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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殿下一向都有午後小憩的習慣, 可這啞巴卻是沒有的,他覺很少, 有時在雁王寝殿裏守了前半夜, 不到辰時,便又要起身去梳洗更衣,置備好軟轎, 再買好點心食膳,備着雁王上朝路上時用。
午時就算困了, 沈卻也從沒敢睡過, 一是怕不仔細睡蒙了,醒來時腦子鈍了不機靈,二是怕殿下随時要醒, 他得随叫随到, 若是叫那披衣穿靴的小事耽擱了,殿下就要不高興了。
謝時觀的覺很淺, 就是檐上幾聲鳥叫, 也有不慎将他吵醒的時候,叽喳聲闖了禍, 這鳥要遭殃, 府上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倘或這時候還看不見近身伺候的沈卻, 恐怕連那屋裏嬌弱的美婢,也要叫他一個個拿墨硯開了瓢。
這一來二去, 沈卻便養成了再困再累也不肯午憩的習慣,因此眼下就是叫殿下按在這榻上,摟在懷裏逼他睡, 他也醞釀不出丁點睡意來。
等殿下睡熟了, 這啞巴便輕輕悄悄地掰着他臂膀, 可謝時觀手上這力用的太足,又用的太死了,想要掙開,便少不了要使勁,一使勁,殿下想必便要醒來了。
不料他這輕輕一掙,便驚動了謝時觀,殿下半睜開眼,含糊問他:“亂動什麽?好好睡。”
沈卻動了動唇,無聲地說了句什麽。
謝時觀沒看清,眼都要抵到他唇瓣上了,幹脆就一偏頭,叫他避無可避地吻上自己的臉:“哪兒疼啊?再松些你又想跑了,不許跑……”
說着他又再次阖上了眼。
沈卻兩手都被他縛住,再動不了了,于是便只好小心翼翼地湊上去,用鼻尖去蹭殿下的臉。
于是殿下再又半睜起眼來,壓着一點薄怒,悶聲問:“又做什麽?”
“我想解手。”沈卻紅着臉啓唇,又怕他看不懂,因此連說了好幾次。
謝時觀意識正迷離着,看懂他唇語後,低低問他:“睡前怎麽不去?”
“忍不住了?”謝時觀揣着明白裝糊塗,故意在他耳邊念,“忍不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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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看着這啞巴臉一點點紅起來,他才肯松了手,見他爬起身,俯着身子要從他身上爬過去,謝時觀又故意捉住他腳踝:“腿還疼不疼?要不要本王抱你去啊?”
不出他所料,那啞巴手腳忽然滞住,那樣無措地停下來,觸到他目光,又那樣慌亂地搖了搖頭。
謝時觀心裏高興了,困意又起,因此便沒再欺負他,往裏挪了些,給他挪出一處落腳的地方來。
“馬上回來,”謝時觀打了個呵欠,低聲道,“我要抱你睡。”
那啞巴不知應沒應,殿下眼閉着,也看不見。
可過了好半晌,卻也不見這啞巴回來,謝時觀本來還發着困,可等不到啞巴,他壓根睡不下,再伸手一探裏側,也是空空蕩蕩的。
這啞巴去解個手,怎麽還順帶把崽子給揣上了?
殿下頓時清醒了,随手在那床尾處撈起件袍子披上,趿上烏靴,起身便打算往外走。
與此同時,外頭忽然響起了一道敲門聲,謝時觀走過去,拉開門,門外人像是沒想到他會這麽快來應門,被他這動作吓了一跳,支吾道:“殿、主子。”
“什麽事?”謝時觀滿臉的不耐煩,“看沒看見那啞巴?”
“奴這個時辰來打攪,正是為了沈大人的事,”知道殿下眼下該是沒心情聽廢話,谷雨便很識相地,只揀着要緊地說了,“方才大人找到奴,比劃了好半天,像是要同奴借些銀子去。”
觑着謝時觀面色,谷雨的聲音越來越低:“奴想着,好端端的,他也并不缺銀子使,怎麽忽然來同奴開了這個口……奴自己不敢做定奪,便只好先來問問您。”
“他眼下人在哪?”謝時觀臉色頓時更難看了。
這啞巴有前科,他才說了明日一早便要打道回京,沈卻便急急地偷摸去向谷雨借銀子,這都已經是蘇州府了,他還想往哪裏跑?海上麽?
谷雨忙答:“大人已叫奴先騙下了,奴故意說身上銀子不足,要到小滿那兒湊,讓大人先在那堂屋裏候着。”
謝時觀越想越氣,這幾日他幾乎是将那啞巴哄着捧着供起來了,聽了那陶衣如的話,想叫他将養着身子,免得這回京路上舟車勞頓,又把人弄病了,因此就是憋死了也強忍着不碰他。
特意買了糕餅給他,卻不見他笑,那幾身成套的新衣裳,他故意擱在他衣箱上頭,那樣顯眼,那啞巴是啞,可他不瞎,他就是故意裝作沒看到!
不領他的情便罷了,這啞巴竟然還想跑?
他就該去打一對細鏈鐐铐,把這人牢牢地綁在自己身上,不叫他離開自己半尺長才對。
殿下是散了發睡下的,這會兒長發披散着,上半身就披了件鶴氅,裏頭卻空空蕩蕩,隐隐透出那底下緊致漂亮的肌體來。
沈卻見他忽然一腳踹開了堂屋的門,整個人都吓了一跳,懷裏的思來更是被驚得醒了過來,頓了頓,先是漲紅了一張小臉,而後“哇”的一聲放聲哭了起來。
謝時觀本就心煩,這若不是這啞巴給他生的,他早就忍不住,把這惱人的小東西給掐死了。
“哭什麽?”謝時觀沒好氣道,“日日不是要吃奶,就是哭!”
這小崽子倒是個欺軟怕硬的,被他這麽一兇,不知是不是吓着了,哭聲一噎,臉頰更往沈卻身上貼,之後便只敢哼哼唧唧地嘤咛兩聲,蹭在這啞巴胸前要他哄。
沈卻輕輕拍着懷裏思來的背,又看見他身後跟着的谷雨,便猜到他一定是什麽都和殿下說了,他心裏一直思量着還欠着陶衣如母女二十五兩銀的事,怎麽也不踏實,同殿下開口是不可能的了,至于去問他帶來的死士,也不過是抱着試一試的念頭。
谷雨看起來圓滑好相處,說話也恭而有禮的,沈卻這才硬着頭皮同他開了口。
“你騙我,”謝時觀恨恨地,“說是要去解手,卻是管人借銀子去了,你要那些銀子做什麽?打算抱着這崽子再往哪兒去?!”
沈卻抱着思來,不好擡手同他說,人被他逼到角落裏,殿下人很高,抵在他身前,遮掉了那門外透進來的光,罩得他身前冷陰陰的。
“回答我啊,”謝時觀掐着他下巴,眼神幾乎要将他撕碎,“回答我啊!”
那樣倔的一雙眼,那樣廢的一張唇舌,他永遠只會這樣盯着自己,什麽也說不出口。
謝時觀要恨死他了。
明明氣得想要他死,可幾次扣住他脖頸,卻又舍不得收緊,這啞巴分明只會惹他動氣,他為什麽要舍不得?
他心裏在想什麽,沈卻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下巴快要疼碎了,他如今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想活,只因為除了京都裏的牽惦之外,他又多了懷裏這一個挂念。
思來還這樣小,比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都更需要他,他還想看着思來長大,追在他身後喚他阿耶……
于是他伸出一只手來,輕輕攥住了謝時觀用勁的那只腕子,求他松開手。
謝時觀卻動也不動,沈卻便只好在他另一只手裏寫:讓我說、好不好?
他識字時間太短,寫一字便要想一想,指尖動的又慢又緩,可一向心躁的雁王殿下這會兒卻又不着急了,手心裏一點癢,像是有片絨羽在輕輕地瘙。
謝時觀于是松了手,吩咐谷雨先将思來抱了過去,而後聽着這啞巴開始解釋。
看這啞巴手慢腳亂地比劃了半天,謝時觀心頭的火終于下去了些,可還是要埋怨他:“怎麽不同本王開口,非要去同他一個外人去借什麽銀子,他們這些死士都簽了死契,一把銀子打發了,沒俸銀可拿,他身上能有什麽錢銀可借你的?”
後頭那正在幫着逗崽子的“外人”頓時覺得有些尴尬,于是半轉過身去,假裝自己什麽也沒聽見。
殿下說罷便将自己腰間的囊袋解了下來,丢給他:“賞你了,要拿多少還她們,盡管取用便是,本王不管你。”
他自以為慷慨,可這啞巴卻并不領他的情,那錢袋拿在手裏沉甸甸的,墜得沈卻心慌,搖搖頭:“只需二十五兩便夠了。”
“多難的事,”謝時觀半笑不笑地看着他,“取二十五兩還她們,剩下的你收着便是。”
沈卻還是搖頭。
謝時觀不明白他這沒來由的倔,那只手反扣住他手腕,拇指不輕不重地在他腕骨上揉了揉:“不是說好了要聽話?”
沈卻微微擡眼,瞥見他目光,這才肯收下了那錢袋,而後繞步走到殿下身後,從谷雨懷裏把崽子接了回來。
正欲往外走,卻聽後頭那人很不悅地開口:“又去哪兒?要還的錢銀叫谷雨去還便是,你去做什麽?”
沈卻不敢看他的眼,只手擡起,緩緩比劃:“敘別。”
“有什麽好敘的?”謝時觀有些吃味,語氣不大好聽,“你同她們就那麽多話可說?”
這啞巴又不答話了,二人間忽然僵持半晌。
谷雨被這莫名的氛圍冷得頭皮發麻,生怕殿下又要起火,因此頭埋得比沈卻還要低,生怕被麻煩找上。
“随你,”謝時觀終于還是讓了步,只是這一讓步讓得咬牙切齒,他下巴輕擡,指一指他懷裏那小崽子,“這崽子留下,本王抱着便是。”
那啞巴站着不動,他就自己過去搶,思來被驚動,張了張嘴本來想嚎,卻被謝時觀一眼瞪了回去,只嘤咛了幾聲,到底沒敢造次。
雁王殿下哪裏侍弄過這麽小的奶娃娃,沈卻怕思來在他那兒受了委屈,上前一步,看一眼那小崽子,很舍不下他似的。
那崽子見着他,立即便要作勢開嚎,謝時觀才不顧他,看着沈卻道:“本王是這崽子的親阿爺,抱抱他也是該的,你難道不許嗎?”
沈卻哪敢不許,若是搖了頭,殿下想必又要說他不聽話。
後頭的谷雨卻跟着心裏一驚,他只猜到這啞巴同殿下之間有些不可言傳的關系,也只以為他同以前那些被邀入府中的世家郎君一般,都是殿下信手召來解悶的玩物。
只不過他比那些人多了層王府親衛的身份,又一路跑到這蘇州府來,才多得了謝時觀的幾眼注意。
至于那再多的,谷雨也沒敢瞎猜,如今當真親耳聽見殿下說,這崽子是他的血脈,還是覺得有些驚訝。
沈卻要走,謝時觀就抱着思來倚着門,很故意地:“既然要敘,一時半刻哪裏夠,反正這崽子很聽我話,你去多久,他想必也是不會哭的。”
他故意說反話,是料定這啞巴放不下這愛哭愛鬧的崽子。
沈卻果然腳步一滞,回頭比劃道:“我馬上回來。”
谷雨從未見過這般幼稚的雁王,方才還只是身上寒,現下就是心裏也長起了雞皮疙瘩,可又不敢表露在臉上,因此只好将面上那勉強又古怪的笑容固在那裏。
謝時觀并不注意他,看沈卻走了,便将那崽子丢進了谷雨懷裏。
“你照看兩眼,別叫他哭。”
谷雨抱着那明顯不大高興的小崽子,心裏苦笑,面上卻連聲喏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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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