。司徒宣拔出了劍,謹慎地推開了房門,他看見有二人正在互相砍殺,神色間卻像是入了魔中了蠱,并不似常人。

那二人殺得專注,司徒宣偷偷溜了出去,卻發覺外面已是人間地獄——無數人在對砍,毫無章法,都像是患了病,間或有魔教教衆在屠殺他人。司徒宣屢次遇險,勉強避讓開致命殺機。他身上俱是冷汗,粗粗地喘着氣,在刀劍間穿梭躲避,拼命想向外逃。

遠遠地,他看見主房的房頂上站着幾人,一人的身形,一看便知是蘇風溪的爹,另一邊卻是個陌生人,白衣飄飄,凜然殺意隔着數百丈亦讓人徹骨戰栗。

二人正在比劍,刀劍飛快地交纏,司徒宣尚未反應過來,便見蘇伯父被一把刀從胸口貫穿,那白衣人抽出了刀,歸刀入鞘,蘇伯父便從屋頂墜落下來。

司徒宣眼睜睜見那白衣人轉過了身,像是已經看到了他,他拔起沉重的雙腳,轉身狂奔逃命,那若隐若無的殺意卻如影随形,激得他胸口發疼、渾身顫抖。

他的腳步離大門越來越近,此刻卻生出莫名的惶恐來,他不知道蘇風溪有沒有回來——此刻他盼着他不要回來,躲開這莫大的劫難,卻又期盼着他能從天而降,或許能改變這一切。

門口駐紮着無數魔教教衆,黑壓壓成了一片,手中卻燃起了火把,照亮了半邊天空,司徒宣無法,只得尋了個隐秘的地方,藏在了竹筐裏。

他能清晰地看到門外的每一個人,但他只要一冒頭,便會死得徹底。他将自己縮成一團,透過小孔去聽去看,石板上的血液越來越厚,哀號聲漸漸消去,便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那白衣人出現在了山莊門口,冷聲下令放火,火焰燃了起來,魔教教衆飛速地離開,像從未出現過一般。

司徒宣在火蔓延到他身邊時,才終于狠下心,從隐藏的地方離開,幸運的是他并沒有遇到魔教埋伏的教衆,他踉跄着向前走,蒙眬間,仿佛看到了蘇風溪的身影。

他又累又餓,又驚又懼,連蘇風溪身邊的人亦沒有關注一點,他踉跄地向前走,試圖離那背影更近一些,他張開了口,想要喚——一雙冰涼的手卻覆在了他的嘴唇上——他說不出話了。

掙紮如蚍蜉撼樹,他目眦欲裂卻只能被身後那人壓着進了一處遮掩物後,他看着蘇風溪跪在地上,仰天長嘆;他看着蘇風溪旁邊的陌生人安慰着蘇風溪抱緊了他;他看着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堂而皇之地騎馬而來,同那陌生人和蘇風溪交談着什麽。

真相壓抑在冰涼的指尖,說不出,便只能看着。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都離開了,嚣張的大火亦變成了零星的火星,司徒宣臉上的淚痕變得冰涼,身後之人放下了手,解開了對他的束縛。

司徒宣踉跄地向前走,茫然不知所措,他環顧四周,滿目瘡痍,這個他無比熟悉的地方,在一夜之間,付之一炬。

“那白衣人正是魔教教主,武藝高強,乃是江湖第一高手。我方才阻攔你,便是不想叫你意氣用事,平白丢了性命。”

司徒宣轉過頭,卻只見那人頭戴鬥笠面紗,看不清容貌,他開了口,嗓子沙啞得厲害。

“蘇風溪同他走了,會不會有危險?”

“不會的,”那蒙面人笑着答道,“教主的獨子很喜歡蘇風溪,他不會死,只會認賊作父。司徒宣,你待如何?”

司徒宣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舔了舔幹涸的嘴唇:“自是回司徒家,向我爹禀明一切,廣發英雄帖,聯合正道,圍剿魔教。魔教雖勢大,但集合正道之力,定能将其剿滅,報蘇風溪滅門之仇。”

“呵,”蒙面人嗤笑一聲,卻不願提醒眼前的癡兒,“你去試試罷,若試不成,便可在門口擺一壇海棠花,我自然會來幫你的。”

司徒宣回了家中,誰也不知曉,那一夜,他同他爹在書房內争執了什麽,但第二日,司徒宣便喚人拿了一壇海棠花,端端正正放在了門口——一切孽緣,便由此而生。

2.

蒙面人給了司徒宣一個藥方,只叮囑他沐浴之時将藥材泡進水裏,平時想服用的時候,亦可服用一二。

司徒宣憂心這藥方有毒,特地找了動物試驗一二,養了大半個月,那動物依舊活蹦亂跳,但他依舊猶豫着不敢用。

直到有一日,江湖傳聞,蘇風溪親自殺了一個對他說魔教教主是他殺父仇人的正道子弟,那正道子弟也不過是聽了些江湖傳言,便去質問蘇風溪為何認賊作父,蘇風溪只道那人誤會了便轉身離開,當夜,那正道子弟卻絕了性命。

司徒宣自己同自己下了一夜的棋,天明之時,落下了最後一顆棋子。他知曉自己從此便是他人手中的棋子,但他無能為力,既無法選擇放棄,又無從幫上一點。有那麽幾個瞬間,司徒宣想到了放棄,但一想到蘇風溪以後會徹底離開他的世界,以後會同仇人之子糾纏在一起,他便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放棄。

他有私心,他喜歡蘇風溪,他希望他回來,即使不同他在一起。我得不到的,便不會叫他人得到,司徒宣如是想着,便将最後一絲猶豫抛到腦後,左右不過以命相搏,又有什麽舍不得的呢?

如此便過了數年,蒙面人隔一個月,便會遞一封信,信中會詳細地寫寫蘇風溪近日的情況,大多是他與魔教的小教主是如何你侬我侬、情意綿綿。

“皇甫慶。”

司徒宣咀嚼這三個字,便從最開始的厭惡,一點點變成了憎恨。他恨極了這個人,并非因他是魔教教主之子,而是他能夠與蘇風溪日夜相伴、情意相通,那是他夢中的渴望、一生所求,偏偏叫皇甫慶得了去。

憑什麽,又為什麽?

有一日,司徒宣提着筆,卻發現他已記不清蘇風溪的模樣,分別不知過了多少年月,竟已開始遺忘,他揮落了整桌的筆墨,伏案長泣。第二日,未到約定的時日,室內卻多了一壇海棠花,他湊過去,搬開花盆,卻發現了一張墨紙,平攤開竟是蘇風溪的模樣。

蘇風溪長高了,五官更加疏朗,這幅畫畫得好極了,像這個人就在面前,透過紙面靜靜地看着他。司徒宣抱緊了畫,他本該懷疑幕後人的居心,但他顧不得了。

他像握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抱着這幅畫,記着蘇風溪的容顏,愛與恨随着時間流逝未見消減,卻更濃郁。他也曾迫不及待、焦灼萬分,寫了一封又一封信,詢問幕後人,他該做些什麽,幕後人卻只回他四個字——少安毋躁。

一年又一年,一日又一日,司徒宣竟等來了魔教求娶的消息,拒絕的話語到了嘴邊卻咽了下去,而在這天夜裏,那蒙面人又出現了。

司徒宣終于知曉了那藥方的功用,此刻他的意願似乎也不重要了,除非他死,他是一定要進魔教的,誰讓他是爐鼎之體,誰讓他是司徒家的公子。

他曾想過諸多情形,願以命換命,卻沒有料想過,幕後人一開始打的便是叫他以身飼狼的主意。要以死相拒麽?這麽多年都忍下來了,等下來了,狠下來了,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為何魔教橫行,他不甘心心悅之人與他人相伴,他不甘心自己始終在局外,他無法忍耐那種無力改變的痛楚。

他披上了紅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司徒山莊,但叫他沒想到的是,蘇風溪竟然是迎接他到來的使者。他隔着紅色的綢緞,近乎貪婪地看着蘇風溪的身形,蘇風溪卻是冷漠的,看向他的視線,不像是看人,倒像是看一件物品似的。

司徒宣攥緊了手,他什麽都不怕,只怕蘇風溪對他冷漠以對。他會怎麽想他呢?堂堂正道公子,竟願意去魔教當個爐鼎,禮義廉恥,盡數白學了罷。

司徒宣忐忑了一個下午,但當太陽落下,緊閉的門扉卻從門外打開,蘇風溪立在原地,月光灑在他的身上,溫柔到近乎多情。

他抱着劍冷着臉,卻說:“你不該來這裏,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去。”

仿佛是幻夢中的情形,司徒宣癡癡地瞧着他心愛之人的臉,将短短的一句話咀嚼了無數遍,蘇風溪卻不耐煩極了,便又重複了一遍:“快些出來,我送你走。”

司徒宣依舊沒什麽反應,蘇風溪像是意識到什麽,便又說道:“不必擔心我,教主顧忌着少教主,不會傷我性命,你莫要怕,我将你送走,以後亦不會有人再尋你麻煩。”

“少教主。”

司徒宣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他意識到眼前的男人已經愛上了別的人,他此刻過來,不是出于他所幻想的理由,更可能的不過是出于憐憫。

為愛救愛人出火海,不過是他癡心妄想。

跟着他,離開這裏,便什麽都做不了了,無法幫他報仇雪恨。而此時此刻,縱使他将真相告知于他,他也不會相信吧?

司徒宣不是一個膽大的人,他知曉結果大抵是一個模樣,便不敢去搏一搏其他的可能,就此錯過了告知真相的機會,只沉默不語。

“你不想走麽,司徒宣?”蘇風溪又問了一遍,他背對着月光,在司徒宣的眼中,高高在上卻帶着讓人窒息的憐憫。

司徒宣仰着頭,放肆笑着,回道:“你今夜能來,我很開心,但我仰慕教主已久,自願嫁給他。”

“即使當個爐鼎?”

“即使當個爐鼎。”

司徒宣以為,蘇風溪會再問上幾句,或許他再問幾句,司徒宣便撐不下去了。但蘇風溪沒有再多問,而是轉過身徑自走了。

他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了,仿佛剛剛的交談,是一場求來的夢境,夢醒了,便是冷冰冰的世界。

芙蓉帳暖度春宵。

肉穴一點點打開包裹住他人的孽根,欲望沖刷着冰冷的理智和底線,沒進暖意的水面讓眼淚奪眶而出,司徒宣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自己,他所做的是正确的,他正在一點點扼殺教主的性命,正在為蘇風溪報仇,待一切塵埃落定,他自然能将一切真相告知于他,他會抱住他、心疼他,他會同他一起離開這裏。

3.

司徒宣倚靠在樹後,看蘇風溪與皇甫慶練劍,他二人的眼中只有彼此,司徒宣便沒有暴露。

他的手指插入了樹幹裏,鮮紅的血液順着樹上的紋理緩緩流出,他感受不到痛,只能體會到濃郁的恨。

這世間,你二人最不該在一起,卻偏偏能在一起,而我司徒宣處處為你,你卻什麽都不知道。

蘇風溪,我忍不住想去恨你。

司徒宣轉過身,長長的衣袍擦過樹幹發出細微聲響,皇甫慶聽聞聲音正欲去尋,額頭上卻多了一個輕柔的吻,他的戀人說道:“不過是只貓。”

皇甫慶不太相信,但蘇風溪如此說,那便一定是只貓了,他将人抱進了懷裏,甚至覺得自己是極體貼和“成熟”的,像每一個年輕人一樣,笨拙地想将最好的東西送給戀人——願他笑,心便安。

司徒宣踉跄着向前走,卻被樹枝絆倒摔在了地上——他本該看到的,但不知為何什麽都看不見了。小時候,他如果摔倒了,蘇哥哥會二話不說地背起他,還會輕聲地哄他,叫一句“果果不哭”。正是這細致入微的溫柔陪伴,司徒宣迷了心竅,一頭紮了進去,縱使在最孤單最想放棄的時候,亦苦苦守着回憶,想叫時光逆轉,想讓人一直不變。

司徒宣坐了一會兒,心裏也是明白的,蘇風溪不會出現,亦不會再背他的,他掙紮着站了起來,踉跄向前走,後頸卻驟然一緊,整個人都飛了起來。他瞥見了那人精致的衣袖——竟然是皇甫玄。

皇甫玄拎着他飛了一會兒,便順手将他扔到了屋頂上,司徒宣摔得有些疼,縮成了一團,不敢言語,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壇酒。

司徒宣瞧着那酒,又瞧着皇甫玄笑吟吟的臉,有些不明白這是個什麽套路。皇甫玄卻不管他,硬把酒一塞,便幹脆平躺在了屋頂上,看漫天繁星。

司徒宣沒想出此刻教主殺他的緣由,卻也不想喝他的酒,便道:“教主賜酒本不該辭,只是我的确不善飲酒……”

“你可借酒消愁。”皇甫玄突兀開口,叫司徒宣心中驚詫,他不知曉皇甫玄為何這麽說,亦不知曉他是不是已經得知了什麽。

司徒宣沉默不語,皇甫玄卻幹脆地戳破了窗戶紙:“你喜歡蘇風溪,蘇風溪卻不喜歡你,何不借酒澆愁?”

“……”司徒宣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他是該怕的,偏偏他又覺得,皇甫玄看出了真相,卻也不會殺他。

“你叫司徒宣?”

司徒宣沉默地點了點頭。

“你想殺我?”

司徒宣想搖頭,但凜然殺意叫他不敢輕易動彈。

皇甫玄輕笑一聲,擡手捏起了司徒宣的下巴:“牡丹花下死,做鬼亦風流。”

司徒宣不知作何反應,但皇甫玄卻欺身而上,吻上了他的嘴唇。

冰涼的夜裏,衣裳一件又一件褪去,司徒宣的後背抵在屋頂的瓦片上,承受着皇甫玄的侵占,他睜大了雙眼,看夜空中明亮的圓月,忽地笑了,便伸出手攀附上了皇甫玄的腰,一晌貪歡,忘卻過往。

4.

司徒宣再次醒來的時候,皇甫玄已經離開了。他仔細地回想昨日的交談,得出了一個不那麽困難的答案——或許皇甫玄已經知曉他來的目的,知曉他是來殺他的,而他則不知道出于什麽理由,選擇了放縱。

或許是驕傲自大,認為別人無法傷害他,或許是……一心求死,期盼着別人殺了他。司徒宣将後一個可能排除在外,無論如何,他能夠保住一條性命,總歸是好的。

皇甫玄似乎很喜歡司徒宣,幾乎日夜宿在司徒宣這裏。司徒宣醒來時便是被肏,有時進食亦要承受着沖撞,沒日沒夜無休止的性愛讓他的大腦昏昏沉沉,只知曉本能地追尋和滿足欲望,有那麽一段時間,他忘記了他進入魔教的目的,忘記了深沉的愛與恨,眼中只能看到帶給他無邊快樂的皇甫玄。

直到有一日,太陽高懸,他自睡夢中醒來,踉跄着爬下床,卻瞧見了屋內的一壇海棠花。他驚訝極了,自從他進了魔教,那蒙面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以為魔教防衛甚嚴,所以他進不來,卻沒料想到魔教內亦有他的棋子,甚至能夠悄無聲息地運進來一壇海棠花。

當夜,司徒宣留了窗,等到月亮高懸,窗外果然多了一道身影,那人只叮囑了司徒宣一件事,便是叫司徒宣将真相告知蘇風溪,全部的真相。

司徒宣有些遲疑,他心知蘇風溪此刻的武藝無法撐得住他報仇雪恨,便只想陽奉陰違,将人糊弄過去,再伺機行事。那蒙面人卻仿佛看透了司徒宣的想法,只道:“你自可将一切告知蘇風溪,你放心,你的好哥哥,不會沖動行事,想去殺了皇甫玄的。”

“為什麽?”司徒宣下意識地反駁,問出口卻已經知曉了答案。

“蘇風溪視皇甫慶如命,又豈會殺了他父親。”

“倘若蘇風溪真要殺皇甫玄呢?”司徒宣又問了一句,盡管他自己也知曉,這個可能微乎其微。

“那我便幫他殺了那皇甫玄,他手刃仇人,自然也不能和皇甫慶在一起,我安排你二人離開魔教,以後山高路遠,自然可以去過你們的快活日子。”蒙面人顯得興奮極了,便越說越快,每一句每一字都精準地戳中了司徒宣的渴望。

他受夠了無休止的性愛,亦受夠了在隐秘處圍觀那二人甜蜜相處,若有一條捷徑,能夠叫皇甫玄早些去死,能夠讓蘇風溪同皇甫慶斷了關系,能夠叫他同他一起走——縱使他死,也是想試一試的。

他答應了蒙面人的請求,甚至心情頗好地澆了這壇海棠花,待夜色深了,他亦知曉皇甫玄今夜不會過來,便從衣櫃裏選了最素淨的一件,急匆匆地出了門,去尋那蘇風溪。

今夜的守衛亦比以往要松得多,司徒宣極幸運地到了蘇風溪的院落,恰好看見蘇風溪吻了皇甫慶的額頭,而院落中散落着十幾個酒壇。

蘇風溪警告似的看了一眼司徒宣的方向,往日若是他這麽看過來,司徒宣便會識趣地離開。但今日他不想離開,亦不想退讓了,他要告訴蘇風溪所有的真相,他要幫蘇風溪報仇雪恨。

司徒宣走出了陰影,蘇風溪卻一把抱起了皇甫慶,将他抱進了房間裏。司徒宣眼睜睜地看着,蘇風溪替那人褪去了外衣,脫下了鞋子,又将柔軟的被子蓋在了他的身上,看了一會兒,才起身出了門,跨出門後,又極為熟稔地将房門緊閉,以确保不會吵到他。

蘇風溪本是笑着的,但當門關合後,他便落了笑,整個人顯得嚴肅又危險:“你來幹什麽,若教主發現你來找我,恐怕你性命難保。”

雖是責備的話,司徒宣卻貪婪地聽着,只當蘇風溪是在關心他。他捏了捏手,強作鎮定,便道:“我來,是想告知你真相的。”

蘇風溪眉頭微蹙,抱劍于胸,問道:”什麽真相?“

“你全家滅門的真相。”

司徒宣的聲音已經帶了顫抖,但蘇風溪卻依然鎮定的,甚至有些不置可否的味道。

他道:“司徒宣,若沒有證據,你有再多的故事,我亦不會相信。”

5.

司徒宣的心迅速地下沉,沉到黑暗之底,在這一瞬,他知曉他與蒙面人的賭約,大半已輸了。但他依舊不甘心,他急切地抓住了蘇風溪的手臂,蘇風溪掙了掙,卻掙不開。司徒宣幾乎拼盡了所有的力氣,抓緊了蘇風溪的手,像是他也知道,一旦松開,眼前的這個人,便極有可能轉身離去,連解釋的機會,亦不會給他。

蘇風溪依舊神色淡淡,他的目光冰涼地看着司徒宣,同看一棵樹沒什麽差別。司徒宣注意到了,但強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他急促地說着當年的真相,說着說着便落了淚,哽咽着、沙啞着嗓子将這在內心咀嚼過無數次的事實,說與蘇風溪聽。蘇風溪的神色一直沒什麽變化,縱使司徒宣聲淚俱下。

司徒宣終于說完了一切,他瞧着蘇風溪面無表情的臉,亂成一團的大腦也驟然清醒,他顫抖着手,摸出一塊破碎的玉來,只道:”這是你爹當年随身攜帶的玉,可證明我所言非虛,我的确是在那日僥幸偷生,才能将一切真相告知于你。”

司徒宣伸出手想将碎玉遞給蘇風溪,蘇風溪卻沒有絲毫接過去的意思,甚至掙脫了司徒宣的雙手,後退一步反駁道:“若如你所言,當時情形如此兇險,你又如何能拿到這碎玉?你既拿了這碎玉,又為何偏偏此時選擇告知我真相,縱使這些年我在魔教與你斷了聯系,那一夜你嫁入魔教中,亦可同我說。司徒宣,此時此刻,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

司徒宣睜大了眼,未曾想到此時此刻,蘇風溪竟然還如此理智,将其中的破綻一一指出——或許并不是理智,而是本能地不願意相信,因此絞盡腦汁,将所有的破綻挑出來,以說服自己,這一切俱是假的。

“你哪裏是不信,蘇風溪,你是不敢信。”抑制不住的淚水洶湧而出,司徒宣如墜冰窖,雙腿戰戰,“蘇風溪,你全家上下八百餘人,盡數死在魔教手裏,你還要騙自己到什麽時候?”

“我的家事,與你無關。”

蘇風溪平靜地說完了這句話,轉身欲走,卻聽見一聲沉悶的聲響。蘇風溪的嘴唇微顫,卻沒有回頭。

司徒宣雙腿筆直跪在地上,滿臉都是淚痕,他不知道他為何要下跪,只知曉他再也站不住,長久以來支撐他走下去的信念在迅速崩塌,真相來得倉促而決絕。如何能不生疑惑,如何能徹底瞞得住,蘇風溪,他不過為了個男人,便止住了探尋真相的手。

“蘇風溪,”司徒宣喊得聲嘶力竭,“若你想報仇雪恨,有人可助你一臂之力,你和他聯合,便可将那魔頭斬殺。”

蘇風溪站在原地,如一座冰封的雕塑,冷硬卻不通人情。司徒宣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又道:“我為了殺那魔頭而來,蘇風溪,我早就将自己看作是蘇家人,我想為你報仇,如何與我無關?”

“司徒宣,”蘇風溪突兀地開了口,司徒宣挪動着雙腿,伸手向前想去抓他的衣擺,手中卻落了空,那人邊說邊向前走,他道,“這件事與你無關,我會尋個時機,送你離開這裏。”

司徒宣慘然一笑,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蘇風溪,你可真是天下第一心狠之人。”

“我是,”蘇風溪看向緊閉的門扉,輕聲回道,“莫要再吵了,若慶兒醒來,說不定,我會殺了你的。”

那殺意不似作僞,硬生生壓在司徒宣的面前,叫他再說不出話來。在那一瞬,他想起曾經聽過的傳言,有一位正道子弟當着蘇風溪的面說殺了他全家的便是魔教,當夜他便身亡。司徒宣曾以為,殺他之人或許是他人,但此時此刻,他便知曉了,定是蘇風溪,殺人滅口。

他用無數的謊言包裹住自己,遠離真相,辜負了整個家族的亡靈,構架出虛假的平靜表象,陷入愛戀,麻痹自身,可恨又可憐。

他就那麽愛他麽?

蘇風溪就那麽愛皇甫慶麽?

那他司徒宣算什麽?他這麽多年,焦灼瘋癫又算什麽?他為他用盡手段,他為他以身飼狼,他告知他真相,他卻是恨他的,他竟是恨他的。

司徒宣擡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本以為幹涸的淚重新洶湧而出,他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力氣,還能行走還能奔跑,踉踉跄跄,癡癡傻傻,瘋瘋癫癫。

他的眼前掠過無數幼時的畫面,竹馬竹馬、兩小無猜,他喚他果果,他喊他哥哥,手牽着手,笑意盎然。他的蘇哥哥,那個信他護他幫他叫他敬佩的蘇哥哥,怎麽就變成這模樣了?

他撞進了自己的房門裏,卻發覺室內光明一片,皇甫玄端坐在床上,正盯着他看。他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竟抓起身邊的瓷器,便向那人的身上投擲過去。

那瓷器尚在半空中,便被皇甫玄的內力震成了灰塵,四散而來,像繁華落盡的塵埃。皇甫玄幾步便走到了門口,将司徒宣一把攬入懷裏,笑道:“慶兒和蘇風溪傷你,你對我發什麽脾氣。”

司徒宣不去想皇甫玄為何在這裏,亦不去想他為何這麽說,他只知曉他疲憊極了,倦怠極了,狼狽極了,便無比渴求着這個擁抱,他顫抖着手攬上了皇甫玄的腰身。

皇甫玄将人抱緊,嘴角挑起涼薄的笑意,手心卻依舊溫柔地順着司徒宣的後背,他将人打橫抱了起來,扔到了床上,吻上了司徒宣的嘴唇。衣衫盡褪、水乳交融,司徒宣只覺得這場性事舒服極了,叫他忘卻所有的苦痛,沉迷其中。

6.

蘇風溪同皇甫慶私奔了。

司徒宣得知這個消息時,正對着鏡子塗胭脂。皇甫慶的臉總是紅撲撲的,小跑到蘇風溪面前,蘇風溪便會伸出手蓋在他的額頭上。

司徒宣想了很久,或許蘇風溪喜歡那種泛紅的臉,便拿了胭脂,細細地搽着。侍女輕聲地說着消息,司徒宣将最後一點搽好,他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紅撲撲的臉頰,像極了那個人,但蘇風溪連看也不願意看一眼,寧願帶那個人走。

他選擇了逃避,何嘗又不是一種保護,他護着那人,便想帶他遠走高飛,忘卻一切的煩惱,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司徒宣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手指間落了不少胭脂色,他喚人去搬一壇海棠花進來,嘴角的笑絕望而明豔。

蒙面人如期而至,司徒宣立在窗邊,扶着窗沿搖搖欲墜。

“司徒宣,你有什麽心願麽?”

“我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同我睡一夜?”

司徒宣點了點頭,極為自然地褪下了外衣,那蒙面人卻別過了臉,只笑道:“莫要這麽做,你有什麽心願,我願意幫你的。”

“我想,”司徒宣說了兩個字,眼淚便突兀自眼眶中滾落,他卻是木然的,好似正在哭的人不是自己一般,“我想叫皇甫慶生不如死,飽受折磨。”

那蒙面人卻輕笑一聲,反問道:“你不想叫蘇風溪也受盡折磨麽?”

司徒宣伸手抹了一把臉,啞着嗓子道:“我舍不得。”

舍不得,縱使他将千萬把刀捅在自己身上,亦不願意将刀尖對準心心念念之人。

“好,我答應你。”

蒙面人走了,沒過多久,蘇風溪随着教主回來了,少教主亦回來了,只是聽說失去了所有的記憶,緣來是喝了斷情水。

那是司徒宣第一次聽說斷情水,他聽了便想拿一瓶叫蘇風溪服下,他剛剛起了這念頭,皇甫玄卻嘲弄般地開口:“斷情水給了蘇風溪,他卻喂給了慶兒,他不願失去記憶,縱使你求來,也沒什麽用。”

蘇風溪竟然舍得讓皇甫慶忘記他。

司徒宣低垂着眼睑,熟稔地解開了皇甫玄的腰帶,他跪在地上,含住了那人的孽根,在嘔吐與快感間沉淪又清醒——是的,他愛他,自然要叫他忘記他,忘記一切的真相,便可肆意妄為,永遠快活。

知曉得愈多,便愈絕望,蘇風溪是想獨自背負起一切,好叫他的愛人大步向前,莫陷在泥潭。

嫉妒、恨意、絕望,想要泯滅一切的渴望。

你要守護的,我偏偏要毀得一幹二淨。你若下不去手,便叫我來下。

夜夜纏綿日日笙歌,司徒宣坐在皇甫玄的身側,笑着看皇甫慶伸長了腿,用一雙漠然的眼神看着蘇風溪。他擡起了酒杯,以袖掩面,笑着飲盡杯中酒。

又過了一些時日,皇甫玄的身體終于出了問題,他的魔功變得紊亂,卻并不慌張,依舊宿在司徒宣這裏。司徒宣猜皇甫玄早就知曉他的身子是致命的毒,他或許一心想去死,又或許籌謀着什麽,但這一切都與他無關,皇甫玄是一定要死的。

皇甫玄也果真死了,同武林盟主雙雙戰死,墜落山崖。司徒宣笑着在卧室裏走了一圈又一圈,他笑得魅惑又矜持,是被調教好的模樣。

只要皇甫慶有一絲一毫的難過,他間接殺死皇甫玄,便十分值得。不知何時,他不再是為蘇風溪報仇雪恨,而是想深切地報複皇甫慶,只要他難過痛苦,他便興奮得渾身顫抖,連夢中亦會笑出聲。

武林正道早已沒有了他的歸處,他知曉他的命運會是被皇甫慶繼承,那是爐鼎的宿命,亦是皇甫慶無法推卸的責任。司徒宣高興極了,他馬上就能觸碰到蘇風溪守護的寶貝了,他會叫那皇甫慶喜歡上他,他會親手将皇甫慶推入深淵,他會讓蘇風溪眼睜睜地看着,他會一點點殺了皇甫慶。

他瞧着銅鏡中那一張過分妖嬈的臉,一點點調整成怯生生的表情。他站起身,走過門扉處的海棠花,推開了房門。

蘇風溪立在原地,冷漠如冰。

司徒宣便笑了,似在開玩笑一般:“蘇哥哥,你要來帶我走麽?”

“司徒宣。”蘇風溪冷淡地道出了這三個字。

司徒宣攥緊了手心,用疼逼得自己腦子清醒些,他聽到蘇風溪說完了後半句話。

他說:“司徒宣,莫要欺負皇甫慶。”

司徒宣的眼前突兀變得模糊,手指已挖破掌心的皮肉,他恨到極致,反而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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