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那些缪黨到底還是多留了個心眼, 留下了這三名死士巡山,謝時觀提劍出去時, 其中一個機靈的, 還眼疾手快地往天上放了一只冷焰。

“此處不宜再久留了,”謝時觀半蹲下身,一邊伸手向後攬, 一邊道,“其餘缪黨見了那焰火信號, 必定會立時朝着此地趕來。”

見沈卻好半晌都沒動, 殿下便催促着:“上來啊。”

沈卻不想再勞累他,可又怕殿下等急了要不耐煩,因此便半推半就地再度伏了上去。

一回生二回熟, 這回殿下再背他, 便不像才開始那般不穩當了,托住他腿時, 那雙手似乎還在那……更上邊的位置也捏了捏。

沈卻微微掙了起來, 可殿下卻若無其事地一偏頭:“亂動什麽?”

他問得理直氣壯的,弄得沈卻忽然分辨不出, 他究竟是故意的, 還是只是不仔細碰着了。

思及此處, 沈卻頓時便不敢再說了,唯恐是自己錯誤了王爺, 畢竟剛剛才在那刀口上滾了一遭,殿下怎麽可能還有心情再想……這些事呢?

沈卻越想越覺得,是他把王爺想髒了, 因此反而自己愧疚起來了, 而後乖順地伏在他頸邊, 動也不動的,任殿下後頭再怎麽掂,他都不惱。

沈向之原本是想派人将這座山都圍将起來,而後慢慢縮緊了去尋人的,可無意中竟叫他瞥見了半山上放出的那只冷焰,這才罷了差人搜尋的心思,直接領着那批精銳朝這邊趕來了。

他身披輕甲,策馬奔來時,遠遠先是看見了謝時觀,而後才是……殿下身上背着的那人。

那日得到消息要他帶着這些精兵趕來南邊時,沈向之心裏便覺得很奇怪,約莫着十日以前,殿下忽然便向朝裏告了假,對外宣稱是感染風寒,病重起不來身,可對內卻說是要出去散散心。

可究竟是要到何處去散心,殿下誰也沒說,甚至連府中親衛也沒帶上一個,草草收拾過後便走了。

他不是沒想到過,殿下有朝一日,可能還是會找到沈卻,畢竟王爺那般執着,沈卻都逃了将近一年了,他卻還是念念不忘,只是能替他瞞着的,沈向之都盡力替他瞞下了。

可沈向之卻沒想到,再見時,竟會是這樣一番景象。

那啞巴見着他,便直往雁王背後縮,又悄悄掰着殿下的手,要他放開自己,好像很怕見到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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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卻确實很怕見着他,師父于他來說,就是一個嚴肅又寬厚的長輩,他犯下了那些不恥之事,又背着他逃到這南邊來……

雖說這一路上也有他的授意,可闖出禍的人是他,師父不過被迫回護着,他惹下了這麽多麻煩,師父心裏一定不會高興的。

但沈向之似乎并沒有刻意去注意他,只是下馬俯首,沉聲道:“卑職護駕來遲,請殿下恕罪。”

身後一衆精銳緊跟着下馬叩首,烏壓壓地跪了一大片。

謝時觀這才慢悠悠地去拆那封密信,他沒耐心,看着哪處順手,便從哪處往裏撕,抽出裏頭那短箋時,沈卻眼見那箋紙都讓他撕下了一大半,變得破破爛爛的。

殿下展信,只見裏頭只兩行小字:缪昭儀有孕,聖人病重,太傅下獄,速歸。

只短短一只信箋,卻道破了如今京都朝野裏的局勢。

缪昭儀,便是當今聖人的母家表姐,乃其姨母的嫡生女,謝意之年紀還小,對後宮侍寝之事從來興趣缺缺,立妃封嫔這麽些年,也沒聽說過哪位妃子有過身孕。

偏偏是雁王不在京都的時候,偏偏又這麽巧,是這位昭儀有了身孕,謝意之今歲也一直好端端的,偏生這時候就病了。

“虎毒還不食兒呢,”謝時觀冷笑道,“她這是想趁着這空檔,廢了謝意之,推那個尚未出世的稚子登上皇位嗎?”

自從缪家那位國舅在今秋被處斬之後,缪黨的勢力便一落千丈,親生的兒子拎不清,總向着那位皇叔,缪太後也是好容易才狠下的心腸。

謝意之不事朝政,貪玩怠惰,連自己的親舅舅都救不下來,缪太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指望他些什麽,說不準往後連這皇位都叫旁人給奪去了。

倒不如先一步出手,那襁褓裏的嬰兒總比那忤逆不孝的少年人好擺弄,到時候她便一躍成了太皇太後,垂簾聽政,這天下還不是牢牢攥在她缪家手中?

偏巧碰見了謝時觀離京,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退一步,缪家的榮盛興衰今後便不再是她能掌控的了,可若再進一步,冒一冒險,說不準便能一舉解決謝時觀這個心腹大患,又能把住朝政。

只是折損一個不聽話、不懂事的孩子,卻能換得家族的半世榮光,想必那缪太後還覺得很值當。

沈向之颔首道:“殿下,卑職事先已遣了十一到附近州府中借了兵吏,眼下該是已圍了這金陵城了,城中那些缪家主系旁支、所有與謀者,您看要如何發落?”

若依照謝時觀的性子,那自然是要血洗了這金陵城才好,可惜眼下京都裏局勢難定,不只是缪黨,天子病危,他又不在京都裏坐鎮,那些封地上的藩王得了消息,必然也是虎視眈眈的。

他沒時間同這些人多做糾纏,因此便道:“将那些黨羽先下了獄,帶幾個官大的押回京,等到了京都,再和那缪太後算總賬。”

自見面後,沈向之便沒來找過他,那些沈卻以為的質問和訓斥,全都沒有。

師父不肯多看他一眼,沈卻便也不敢過去找他搭話。

夜裏他們依然要接着趕路,小滿帶着那奶娘把思來送回來了,掀簾去接的時候,沈卻發現車外的沈向之好像往他這邊看了眼,心裏猛地一跳,可等他再回望過去時,卻發現方才那好像只是他的錯覺。

沈卻不免有些失落。

師父不肯搭理他,這比直接當面來罵他,還要令他難受。

殿下此時正在另一個車廂裏同幾個長官談事,車廂裏靜悄悄的,只聽得見那馬蹄聲和車轍在道上碾過的聲響。

沈卻抱着那崽子進到廂裏,拿打濕的溫棉巾給他擦了擦臉,這小崽子也不知是哭了多久,雙眼都腫着,眼皮都有些睜不開了,看起來委屈極了。

沈卻很心疼地在他頰上貼了貼,而後又給這崽子擦了身子,換了身幹淨衣裳,把他侍弄舒坦了,又嗅着阿耶身上的味,思來迷迷糊糊地便睡着了。

他才剛把思來放在榻上,外頭卻忽地響起了一點動靜,有只手掀了簾,緩步走進來,沒看他,只是把一瓶傷藥放在那廂內的小幾案上,也不打招呼,開口便道:“腿上不是還有傷麽,擦過藥了沒有?”

沈卻起身來,盡力使自己坡得不那麽厲害,到了沈向之跟前,才擡手,低緩地:“師父……”

沈向之這才用正眼去看他,他話本就不多,在沈卻面前又一向是個嚴師的角色,兩個都很悶的人這乍一相見,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你那傷嚴重麽?”沈向之又問。

沈卻連忙搖頭:“小、小傷而已。”

就這麽一問一答,忽然便又沒話了。

沈卻努力地搜腸刮肚,才終于又擡起手來:“師兄他,他怎麽樣了?怎麽沒一道過來?”

“他沒事,”沈向之沉聲答,“讓他留在王府裏盯着呢,殿下不在,我也不在,總不能叫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往府裏去。”

“你……”

他正要再說些什麽,小榻上那崽子似乎卻又不安穩了,小聲嘤咛起來,沈卻便只好又折過去哄他。

“這是你……”沈向之有些難以置信地往他那邊看了眼,“你的孩子?”

只這一眼,沈卻便有些受不了了,不自覺地縮着,身形看上去有些佝偻,他最怕的就是親近之人這樣的目光。

可是他也不能不應,好半晌,才怯怯地點了點頭。

沈向之看着他那副模樣,心裏浮起幾分莫名的火氣,從那大夫口中聽到,和如今親眼見到,乃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剛得知他身有畸形的那日,沈向之只覺得荒謬,沈卻分明是他看着長大的,那樣一個穩實乖順的男孩子,雖然也不比旁人聰慧靈透,可卻比他們都更能吃苦,更要用功。

比起自家那個沒事便鬧得他耳朵疼的沈落,沈向之心裏偶爾還要更偏向他些,這啞巴不如沈落圓滑,倔起來牛一樣,孤身躲到那異鄉裏,也不知道會不會受人欺負。

這一歲以來,沈向之面上裝得和個沒事人一樣,可心裏卻時不時要浮起幾分擔憂。

沈卻是個什麽樣的性子,沈向之再明白不過了,他既自知身有殘缺,藏着躲着還來不及,怎麽可能還故意去招惹誰。

他回府後也上下探查了一番,卻壓根尋不到這麽一個人。

首先,內府并不是誰都可以進去的,除了王府中親衛,便只剩下活在暗道裏那些死士,親衛們他都知根知底的,該娶親的都娶了親,剩下的那些獨身漢,也不像是能把手伸到沈卻身上的。

至于那些死士……就算那人神通廣大,能背着雁王殿下跑到地面上來,可他又怎麽能在謝時觀的眼皮底下,欺負着他的貼身親衛,還把人的肚子給……給搞大了呢?

随着這些思路一條條地被否決,最後便就只剩下了一個真相——

那位不知名的混蛋其實是雁王殿下,那這榻上的“孽種”,想必也是他的。

沈向之原本心裏還存着幾分疑慮,可到這見了殿下,那點疑慮頓時也煙消雲散了。

如果那位奸夫不是殿下,沈卻和那崽子眼下哪裏還有命在?早就被謝時觀就地處決了,怎麽還會背着他走,做出那樣親昵的舉措?

沈向之猜到了那奸夫,卻猜不準這場事故的來龍去脈,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着沈卻:“你是自己願意的……還是別的什麽?”

沈卻不知該怎麽答,只是搖着頭。

事到如今,問這些早沒有意義了,殿下若是想要他,這啞巴就是不願意,又能怎樣呢?

怕他要更難堪,沈向之忍着沒再追問下去,随後很生硬地把話鋒一轉:“那崽子多大了?”

“一個多月,”沈卻比劃着,“快兩個月了。”

“取名了嗎?”

沈卻本來想過去,在他手裏寫一寫,可忽地又想起殿下說他取得那兩個字不好聽,因此稍一怔楞,便又搖了搖頭。

這麽屁點大的崽子叫什麽名,也并不重要,沈向之本來也只是沒話找話地想同他多說幾句。

頓了頓,他又開口問:“殿下那裏,是怎麽和你說的?”

他是怕這啞巴對王爺半點心眼也不揣,無聲無息地吃了虧了,也不知道要和他們講。

“這小崽子,殿下認是不認?”

“你呢,回去還做你的近侍,還是旁的什麽?”

謝時觀是和他說過一些,可這啞巴卻總以為殿下是說着哄人的,也可能是實話,可興起時說的話,等以後淡下來了,未必就還能算數。

思來姑且還是殿下的血脈,就算不得他看重,至少也還是個小主子,可他這樣的身份,這樣畸形的身體,留在王府裏,不尴不尬,又算個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大家記得七點準時來看,沒時間的話記得先下載了。

都追到這裏了,你們肯定知道的。(指手畫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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