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從醉霄樓回去當日, 沈卻就病倒了。

他身子骨一向康健,就是前幾回受刑後傷重, 也不過病歪幾日便又下了地, 像這般無緣無故地倒下,還是從沒有過的。

大抵也是前幾回的傷沒有将養好,從前積下來的痼病反噬一般攀咬上來, 沈卻只覺得渾身都疼,睡也睡不沉, 閉上眼便是一張黑白交織的密網, 每跳動一下,他便難受一分。

他此番是病來如山倒,連着燒幾日, 人都脫了相了。

噩夢裏場景交錯, 一會兒是姜少雄同他已逝的阿娘,一會兒又是沈落, 暗夜人潮中不知從何處亮出來的一把刀子, 沈卻想也不想,撲上去便要替他擋下。

可就差了那麽一步, 那把刀子還是捅穿了沈落的心髒, 沈卻眼睜睜看着他寬厚的胸膛中徒然現出了一處血淋淋的黑洞來, 血流不止,他連忙伸手捂住了, 那血卻又從他掌縫裏漏出來。

他渾身發麻,無力地跌坐下去,失聲痛哭, 喊了一聲:“哥!”

可他從未聽到過自己的聲音, 就是在夢裏, 也捏造不出來,他自以為聲嘶力竭的大喊,落在人耳裏,不過是寂然無聲的可憐發洩罷了。

夢裏夢外,他忽然聽見了沈落的聲音,那樣急迫又擔憂的語氣,如一縷細線,将他牽回到了現實裏去。

“阿卻、阿卻!”眼前一把模糊的人影在喊,“哥在呢,哥在這兒呢。”

沈卻睜開眼,連眼皮子都是燙的,掉下來的眼淚也燙得灼人,他有些分不清夢境現實,手顫着探出去,碰到沈落的胸膛。

還好、還好……不是空的。

沈落反捉住他那只手,攥緊了,又用擰幹的帕子去擦他額角的冷汗,低低地,像在哄孩子:“不怕,阿卻不怕,哥回來了,哥看着你呢。”

自沈落出事後,京都王府裏便派過去兩個同僚替了他的位置,醒圜後他便搭着馬車,不緊不慢地趕了回來,到底是年輕,回來路上沿途好吃好喝地将養着,到京都的時候,人都恢複的差不多了。

正打算回來讓沈卻請他吃頓酒,為他接風洗塵,可誰知沈卻竟悄沒生息地病倒了。

看着人睡下了,沈落才挪步到屋外院裏,抓着遠志盤問:“好端端的,怎麽就病倒了?我不在的這段時日,阿卻這兒都出了什麽事?”

Advertisement

遠志有點兒杵他,這人同沈卻與十一不一樣,面上分明還帶着幾分蒼白病氣,可盤詢人的時候卻兇極了。

而且遠志能感覺得到,他似乎不怎麽喜歡自己,但他知道這人同自家大人關系親近,是他時常提起的那位“師兄”,因此還是同他說了:“這些時日大人總睡不好,那日一夜未眠,又聽說他那個阿爺在府門口鬧着要見他,大人親自帶人去醉霄樓裏談了些話,想是叫那人給氣着了,回來人就倒了。”

他還記着沈卻囑咐過他的,夜裏總有人來的事兒,同誰也不能說,因此他同沈落說的,也都是旁人知道的事兒。

“那日在醉霄樓裏,那鼠狗輩都同他說了什麽話?都發生了什麽事兒?”沈落擰着眉,“你事無巨細地同我說,一個字眼都不要漏。”

遠志努力回憶,盡量仔仔細細地同他複述了一遍那日的情況,可他畢竟還是個小孩兒,難免有遺漏之處,許多細節也想不起來了,就記着自家大人讓那姜少雄給打了。

“他罵大人不孝,還說要去官府告大人,”遠志想起那事,便氣得牙根發顫,“還往大人腰腹上踢了一腳,大人蹲在那兒好半晌都沒能直起腰來,實在是太欺負人了!”

他也是被阿爺賣出去的,因此很能同沈卻感同身受,憤怒也是發自肺腑的。

沈落聽他說完,整個人都要炸了:“阿卻來府裏十餘年,我竟從不知他還有什麽耶耶,人也賣了,銀子也花了,這會兒還敢腆着臉來讨孝順錢,我看他是來找死!”

說着他便走出去幾步,而後腳下稍稍一頓,又回頭囑咐遠志:“好好照顧你家大人,後院裏熬着藥呢,記得時不時去看一看,別過了火候。”

遠志忙點頭,又小跑着跟出去,喊他:“大人!”

沈落一住腳,回頭看向他,他眼下心裏的火氣正旺着,語氣裏不免透出幾分不耐煩來:“什麽事?”

“大人那日把攢下來的銀子都給了那人,沈指揮一早也來過了,說這事兒他來辦妥,可大人死活也不肯,不許旁人對那賴皮動手,”遠志平鋪直敘道,“您要是去把人打了,奴怕……怕大人醒了恐怕要不高興的。”

沈落越聽越氣:“他是個傻的!”

“他算個什麽東西,下三濫的地痞潑皮,怎的輕易便叫他拿捏住了,”他恨鐵不成鋼道,“這種無賴哪裏是一把銀子能填飽的?如今斷不掉,以後便糾着纏着一輩子,把他賣了都不夠。”

“對這種人,還心軟什麽?綁起來狠狠地打一頓解了氣,再叫市吏将他逐回鄉裏去,往後再不許他進京來!”

他說完就走,遠志根本攔不住他,只好跑進沈卻屋裏,沈卻本就沒睡熟,方才又隐約聽見院中動靜,這會兒聽見腳步聲,混混沌沌地一偏頭。

“出什麽事了?”他輕咳了幾聲,想起方才聽見的聲音,忙問遠志,“師兄回來了?”

他尚在病中,有氣無力的,腦子笨鈍,手上動作也緩慢。

遠志瞥見沈卻幹裂的唇,忙給他倒了盞熱茶,讓他潤潤嗓子,見他喝了,這才緩聲道:“方才沈落大人來看過您,問了小奴幾句話,便匆匆走了,想是要去找那姜少雄……”

沈卻心一緊,好半晌,才擡手比劃:“去、你去把他追回來,你同他說,就說此事同他無關,我不要他管。”

大抵是覺得這話還不夠狠,遠志離開前,他又補了一句:“他若不肯回,你就告訴他,倘若師兄非要插手,我定是要恨他的。”

他是頭一回對沈落說這樣的重話,即便不是當面對他說的,可沈卻還是覺得像是胸前抵了把刀子,刀背向着沈落,刀刃卻直往他心上紮。

這件事不能再讓第三個人知道了,他已經夠累、夠怕,也夠疼了。

他拿沈落當親哥,可這并不意味着他就敢對他坦誠,秘密從來是要自己來守的,倘若叫師兄知道了,他當然也會為他守口如瓶,只是沈卻害怕自己會因此害了他。

倘或某日東窗事發,沈落作為知情不報者,免不了也要受過。

一切都是他的錯,都是他的孽與罪,絕不能再牽扯到第二個人身上了。

沈落手底下的線人不少,随便遣人查上一查,便将姜少雄這幾日的行蹤摸了個一清二楚。

這人一連三日都揣着沈卻給的銀子,在勾欄瓦肆裏揮霍,他先是去換了身幹淨行頭,緊接着便是吃酒聽戲、登畫舫嫖妓子。

沈落找到他時,他人還在一艘畫舫之中,摟着個美妓醉生夢死。

沈落一腳踹翻了幾案,拽着那姜少雄的衣領,把這醉得如死豬一般的人從美人榻上提将起來,到底還在初春日子裏,這姜少雄才被他拎出被窩,便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抖擻一下,便被凍醒了。

“你、你誰啊?!”美酒佳人攬在懷,醉夢裏泡了一夜,姜少雄這會兒腦子還暈着,大着舌頭瞪大眼。

他滿身的酒氣,眼**黃,布着肉眼可見的血絲,打量着沈落的那張臉,還以為是榻上那妓子的情郎,一大早就同他争風吃醋來了。

“你知道我兒是誰嗎?”姜少雄叫嚷起來,“攝政王謝翎,你聽說過沒有,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兒,我兒姜官兒,那可是雁王心腹,他手邊最得力的大人!”

“你敢動老子一根頭發,仔細你的腦袋!我兒一身令,你全家都得下诏獄!”

沈落也不多話,擡腿重重頂在了他小腹上,姜少雄吃疼,被他這不留餘力的一膝蓋頂得眼冒金星,整個人洩力跪下去,将昨夜沒消化幹淨的酒菜吐了一地。

榻上那睡眼惺忪的妓子徒然瞧見這場景,縮在被裏尖叫一聲。

沈落冷眼看她:“沒你的事,閉上你的嘴,留着點氣力到夜裏叫喚。”

“你敢、你敢,”姜少雄幾乎一口氣将腹中的東西吐了個幹淨,嗓子眼火辣辣的,一點點将他心頭的火點燃,“你敢打我?你竟敢打老子?”

他如今可不是那個沒靠山的田舍漢了,他兒子當了大官,銀子有了,權也有了,他姜少雄窩囊廢當了五十餘年,如今也算是雞犬升天,要享清福了。

這人怎麽敢動他的?!

沈落卻一腳踩在他頭上,硬底的烏皮靴狠狠地将他整顆腦袋都壓在甲板上:“姜官兒,誰是姜官兒?你是個什麽東西,也敢自稱是他的阿爺,撒泡狗尿照照吧你,個下三濫的玩意兒!”

他是常年在市井瓦肆裏走動的,京都裏各處都有熟識的,和沈卻那常年把自己悶在府裏的不一樣,姜少雄這樣的無賴,他可是見識過的。

還不等他開口,沈落便又使了勁,踩着他腦袋重重往地上碾:“他由着你鬧,由着你死乞白賴地要錢,那是他心軟,菩薩一般的心腸,你是吃了狗尿了,才敢這般來踐害他。”

姜少雄半張臉都擠蔫了,歪着嘴含糊道:“是他,是姜官兒讓你來的,是不是?他舍不得那日給我的銀子,所以雇你來威脅我……”

說到此處他忽然獰笑起來:“我怕什麽,老子怕什麽?那點銀子我昨夜就用光了,你回去告訴他姜官兒,明日他不給我送銀子來,我就把他那見不得人的秘密抖摟出去,我會讓這京都人盡皆知。”

沈落愣了一愣,見他死到臨頭了還不怕,嘴裏還這樣斬釘截鐵的,于是微微俯下身:“什麽秘密?”

“他難道沒告訴你?也對,他怎麽敢說呢?”姜少雄哈哈大笑起來,“你回去問他呀,你去問問他,他到底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把柄握在老子手上?”

沈落猶疑了,他師弟他是知道的,他是心軟不假,可也不是任人搓圓捏扁的軟柿子,看似平易溫和,可他其實也是有脾氣的。

對待這位阿爺,這麽些年,他連對着他都不肯提起,沈落曾一度以為,他是父母雙亡,才落到人牙子手裏去的。

後來他磨着沈向之問,才知道原來沈卻其實并非孤兒,是叫他阿爺為着換一口酒錢,随手便給賣了。

沈落有多疼這個師弟,就有多厭惡他那個不知名的混賬阿爺。

“你這般對我,後悔的只會是他姜官兒,不是老子我,”姜少雄掙了一掙,咬牙切齒道,“他是當了官的人,若是傳揚出去,這京都人人都容不了他,你只管打呀,打死老子,老子還有個婆娘,她會替老子去報官,我死了,他也別想逃!”

就在此時,有艘小舟搖着槳,朝着這畫舫靠了過來。

“大人,沈大人!”是蘭苼院裏那小奴的聲音。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