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倒v開始)

直到拂曉時分, 林榭才意猶未盡地合上衣襟,又撐手在榻邊, 俯身在沈卻額發上落下一吻。

“我過幾日再來, ”林榭的聲音很低、很沉,帶幾分玩味的笑意,“別太想我。”

沈卻連個白眼都不願給, 偏過頭,臉埋進褥子裏去, 不肯搭理他。

他怎麽可能會想他?他恨不得将他扒皮抽骨, 恨不得他死,沈卻長這麽大,還從未如此痛恨過一個人。

就連他那面目可憎的阿爺, 如今也在如梭歲月裏, 變得逐漸模糊起來。

可林榭卻當着他的面,将他僅剩下的那點自尊都給踩碎了, 他把他比戲子、當小唱, 用那最低劣下作的手段威脅他,逼他順從。

倘若不是還有殿下吊着他心裏那根弦, 沈卻就是拼死了, 也要與他同歸于盡。

聽得房門被關上的動靜, 那人的腳步聲似乎也走遠了,沈卻這才咬着牙爬起來, 就着一桶冷水擦洗了身子,然後合衣倒在榻上。

床榻上讓兩人弄得一團亂,沈卻實在沒氣力再爬起來收了, 只能由着它亂着。

又因為害怕誤了上值的時辰, 沈卻睜着眼不敢睡, 可到最後混混沌沌的,竟不知是暈過去了,還是熬不住睡着了。

沈卻一連做了好幾個噩夢,夢裏他不是被惡狼叼住了後頸,便是讓黑熊踩在了腳底,無論他如何掙紮,也無法脫身。

最後他又墜進了那幽邃黑魆的海水裏,沈卻沒見過海,只知道四周一片死寂,睜眼便是那深不見底的幽藍,他掙不動了,心裏浮現出幾分絕望的頹靡。

他不停地下墜,越墜越深,直到最後再也見不到一絲光,窒息感和那冰冷的海水鋪天蓋地地将他淹沒了。

“大人,”海面上似乎有人在喊,“大人?”

那道聲音悶悶的,仿若來自于千裏之外。

直到聽見有人推門而入的動靜時,沈卻才覺心跳一緊,下一刻,他半個身子都從榻上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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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疼……他不自覺地擰起眉,全身都疼,像是讓那黑熊的爪子一遍又一遍地碾過了,骨頭縫裏都泛着酸。

遠志端捧着熱水走進來,有些擔憂地看着他:“大人,您沒事吧?方才我在外頭喊了好幾聲,都沒聽見您應。”

沈卻皺一皺眉,忙手語問他:“眼下是什麽時辰了?”

“辰時一刻。”

沈卻心裏一個激靈,他們王府裏的這些親衛,往日裏天不亮便要去校場練功鍛體,他從來風雨無阻,就算是偶有一點頭疼腦熱的,他也從不敢缺席。

見他臉色更差了,遠志忙将水盆放在幾案上:“大人先不忙起,今日殿下給親衛們都允了假,王爺體恤大人們多有家室,正月初二的日子,大多都要陪着妻兒回岳家省親的。”

沈卻的臉色這才好看一些,他這會兒醒全了,才發覺嗓子眼裏幹渴得厲害,手上動了動,原本想叫遠志去替他倒杯茶水來。

可忽然他又瞥見了身下那一床的狼藉,他睡得迷糊了,那件薄薄的單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隐隐約約透出脖頸與鎖骨上密密麻麻的咬痕。

沈卻連忙攏緊了衣襟,可那衣襟太低了,攏得再緊,也遮不住他頸上的痕跡。

他看向遠志,遠志眼裏沒有好奇,反而像是看見了什麽稀松平常的事兒。

是了,沈卻想起來,他從前是跟着那小戲子的,徐思仙上哪兒都帶着他,這樣的場景,他自然已經見怪不怪了。

“大人,有件事……”遠志看起來有些猶豫,他小心翼翼地問,“我能同您說嗎?”

沈卻心跳得還是急,他好像隐隐猜到了遠志要說什麽,可最後他還是點了點頭,手語道:“此處沒有旁人,什麽都可以說。”

遠志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氣。

“今晨我起得早,天還沒亮,朦朦胧胧地看見一個穿黑衣裳的男人從大人屋裏出來,”遠志目光裏似乎裝着幾分不解,這樣的事他雖然見多了,卻不知道原來王府裏也會有,“大人,王府裏……也要做這樣的生意嗎?”

他的眼睛純澈幹淨,很天真的童言稚語,卻輕飄飄地戳痛了沈卻的心。

“大人,”遠志見他垂下眼,心裏莫名有些害怕,“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沈卻搖搖頭,而後伸出手,緩緩地朝他比劃:“這件事,你同誰也不能說。”

遠志乖順地點點頭,只是眼裏還有困惑,頓了頓,他很小聲地問:“要是和旁人說了,大人會怎樣?”

“死,”沈卻的手勢又沉又重,“我會死。”

天将夜未夜,這陣兒春寒料峭,太陽一落山,屋裏頭就是燒着爐子,也冷得緊。

沈卻一整日都昏昏沉沉的,連膳食都沒用下多少,用哺食時,遠志去膳房替他讨了碗粥,又要了包冰糖拌進去。

沈卻不忍心拂了這小孩兒的好意,因此捧着那粥慢慢喝,倒是喝了個幹淨。

他這邊才放下碗,那邊十一忽然急急地跑進院裏來,緊接着一手拉開他虛掩着的房門。

“出大事了,”十一寒着一張臉,卷一身雪腥氣進屋來,脫口便道,“沈落他……”

他忽然頓了頓。

沈卻一顆心像是被人緊緊攥住了,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連手上動作都亂了:“師兄、師兄他怎麽了?”

他哀哀地看向十一,而十一看起來卻似乎有些猶豫。

方才沈向之曾嚴詞厲色地叮囑他,要他先瞞着沈卻,可偏偏他是個急性子,同沈落又交情不淺,他哪裏能藏得住這話?

稍稍猶疑過後,他又看向沈卻,并不打算隐瞞:“三日前除夕夜裏,西川那邊的老百姓鬧起來了,起因是底下有個戎兵讓兩個百姓砸破了頭,本來就積着怨呢,有了這點火星點着了繩引子,兩邊順理成章地就起了亂子。”

“再往前推些時日,十來個老百姓餓昏了頭了,竟綁走了幾個戎兵的妻女,後來雖用糧米換回來了,可也連累了名聲,未出閣的女兒家,叫幾個漢子擄走了一整夜,就是真清白,也沒人肯信。”

“連累了妻女的聲名,又賠了好些糧米,這些兵卒們咽不下這口氣,鬧着要處決了這班刁民,可百姓們若不是實在走投無路了,也不會走上這條路,他們若想掙條活路,便只能鬧,鬧到朝廷肯看他們一眼。”

“百姓們抄起板磚,提上菜刀,落草為寇,便成了匪,兵士們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刀劍指向了這些百姓,你師兄夾在中間,一邊勸百姓,一邊攔着将士們,不許他們動手。那麽亂的場合裏,不知讓誰給捅了一刀,是敵是友都分不清,那人捅完了把刀子一丢,隐在人潮裏,到現在都沒找到兇手。”

沈卻聽得呆了,磕磕絆絆地擡手比劃:“傷勢、傷勢怎麽樣?”

“只差半寸,”十一說起來也是心有餘悸,“只要再偏半寸,便要紮到心窩裏去了。”

看沈卻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十一有些不忍心了,安慰道:“師父已經派人趕過去了,人只是昏了,還留着一口氣呢,沈落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會有事的。”

沈卻點點頭,可仍是灰白着一張臉。

如果沈落真有什麽三長兩短,他一定會恨死自己,如若不是為了救他,沈落也不會被外派去西川,更不用吃這樣的苦。

午後落了場雪,紛紛揚揚的。

今日府上不少人休了假省親去,人手不足,路上的落雪來不及清掃,沈卻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裏。

他後頭疼,前頭也疼,走動時貼身的衣料難免時不時地蹭到傷處,叫他既難受,又難為情。

前頭太小,謝時觀沒能進去,便抱着他使勁地磨,磨得那處又紅又腫,連解手都疼,害得他今日渴極了,也只敢抿兩口水。

沈卻怕讓別人瞧出端倪來,因此便挺直了腰背,努力使自己的步态同往日無異。

到了寝殿外頭,有個婢子忽然上前攔下他:“大人,殿下眼下正在會客,不便接見。”

沈卻站在廊檐下往裏望,只探見裏頭燈燭搖曳,時不時傳出幾聲笑語,這聲音他聽着有些熟悉,可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他愣一愣,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個名姓——

俞空青。

那婢子見他有些恍惚,忙又低聲:“大人,請回吧。”

他心裏泛起幾分酸意,茫然、委屈、傷心、擔憂……百感交集,像有一群嗜血的蟻,在他心頭狠命地咬。

沈卻不肯走,木頭一樣立在門前,不等那婢子開口勸阻,他便擡手敲響了房門。

屋裏頓時安靜了下來,一片死寂。

“進來。”是王爺的聲音。

沈卻推門進去,只見裏頭坐着幾個人,都是王府的門客,個個着錦衣、穿長袍,個個都年輕漂亮。

而王爺的懷裏則靠着一個男人,他懶洋洋地倚在謝時觀身上,瞧見有人進來,卻還是動也不動的,像個精致奢麗的瓷器。

就是俞空青。

“今日不是允了你們假嗎?”謝時觀手裏把玩着一盞冰藍色的琉璃酒杯,淡淡道,“不在院裏歇着,來這裏做什麽?”

俞空青笑一笑,斜倚過去,替謝時觀斟酒,嘴裏一句玩笑話:“想是沈侍衛生了勞碌命,在房裏坐不住了。”

畢竟是在王爺面前,他沒敢說得太過火,嘴裏說着“勞碌命”,心裏卻罵着他“賤骨頭”。

謝時觀把那杯酒灌進俞空青嘴裏,又看一眼沈卻:“既然來了,不如坐下同吃一盞。”

他說話,身邊的門客幕僚們自然也應和。

不料那沈卻卻搖了搖頭,木頭一樣戳在那裏,他吃不了酒,況且他也不是來吃酒的。

他不肯坐,謝時觀也不惱,人往後頭一靠,稍仰着頭問他:“為沈落來的?”

沈卻點點頭,才要擡手,卻聽得謝時觀又開口道:“人沒死,況且沈向之已經派人過去了,就是死了,也自有旁人替他頂着,輪不着你。”

他的訴求尚未出口,便已經被謝時觀輕描淡寫地駁了回來。

“可……”他擡手,緊接着又放下。

可沈落是他師兄啊,是他在府中唯一知交,王爺五兩銀子買他新生,可給他溫情與疼愛的,卻是沈向之與沈落。

但哪又怎麽樣呢?他身微言輕,賤如草木,只他一句不舍、不忍,能算作理由嗎?

他低着眼,朝着謝時觀緩緩跪下去,頂着衆人目光,堅定地手動:“求殿下允我去西川。”

坐在上首的謝時觀似乎有些不高興了,冷眼落下來:“你這輩子可出過京都?那西川是個什麽地方,你想去便去?”

沈卻眼裏半分猶疑也沒有,只有倔強。

謝時觀看見他那倔頭倔腦的模樣便來氣,語氣冷硬,不給他留一絲妄想:“你一個啞巴過去,又能幫得上他什麽?還嫌不夠亂麽,回你的蘭苼院。”

跪在地上的沈卻一擡手,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可上首的謝時觀卻不願看,一腳踢翻了面前幾案,差點砸到沈卻身上。

門客們紛紛往後一縮,近在咫尺的俞空青更是吓得差點跳了起來。

“讓你滾回去,”謝時觀冷聲,“耳聾了?”

雁王殿下要是真生氣了,不僅是沈卻,這府中上下,沒一人有好果子吃。

沈卻怕牽連旁人,因此一咬牙,俯身重重地給謝時觀磕了個頭,而後爬起來離開了。

謝時觀心裏惱火,可卻不自覺地盯住他背影,望着他離去的方向。

那小啞巴走路有點瘸,看上去有點輕微不協調,但還是賣力地挺直着腰身,透過屋裏那扇窗,謝時觀看見他,看見那白茫茫的雪地裏,他身影顯得那樣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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