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初春夜裏, 天暗得還是早,沈卻去的時辰, 天邊還隐約可見幾寸光, 這會兒回去的時候,天色卻已然黑透了。
寒夜裏,黑墨鋪就的夜色之中, 連一絲月光也不見,沈卻越走心底越凄涼, 茫茫然的, 只剩下一個念頭——
他現下該怎麽辦?又能怎麽辦?
回到房裏,沈卻把床底下藏着的木箱子搬出來,将裏頭的銀子同銀票都點了一遍, 旋即又起身去取那條懸在床頭的綠檀手串, 用綢布包了,一同放進奁匣裏去。
他想把這些都送去西川。
可冷靜下來仔細一想, 這都已經是三日前的事兒了, 王爺與師父必然第一時間就得了消息,派去的人想必一早便乘快馬走了, 眼下又有誰肯替他去送呢?
他渾身酸軟, 方才的沖動過後, 心裏的一口氣也瀉了,沈卻抱着那箱奁跌坐在地上, 心也漸漸冷了下來。
像一場燎原山火過後碳黑的林,所有生機都消失不見,而風卷着那無數灰燼, 在他心裏散成了無邊的落寞。
對于沈卻來說, 最可怕的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 而是他發現自己竟無能為力。
他只能在離西川千裏之外的京都,惴惴不安地等着消息,除了在心裏為沈落祈禱,他什麽也做不了。
亥時過半。
林榭慢悠悠地踏進蘭苼院,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每一步都踩在了那啞巴留下的一串腳印上,那明顯大一圈的鞋印将下頭的印記牢牢覆住,而後者便只剩下一圈模糊的輪廓。
沈卻那間屋門是關着的,林榭輕車熟路地從袖裏取出一只鐵鈎,往門縫裏一掏,卻沒立即聽見門栓落地的動靜。
他上前一步,從那丁點門縫處望進去,才發現今日這啞巴的房門壓根沒上栓,林榭伸手輕輕一推,門便開了。
他擠身進去,又鎖好門,這才轉身去看那歪在幾案上的沈卻,他一手托着腮,一手捧着酒杯,案上連盤花生仁都不見,只有酒水一杯一杯地灌下肚。
“怎麽一個人躲在屋裏喝悶酒?”林榭忽然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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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案邊上的沈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讓酒水嗆到了,偏頭猛咳起來,一張臉嗆得通紅。
林榭上前幾步,伸手拍了拍他後背,等他順過氣來了,才又開口:“你學壞了,和人學起吃酒來了。”
沈卻抖一下,甩開他手,他就是吃醉了,也還是很恨他。
林榭也不惱,那只手都攀上來,在他後頸上的牙印旁又搓又揉,鬧得那一圈肌膚比那破了皮的傷處還紅。
沈卻心裏煩死他了,帶着椅子往旁邊挪了一挪,又重重打掉他手。
“怎麽這麽兇?”林榭一副委屈模樣,好像方才那欺負人的手并不長在他身上,他嘴裏委屈,手上卻使勁,攥着沈卻手腕重重一掰,就着他手吃了口酒。
“屠蘇酒?”林榭皺一皺眉,嫌棄道,“甜死了。”
沈卻尋常滴酒不沾,屋裏自然也不儲酒,這壇屠蘇酒是元日時府裏統一送的,元日那天他沒來得及嘗,便藏在床下了。
他不勝酒力,幾盞便醉了,更何況這會兒半壇子已經落了肚。
見林榭搶他酒喝,沈卻擡手一把将那酒壇子藏進懷裏,可惜那酒壇子沒封蓋,他又搶得急,酒水灑出來,在他胸前濡濕了一大片。
“喝傻了吧?”林榭笑起來,“這破酒有什麽可寶貝的。”
他沒見過沈卻醉酒,黑圓的一對杏眼亮晶晶的,兩邊臉頰與眼角緋紅一片,像是被丢在田裏曬了一整日,有幾分質樸的憨傻與可愛。
沈卻不答話,吃多了酒,他身上難受,心也難受。
他以往還不明白,為何這世間有那麽多人好酗酒,如今才知道,清醒時人活得太疼,是要借着酒來醉夢一場的,灌到腦子麻木,便沒那麽疼了。
林榭看他連眼皮子上都泛着紅,于是情不自禁貼上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嘗到一嘴又苦又甜的酒味。
沈卻吃痛,一把将他推開。
“你哪裏我都碰過了,”被推開的林榭又湊近,抵着他鼻尖,唇與唇只有兩寸不到的距離,“碰一碰嘴,又有什麽?”
他的語調輕浮,一句話便勾起沈卻那不敢仔細憶起的記憶。
“憑什麽?”他忽然擡起手,望向林榭的目光如刃,像要将他剝皮抽骨,“你憑什麽這樣對我?”
林榭稍稍一怔,他還是頭一回從沈卻眼裏看到這樣極端而鋒利的情緒,往日裏他就是恨極了,也只是瞪着人,溫馴得像是沒有棱角。
“憑什麽啊。”他的手勢低下去,人像是被抽去了脊骨,軟軟地倒下去,伏在那幾案上,紅着眼眶,卻不哭,只是看起來比哭還要難過。
憑什麽這世間千萬人,偏偏老天就選中了他,讓他爹嫌娘厭,要他口不能言,又賜罪給他這樣一具下賤身子!
為什麽、為什麽他都這樣了,分明日日都循規蹈矩、安分守己地活着,卻還要招來這樣的人來欺負、踐踏他。
林榭忽然伸出手,将他垂在額前的亂發往後撥,烏黑的發絲與他纖長白皙的指節交錯,如白雪上翻倒了炭盆。
啞巴那雙微濕的眼被迫露出來,長睫打着卷,沾着幾分水汽,林榭心跳一緊,那無邊無際地欲望再度燒了上來。
想狠狠地欺負他、**他,把他撕碎了,每一寸都會變得很泥濘,然後這又倔又硬的啞巴會變得柔軟,紅着眼和臉,變得像一塊有生機的石頭。
恨他便恨他吧,林榭一點也不在乎。
于是他掰過他下巴,逼着他仰頭,兩方灼燙的呼吸碰在一起,那啞巴竟然也回應了,像家獸露出了一點點犬牙,發洩般地撕咬。
借着酒興同心裏那把火,兩人擁吻起來,唇舌交碰,點起一把欲望的火。
昏暗暗的燭光旁,林榭将他一整個人從腿間抱起,将他扛在肩上,像扛着得手的獵物,而那意識迷離的啞巴則乖乖倒在他背上。
将那啞巴欺壓在榻上時,林榭瞥見他唇動,明明發不出聲音,卻還要說話。
他湊上去,看他口型,只一眼,便明白了過來。
他說的是:“弄疼我吧。”
林榭覺得自己腦子裏有根弦,崩然斷裂,惹得他也像吃醉了酒,那點殘存的理智蕩然一空,心裏只剩下了野獸般的欲望。
翻來,又覆去,榻上只有雲和雨。
沈卻像被困在了寒冬裏,四下都是萬裏冰河,走了千萬裏,才終于找到了這把篝火,明知會被燒成灰,可他還是自虐般地撲了上去。
反正已經夠難過了,再疼點又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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