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PART4

沙馬什的車辇閃耀着金色光芒，緩緩駛過天際，昭示着又一個晴朗的好日子。坦姆茲一個激靈，從草叢中翻身躍起，他已經很久沒有在清晨的露水中睡醒過了。

過去的一夜對他而言無疑是漫長的。

在他既往生命的悠長歲月裏，他不曾對誰鐘情。因此，當他忽然發現自己戀慕上了那麽一位美貌的女神時，他完全茫然了。

啊，他該如何去取悅她，贏得她的芳心？顯然，一味征求她兄長的意見并不合适，即使那位兄長是他的至交好友。

坦姆茲眯着眼睛，望了望高懸于天穹的紅日，一股煩悶充斥着胸腔。在曠野上踱步，他的羊群離他遠遠的，唯恐跟得太緊，會被他的陰霾心情所籠罩。

但此時一陣清風吹來，驅散了他心中的烏雲。坦姆茲臉上綻開了濃濃笑意——他看到了那個嬌豔奪目的金星神。

伊什塔爾腦子裏仍有些亂亂的，不過此時她很想再次與牧神會面。鷹隼指引她找到了他的羊群，她知道坦姆茲就在烏爾城郊不遠處。她選擇了步行來見他，雖然安舒貝爾已經為她套好了車。

牧神受寵若驚的表情，伊什塔爾盡收眼底。她心中頓時泛起陣陣得意。照理說她并不容易被打動，更不容易為了一個追求者沾沾自喜。可是坦姆茲那份企盼的心情猶如融入了空氣，讓她渾身都暖洋洋的。

咳，虛榮。伊什塔爾暗暗否定道。

不錯，她曾有許多追求者，但他們無一例外都對沙馬什服服帖帖，恭敬有加。只有他，居然能夠讓那個一貫自負沙馬什主動替他撮合示好。

坦姆茲，他一定有些特別的地方。

“天哪，你看上去完全是剛睡醒的樣子。”一走近他，看清了那尚未整理的衣袍和略顯蓬松的發絲，伊什塔爾就忍不住發出感嘆。

坦姆茲不由得臉上一紅。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讓金星神看到我如此不整潔的模樣，非常抱歉。”

他的誠懇讓伊什塔爾都不好意思指責或者嘲弄他了。畢竟她對于挑剔儀态種種毫無興趣——曾幾何時她因為裝扮過于随心所欲而受到過母親南卡爾的諸多訓斥。直至今日她仍保留着一份叛逆與不甘，雖然這些情緒只能發洩在她不停變換色彩的頭發上。

他們慢慢靠近彼此，伊什塔爾大膽而熱切的注視使坦姆茲心旌飄蕩，又覺得幾分赧然。她的眼神有着動人心魄的魅力，逼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坦姆茲不自覺吐出一長串贊美之辭：

“你的美貌令我窒息，耀眼的女神。你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都教這天地為之動容。草木為你含羞，諸神因你沉醉。你儀态萬千，讓這穿越天地間的風也滿心希望擁抱你，情不自禁詠誦你。聽這這綿長的音樂，這美妙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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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什塔爾眨眨眼，打斷了他：“你太誇張了，那只是普通的風呼聲而已。”

“對于凝視着你的坦姆茲而言，這便是最為動聽的聲韻。”他回答。

浮誇……可伊什塔爾不想這麽快就為他下結論。眼前這位牧神與恩裏爾一道建造了尼普爾，他應當……他必然是不平凡的。

“為什麽我們不說些更有意思的事，譬如，你們，你和恩裏爾，為什麽要建造尼普爾城？”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纖長白皙的手指就壓在她的項鏈上。

坦姆茲沒料到她會突然抛出一個這樣的問題。為什麽要建造那座世間最大的城池呢？哦，恩裏爾認為我們的住所太分散，于是計劃把諸神聚集在一個固定的地方，在那裏有雄偉的宮殿和溫暖的房間，我們享受低級神的供奉，指導他們勞作，豐衣足食。

遲疑半響，他答道：

“一些很簡單的想法，不過偉大的主神并非心血來潮……”

他簡直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他恍然覺得，建造一座城市……僅僅是因為諸神有着群居的本能罷了。

“我們用兩萬個日夜，也許更多時間……為一件事情竭盡全力是非常快樂的。恩裏爾和我都很累，可我們仍然很開心。”

然後呢？坦姆茲再次詞窮，這足夠讓他懊惱了。天，驕傲如他，從沒試過竭力去讨某一位少女的歡心，尤其是用一個他并不擅長的話題。

“那城市如同凝固的音樂般優美壯麗。”伊什塔爾真心實意的贊美。“你們耗費的時間是有價值的。”

“噢，烏爾也是一座美麗的城市。”坦姆茲緩過勁來，現在他覺得舌頭不再打結了。

伊什塔爾心裏湧起一絲小小的快活——她也曾為此付出無數辛勞和努力。“感謝你的誇獎。”

“即使是這城郊的草地也豐饒異常。”

“所以你選擇在這放牧呢。”伊什塔爾咯咯笑着。“我也很喜歡這片草原。小時候我常常與安舒貝爾和拉特拉克他們在這兒胡鬧，弄得背上全是草屑。我特別喜歡烈日暴曬後的青草味道。有時我會羨慕那些野兔，因為它們可以肆意的在地上打滾，不用擔心回家後母親和哥哥的責怪。”

“你同樣可以羨慕我的小羊羔們，它們也十分自在。”坦姆茲接道。“想去看看我的羊群嗎，伊什塔爾？我敢保證它們都很乖。”

伊什塔爾點頭表示同意。他們漫步在廣袤的原野，迎面刮來一陣頗為強勁的風，曠野上寥寥幾棵樹木被吹得嘩嘩作響。

“這裏的樹真少。”伊什塔爾忍不住評論道。“以前在烏爾高地有大片大片的森林，為了建造城市，我們砍掉了一些，又将另一些移植到了城裏，裝飾我們的道路和庭院。”

“用我們的雙手創造一個全新的空間，”坦姆茲接道，“那是與自然截然不同的風景。”

“我喜歡那景致。”伊什塔爾眼睛亮晶晶的，閃着興奮的光芒。

“我也是。”他略微笨拙的回應她。一瞬間，原本凜冽的風似乎也變得溫暖起來。

她東瞄瞄西瞅瞅。“你的羊群呢，坦姆茲？”

“就在那邊。”他指着遠處那白花花的一片。

“它們看上去真惬意，只需要低一低頭，就随時能吃到美味的食物。”她指着白茫茫中間的一個點。“那也是你的小羊羔嗎？”

坦姆茲心砰砰直跳，他已經發現了伊什塔爾的纖指所向。“哦，挂着銀鈴的那一只？”

“就是它。”

“如你所想，它屬于我。”

此刻他已經預備好下一句：如果她喜歡的話，它就屬于她了。

誰料到美麗的女神竟皺起眉頭。“它需要好好洗澡。曾經有一次，我不過是摸了摸它的背——我覺得那是它髒兮兮身子上最幹淨的部分——就被母親唠叨了好久，她十分嫌棄那膻味。”

被她的喜怒無常驚到，坦姆茲感覺自己眼睑微微跳了跳。“當然——這個……”

該死，他還能說些什麽？坦姆茲尴尬的思考着。

不用等他冥思苦想，伊什塔爾再次轉換了話題。“算了，我們還是聊聊別的。你為什麽追求我，牧神？”

噢，這個問題更難以回答。他尚未準備好長篇大論，那足以打動變幻莫測女神的華麗詩歌。

“看看你和沙馬什做了什麽，我們有一個不太好的開始。”伊什塔爾緩緩說道。

在坦姆茲聽來，她略顯冰涼的話語是在诘責他“為什麽要通過她的兄長來追求她”。

他靜靜望着伊什塔爾。她的眸子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跟沙馬什非常相像。但是她的發絲……他覺得不是那一夜所見到的烏青了，而是暗調裏透着濃郁的紫，帶上金屬般的光澤。

之前那次會面時她的藐視他仍歷歷在目，坦姆茲深吸一口氣，否認道：

“那并不是我們的開始。”

她怔了怔，然後點點頭。“哦，不錯，也許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時候。”

早到……金星神的誕辰之日。

“我已經向沙馬什求證，這條項鏈，”她捏着脖子上那串天青石，“是我從你那兒搶過來的——我們也因此得到了恩裏爾的祝福。這或許證明，我們注定要在一起。”

坦姆茲沒料到她會如此直截了當，他張了張嘴，一字未吐又合上了。

“你是這樣認為的嗎？”

坦姆茲有些猶豫，這時候，伊什塔爾放棄等待，自顧自的說下去：

“這段過往，自從沙馬什給我講了這個……我想，我以為，我開始有一點欣賞你了。”

他期待的盯着她的雙眸，渴望在那之中汲取更多的柔情深意，然而她餘下的言語卻幾乎将他的心碾成齑粉。

“但是，如果我告訴你，我更中意農神恩啓姆都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