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PART2

漆黑的地穴，潮濕的空氣。伊什塔爾踏着洞底厚厚的淤泥，眉頭擰成一團。腐敗的味道環繞在她身邊，讓她的心情一點一點滑向陰郁而沉重的深淵。

最初他們非常激動，亦非常振奮。他們找到洪巴巴時，魔龍正在一片大理石礦脈上打盹，腳下是散落的動物骸骨。乘着它餐後小憩的間歇，他們舉起各自的武器發起了進攻。拉特拉克的石□□穿了魔龍的尾巴，薩拉的銅鏈鎖住了它的利爪，安舒貝爾的銀刃割下了它的半邊脖子，伊什塔爾的黃金箭紮在洪巴巴的腦門上，使它痛得上蹿下跳，把礦脈地破壞得一塌糊塗。可接着它逃進了它最熟悉最安全的地穴，引得四位并非完全無知的神祇不得不跟着往泥漿裏沖。

雖然這不是一條好走的路，但他們絕不能讓洪巴巴就此逃回去休養。伊什塔爾打定主意要殺死另一只巨獸來平衡泛濫成災的深水。抱着完全信賴的态度，拉特拉克、薩拉、安舒貝爾都務必要配合她的行動，在濕熱憋悶的龍穴裏搜尋洪巴巴的蹤跡。

“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我想我們最好停下來先休息一下。”薩拉提議道。他的體力算最差的，這會子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了。

“咳，你總是不能多堅持一些。”拉特拉克擡杠道，語氣裏卻沒有抱怨的意思。

安舒貝爾環顧四周。“我們确實需要停一停，養精蓄銳。雖然魔龍受了傷，畢竟這裏是它的地盤，我們雙方的優勢算扯平了。貿然前行，連武器都拿不穩的話，就算找到了洪巴巴也不能保證成功。”

“嘿，我恨不得趕緊逮着那巨獸，剝它的皮，拆它的骨，啃它的肉。”拉特拉克搓搓手道。“不過——”

“不過我們現在得休息片刻。”伊什塔爾下結論。“殺掉就夠了，別太殘忍。”

作為隊伍中唯一的女性，她的情緒更容易受環境影響，她已經察覺到這一點，很希望能改善一下此刻這低落而沉重的氣氛。即使她亟欲拿回自己的寶貝武器——沙馬什為她打造的黃金箭此時還插在洪巴巴頭上——也顧及實際認為他們需要好好休整一番。

但是，坐在一灘爛泥上，實在是不痛快。

薩拉考慮了一小會，拆下背囊的一部分，姑且充當四位的坐墊。他又掏出少許肉幹和燕麥餅，供大家果腹。

“可惜這兒沒有水。”拉特拉克一邊咽一邊說。

薩拉點點頭。“我沒預料到會陷在地穴，也沒預料到會待上這麽久。”

伊什塔爾安慰他們：“好了，就算在洞穴外，水源受鹹水侵襲影響，也未必能喝。現在還算不錯的了。”

安舒貝爾忽然眼前一亮。“這樣說來，龍穴裏有洪巴巴鎮守，這裏的水或許還要潔淨些。”

他剛說完拉特拉克就站起了身——拉特拉克一旦有了念頭就很難閑住。薩拉連忙拉住他。“夠了，情況還沒那麽糟糕，不必特地去搜尋水源。待會我們一路上多留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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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特拉克撓撓頭又坐了下來。伊什塔爾沖他笑了笑，他的雙頰頓時染上一層紅暈。幸好地穴裏光線昏暗，一點也不顯眼。

剛剛啃了口麥餅，面渣還塞在喉嚨裏，一聲輕微的嘶吼已然引起了安舒貝爾的注意。他果斷指着右側前方，說：“那邊！”

伊什塔爾立刻肯定的點頭。“走！”

即便動作很快，薩拉也能确保一切都有條不紊。他迅速收拾了背囊，提醒大家清點好武器，又遞給伊什塔爾三支箭。

“我和薩拉新做的，箭頭用了黑曜石。”安舒貝爾補充說明。“瞬間的爆發力足夠大，可惜只能用一次，比不上太陽神的黃金箭。”

伊什塔爾嫣然道：“辛苦了。”接着她将它們插入箭囊。

腳步敏捷的靠近目标，安舒貝爾的眉頭越皺越緊。“洪巴巴的傷口正在飛速愈合，血腥味被草藥的氣息掩蓋了許多，而且正在變淡。”

“即使我們已經越追越近？”伊什塔爾不禁開始擔心。

“是的。”安舒貝爾回答。

拉特拉克沖在最前方，他已握緊了手中的□□，肌肉繃得如岩石一般，時刻準備向巨獸發出迅猛一擊；另一只手也抓緊了石盾，預備擋住洪巴巴噴射出的毒液。

“它朝我們過來了！”安舒貝爾高喊。

只一瞬間，大量青藍的毒液撲面而來，粘稠而濃密，帶着揮之不去的鹹腥。拉特拉克挺臂一舉，将石盾擋在前方，只覺得一陣頭昏腦脹，恨不得将剛剛入腹的那丁點食物吐個幹淨。□□紮在地上，他勉力支撐住沒有摔倒。耳邊聽到“嗖嗖”聲響，兩只箭筆直竄向巨獸襲來的方位。薩拉趕到他旁邊，給他灌了一小瓶藥劑，順手又朝前擲出去兩瓶。

安舒貝爾揮起他的銀刃。“伊什塔爾，黃金箭還在這，快！”

伊什塔爾領會了他的意思，手中最後一支黑曜石箭也射了出去。挾着耀眼的白光，箭頭在刺入洪巴巴額部的剎那爆炸開來。安舒貝爾乘勢拔下了金燦燦的太陽神箭，就地打了個滾回到石盾後方，将之遞給了拈箭拉弓的金星神。

在巨大疼痛的刺激下洪巴巴變得狂暴非常，地穴在它的巨尾掃蕩下一陣陣震動，仿佛下一刻便要坍塌。它面色猙獰的瞪着伊什塔爾，眼睛裏噴出金黃的烈焰，将七零八落插在它頭部的箭支燃燒殆盡。伊什塔爾毫不畏懼的回望巨獸，眸中蘊含着亢奮。她暗暗運了運氣，準備再一次射出她的太陽之箭。

“看，”安舒貝爾指着洪巴巴身後烏黑的一片，“深水浸過來了，洪巴巴的魔力在減退，它已經壓制不住它們了。”

“可是這一刻它卻可以利用深水一起發動攻擊。”薩拉皺了皺眉。“伊什塔爾，你必須蓄積足夠的力量，否則我們會被吞掉。”

拉特拉克背靠着石盾，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他可以感覺到石盾上的龜裂紋正在緩緩延長，細微的破碎聲在他聽來足以蓋過魔龍撕心裂肺的怒吼——他的□□這次大概沒法收回來了，洪巴巴盛怒之下以一顆尖牙的代價咬斷了刺穿它上肢的石器。他瞥見安舒貝爾的銀刃被巨獸的鱗片給彈開，他的夥伴渾身都是赤紅的火焰，似乎那之中摻入了他自己的鮮血。薩拉小心的放置了幾條銅鏈，企圖将洪巴巴固定在原地。魔龍的身軀正在脹大，仿佛要把整個洞穴填滿。帶着血腥味的惡臭充斥着每一個空間，催他作嘔。

拉特拉克費力的定了定神，朝伊什塔爾望去。她筆直站在雨點般墜落的碎石中，從頭到腳被一層明亮的白光所包圍，美麗到極致。

拉特拉克咬緊牙關，大聲呼喚他的同伴，好像他并不是當下最虛弱的那個一般：“堅持，再堅持一下！”

伊什塔爾抿緊嘴唇，汗水順着雙頰流至颏部，被蒸發得幹幹淨淨。手指節發出“咯咯”的響聲。力量源源不斷的湧向指間的黃金箭，太陽神的力量交織其中，彙合成一支巨大的光柱，似乎随時都會脫手。她竭力穩住身形，希望金箭可以在手中多停留一會，好在下一刻給洪巴巴致命的打擊。

“快點，伊什塔爾。”安舒貝爾發現了拉特拉克的不适。“我們要抵擋不住了。”

說話間薩拉的右腿被洪巴巴的尾刺貫穿。若不是巨獸的身軀已變得十分龐大，在狹窄的洞穴中活動受限，薩拉就會給扔飛出去。饒是如此，他也被甩在了石壁上，撞得蜷成一團。讓伊什塔爾冷靜的話語和着鮮血被薩拉咽了回去。

“別暈！”安舒貝爾的嘶吼讓他清醒了一瞬，薩拉感覺自己被拆散了一般，連一個指頭也擡不起來，從內到外都火辣辣的。他的視野朦朦胧胧，安舒貝爾跳躍的影子在眼前晃動。他的同伴正左支右绌盡力保護他，甚至來不及将他從地上撈起來。右腿傳來刺骨的疼痛，飛揚的毒液濺上他□□的皮膚，散發出燒糊的氣味。薩拉張開嘴，鼻子裏卻噴出了血泡沫。“咳、咳咳……”

——我會死，即使不滅的神祇也會死；就算是不被洪巴巴踩成肉醬，我也會被毒液腐蝕成骨架。

——我不應該趕到最前面的，我一直是我們之中最孱弱的那一個，我該老老實實待在拉特拉克的石盾後面。

——我的沖動大錯特錯，為什麽我一點也不難過？

——“因為你不會死”。

——“我們不會讓你消亡”。

——“相信你的同伴”。

——“相信我們的力量”。

——“我們也相信你”。

曾經，曾經的征途中也有過種種惡劣的情況。無論多麽艱險，他們都一起扛了過來。這一次，他們也該有信心制服這兇殘的惡龍。

“伊什塔爾——”

他分不清是誰的聲音，他只眼見一束巨大的金光朝洪巴巴頭部襲去。甫觸到光束的巨獸頓時翻騰狂叫，絕望的慘呼震得世界仿佛都變成混沌一片。拉特拉克的石盾被轟成無數碎渣，跟它的主人一起急速飛向了伊什塔爾。金星神臉色蒼白，呆若木雞，癱軟在地。然而拉特拉克在離她一步之遙處硬生生停了下來，無形神力化作有形的屏障，将一切沖擊擋在了面前。

下一刻，暴怒的黑水從四面八方朝他們湧來，魔龍的軀體很快就淹沒其中，一絲掙紮也不見。安舒貝爾勉強拉起薩拉，奔向另兩位同伴。剎那間，所有聲音皆為這洶湧的洪流所吞噬。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