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PART5

烏魯克城門外，旭日下一片密集的人群。不是普通喧鬧的市集，而是烏魯克王要領兵出征。望着整齊劃一的隊列，锃亮鋒利的武器，配上那些決絕堅定的面容，吉爾伽美什相信，這将是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他志得意滿，忍不住搓着手掌，問起旁邊的恩奇督：“你認為我們多久可以凱旋歸來？”

恩奇督卻心不在焉。他正回憶着前一晚發生的種種——他休息的房間裏多了一個女人，一個很漂亮、與莎瑪赫有幾分相像的年輕女人；那個女人與他說了許多話，大約是有些涵義的……現在她的言語似乎仍反複在他耳邊回響，令他難以安寧。

“你就是莎瑪赫選中的男人？”

“我王吉爾伽美什派我來陪你睡覺。”

“烏魯克王覺得，你作為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出征之前會需要女人的服侍。”

“不用？等你想的時候或許就沒機會了。”

“我不能就這麽走出去，我必須待滿一整夜。”

“除了睡覺，我們還可以聊天。”

“聊莎瑪赫？六天六夜還不夠你了解她？”

“如你所知，祭司曾經是最高貴的一族，四位主祭司更是站在頂點的人物；在吉爾伽美什的祖先們統治這裏之前，我們才是金星女神的代言人；由我們，而不是那些臭男人掌管着烏魯克城的一切。因為馬爾杜克，主神與我們的伊什塔爾女神一向不和睦。他宣布我們必須找到一位娶金星女神為妻的男性統治者，通過占有一位寡婦來獲得管理城邦的權力。當然，那些男人們都無法獲得伊什塔爾女神的青睐，只能請女祭司代勞。這一次，輪到了莎瑪赫。”

“原來你已經明白了的……你認為這種要求合情合理？”

“伊什塔爾絕不會同意馬爾杜克插手幹預烏魯克，可她已經失蹤太久。她曾是那麽勢不可擋，所向披靡；可自從她失去她最親愛的丈夫後，她便傷心頹廢，意志消沉。豐收之神永遠的失去了另一半，還有比這更絕望的嗎？”

“你能這麽愛她，恩奇督？滿足一下我旺盛的好奇心吧，她到底告訴了你些什麽？”

“她當然不會願意！即使她從此被神殿除名……”

“告訴我故事的真相，我一直在猜想你和她是如何認識，還有很多別的。”

“原來如此……不過，你知道現在大街小巷對于你的身世是何種說法？人們認為，你是主神馬爾杜克派來的兇煞，而我們的王吉爾伽美什發現之後，遣出一位女祭司前去教化你，賜予野蠻人知識，最後指引你來到文明的城邦烏魯克，擔任出征隊伍的先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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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即使是歷史文書的傳遞，也總是傾向于剝奪貧乏者的所有，給予富餘者更多，讓所有功績在一位高位者身上發光；何況民間的傳言。人們總是需要美化過的表象，需要一個崇高與智慧并存的君王；他們渴望一個讓他們心甘情願臣服的理由，渴望相信強權，渴望輕松的跟着‘神’的步伐走。當原有的守護神消失後，他們就會想辦法去找一個新的膜拜對象。”

“據說，吉爾伽美什的先祖曾在巴比倫城郊建造了一座美麗的花園，他遇見了偶然降臨在花園的伊什塔爾，他趁她睡着，占有了她，所以他具備了統治烏魯克的資格——這其實是一個謊言，金星女神不會讓人類男子近身，吉爾伽美什的先祖不過是窺見了伊什塔爾與另一神祇的歡愛，便自以為也可與女神建立親密的關系。祭司的文書裏有着真實的記載，但民衆更樂意為虛幻蒙蔽雙眼，因為如此一來，他們才更有理由跪拜在吉爾伽美什們的腳下。”

“他們的想法，跟你無關？哦，或許我真的錯了，你不是将他當做君王，而是真心需要朋友。”

“讓我瞧瞧，你如兒童般心思純淨，你如鷹隼般矯健剛強……恩奇督，你會是烏魯克王最好的助手！”

“……你就是烏魯克王最好的助手！”渾厚的男聲取代了尖銳的女聲，現實取代了回憶。恩奇督有點茫然的望着面前的吉爾伽美什，只見他充滿信任的笑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奈。

“我的先鋒官，打起精神來吧，我們可是在行軍途中。”他語重心長的告誡道。看來恩奇督并沒有把他方才那一長串鼓動人心的說辭給聽進去，吉爾伽美什有幾分不悅，可他随即将它們丢在一旁。“那邊，那片高聳的棗椰樹林，我們将在那兒紮營休息。”

恩奇督默默跟随吉爾伽美什的步伐。士兵們忙忙碌碌，走來走去，最終為烏魯克王支好了一方帳篷。吉爾伽美什随意在一塊灰撲撲的氈子上坐下，示意恩奇督湊過來挨着自己。

“我的朋友，你一大早就魂不守舍。難道讨伐一只遠古的巨獸是件不值得振奮的事情？”

還沒等恩奇督回答，他便擺擺手。“我不認為你仍舊懷着不必要的仁慈，否則你就不會成為我的隊伍的先鋒。那麽還有什麽能影響你的情緒？昨夜的那個女人不夠好嗎？”

恩奇督搖頭。“跟她……無關。”

“那就是和莎瑪赫有關。”吉爾伽美什仔細打量着他的臉。“你沒有碰她對不對？并非因為她曾經是我的王後，而是因為你在想着那個抛棄你的女人。”

恩奇督訝異非常。“我倒是、不知道她曾經是你的妻子。”

“她四年前嫁給了我，現在依然是屬于我的女人。”吉爾伽美什撇嘴。“有時候她很矜持……算了，這無關緊要。說來聽聽，你的心事？”

恩奇督沉吟半響。“還是，沒有莎瑪赫的訊息？”

“很遺憾，目前還沒有搜索到。”

吉爾伽美什對這一失敗的坦誠讓恩奇督又一次陷入深深的失落。他想她，他需要她，尤其是在他走入這個與他過去的認知迥然相異的世界之後。人們異樣的眼光，身後的竊竊私語，小心翼翼的詢問交流……他清晰的感覺到這些缺乏善意的存在。那些與他極為相似的生物，顯然把他劃作了異類。他懷念莎瑪赫明媚燦爛的笑容，懷念她親切悅耳的嗓音。他多麽不習慣應付那複雜的一切，他無比渴望她能陪伴在他身邊；她什麽都懂，她也樂意教他怎麽去做……

可是——她為什麽要抛下他獨自離開？

恩奇督望向吉爾伽美什，這份友誼現在是他最大的支撐。這個人心中毫無芥蒂，對朋友毫不設防。他希望信賴他，他願意協助他去獲取他想要的勝利。恩奇督并不知曉他灼熱的眼神給予了烏魯克王多大的滿足感，吉爾伽美什忍不住打消了譏諷莎瑪赫的念頭，轉而安慰起他的朋友來：

“只要她還活着，我們總能想辦法找到她。如果人類君王的力量不足以搜遍整個美索不達米亞，我們還可以祈求主神的幫助。我們的誠意結合我們的毅力，最終會達成我們的目标。”

真摯的語調溫暖了恩奇督的心。盡管吉爾伽美什從來不對莎瑪赫報以欣賞的态度，卻一直努力幫他尋找他的情人。烏魯克君王還不止一次表示，他決不再降罪于莎瑪赫的逃離，甚至反對烏魯克大神殿将她除名的行為。他充分展示了他的寬容，那麽也會得到恩奇督的充分感激。

恩奇督沖他笑了笑。“謝謝你。”

這時一位侍衛官匆匆走來。“陛下，先遣隊已經走入杉樹林邊緣，而且在那裏發現了洪巴巴的蹤跡。”

吉爾伽美什立即站起，握劍的指節發出“咔”的一聲脆響。

“等一等。”恩奇督拉住他。“先讓他們、探一探。我們要對付的，是洪巴巴，不是山貓。必須做好準備。”

以逸待勞。吉爾伽美什點點頭，再次盤膝坐下。“去吧，吩咐他們繼續探查，剩下的人繼續休整。我們得把握好出擊的時機，不能在天色太暗的時候行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