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為小世子遴聘乳娘這事兒, 沈向之并沒有大張旗鼓地四處宣揚,反倒是秘而不宣地找人悄悄操辦的。
這段時日裏, 朝中局勢不明, 雁王又被那諸多破事纏身,沈向之跟着他忙裏忙外的,身上也累着一堆事呢。
況且殿下那兒也沒明說, 究竟要如何安置沈卻和那崽子,就算說了, 這會子叫他倆露尖, 也絕不是什麽好事。
因此沈向之一思忖,便給悄悄辦了。
不能興師動衆地操辦,不代表就要從簡了, 抽着空篩掉了上百人, 最後只餘下了七位排不出高低的,沈向之拿不定主意, 可又不好在這時候, 就這種瑣事去勞煩殿下,故而這才遲遲沒法交差。
謝時觀眼下已在案前批了一個多時辰的奏章了, 小皇帝抱病多日, 這些折子壓着沒人看, 便只好全由他代勞。
看得眼乏了,便閉目揉一揉鼻根, 這些日子殿下一直沒睡好,批了這會兒折子,只覺得頭疼得愈發要命了。
沈向之奉着一碗濃茶上前, 正思忖着要如何開口, 卻見案前的謝時觀罷了筆, 忽然偏頭問了他一句:“那啞巴最近在做什麽?”
沈向之愣了愣,這全府上下,就那麽一個啞巴,殿下是在問誰,自然也不言而喻:“近兩日照例是早起去校場晨訓的,末了就回院裏看顧着小世子,您不許給他排值,他沒處去,這幾日好像叫沈落捎帶了幾本書冊入府,像是放着得閑時看兩眼的。”
謝時觀聞言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又問道:“他腿上的傷養好了?去什麽晨訓,就這般閑不住?”
沈向之一時有些摸不準謝時觀對沈卻的态度,因此便只好恂恂地:“沈卻的性子殿下是知道的,若什麽事都不許他做了,他反而要寝食難安。”
謝時觀冷笑了一聲:“賤骨頭。”
可罵完了,殿下卻又莫名覺得嘴裏發苦,過了沒一會兒,便又巴巴地開口問道:“唔……飯食用的怎麽樣?近日天愈發冷了,添衣了沒有?”
他這話問得沒頭沒尾的,也就是沈向之習慣了他這般,這才能迅速會過意來。
“這……”這些瑣事,沈向之沒事也不會去特意打聽,這些日子裏貼身侍奉着雁王,已叫他心力交瘁了,哪裏還能心細如發地去探察這些?
“這恐怕得去問問他院裏那小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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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時觀複又執起藍批,而後睨了他一眼:“那你還愣着做什麽?去問啊。”
沈向之茫然若迷地轉身,正打算出去,卻聽後頭那人又開了口:“別叫那小子知道是本王讓問的。”
沈向之連忙回身:“是。”
他頓了頓,而後又趁熱打鐵地提起:“殿下,小世子的乳娘已遴選的差不多了……”
“那就宣上來讓本王過過眼啊。”
出去之時,沈向之心裏還有些暈乎,殿下什麽時候……對這些瑣事也這般上心了?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沈向之便又領着那七名乳娘進殿來了,這幾位乳娘進來時都低着頭,規矩、禮數,一樣也不少,略略掃一眼過去,又都生得白淨周正,體态也豐腴。
謝時觀看人先看臉,只見這些乳娘裏既沒有生得十分打眼的,倒也沒有歪瓜裂棗、醜得沒法看的。
因此殿下看了一圈,也挑不出什麽,便只好道:“既都是幹淨的,都送過去便是了,不必再選了。”
“那崽子看得上的,便侍弄着他去,看不上的,便打發到那啞巴身邊去伺候……”
說到這裏,殿下卻忽地一頓,想起那啞巴總喜歡和那些女人們糾扯不清的事兒,南邊鄉下的那位小寡婦,如今興許還被他擱在心裏呢。
更何況這些乳娘們個個身段出挑,都是剛出了月子的,別有一番成熟風韻。
那啞巴同那小寡婦很合得來,說不準心裏就好這一口,到時候他與這些個乳娘在小院裏朝夕相處的,難保不處出幾分情愫來。
謝時觀想起這個,心裏便很來氣,因此複又站起身來,走到那群乳娘面前,拿扇柄挑起那幾位奶娘的下巴,細細地端詳了一圈,這才勉強挑中了一位容貌身段稍遜些的。
末了他還不放心,又問了那乳娘一句:“看得懂手語嗎?”
那乳娘沒料到主家會問這個,明顯怔楞了半刻,而後才搖了搖頭。
想起那啞巴還在那南邊時,時常會在陶衣如手心裏寫字,謝時觀臉色一冷,又問了句:“識不識字?”
這個問題卻把這小乳娘問得更懵了,她是被聘來做奶娘的,又不是來考學的,遴選時問的分明都是出月子多久了,侍弄過幾個娃娃,家裏那小崽子是哥兒還是姐兒……
可眼前這位主家可不是位尋常的主兒,就算問得刁鑽,她也不敢不答。
“回王爺的話,奴家不識字。”
答了這話,她心裏本還着慌,以為這位貴主兒要看不上她了,不料聽了她的話,這位殿下的臉色反而好看了些。
“那就你了,”謝時觀再度出言敲打,“既是去做乳娘,做好本分事便好了,沒事別和那院裏的啞巴多話。”
得了這好差事,這乳娘哪還有什麽不肯依的,忙跪地謝恩,嘴裏連聲喏喏。
戌時三刻。
謝時觀提着那盞宮燈,終于再次踏進了蘭苼院,怕再吓到那啞巴,因此殿下這回還裝模作樣地擡手敲了敲那屋門。
可這回這屋門竟只是虛虛掩着的,殿下這麽擡手一敲,那木門便自個開了條縫。
只見屋內幾案上點着幾盞白燭,而那啞巴聽見聲響,便猛地從凳上站了起來,板正地戳在那兒。
半晌才擡起手來:“殿、殿下。”
不過才多久沒見,這啞巴便同他生分了不少,比劃時連眼也不敢擡,手上動作也是亂的。
謝時觀轉而看向桌上那兩本書冊,一本是《爾雅》一冊是《蒙求》,都是些啓蒙書,并不難讀,可這啞巴看着卻讀得很吃力,那案上白燭都熬下去大半截了,可這書冊卻還沒翻過去幾頁。
“怎麽又想起讀書來了?”謝時觀把手裏那盞宮燈擱到了桌案上,“想考學做官去麽?你若有這志向,本王舉薦你上去,不過一句話的事。”
沈卻連忙搖頭,他哪敢有那志向,連讀本書都讀不懂,若真薦上去了,那還不得讓人笑話死?
“那你又不想考學做官,白費這心神做什麽?”
沈卻答不上來,也不敢答,不想叫殿下知道,他是自知出身微末,之所以想多讀些書,也并不為什麽,只是下意識地想同王爺更靠近些。
可惜他天分不高,學得相當的慢,連個才啓蒙的孩子也不如,磕磕絆絆地讀了這麽些,已是他連着用功幾日的成果了。
見這啞巴沉默了,殿下幹脆直接按着他坐下了,而後輕輕掰過他的臉,要他去看那盞燈,話鋒一轉:“認不認得?”
沈卻猶豫着點了點頭。
“那日為什麽送燈過來,”謝時觀貼在他耳邊,低低地問,“想見我?”
沈卻沒搖頭,謝時觀便知道他的答案了,挨着他坐下,又故意貼得那樣近,把他擠地往旁側傾,逼他同自己耳鬓厮磨着。
沈卻罕見地沒有躲,而是小心翼翼地,去探他右腕上的傷,那上頭的牙印已然淡得看不清了,破處也結上了痂。
他伸手輕輕地碰了碰那傷處,謝時觀卻故作姿态地擰起眉:“嘶,疼死我了……”
那啞巴果然就心疼了,殿下品着他眼神,心裏便是一片舒坦,那一連許多日,看見誰都想把人拉去腰斬的火氣頓時消下去了大半。
過了會兒,這啞巴忽然又擡起了自個的腕子,遞到殿下唇邊,像是要他咬回來解氣的意思。
謝時觀明白他的意圖之後,忍不住便勾起了唇:“真舍得給我咬啊?”
沈卻一抿唇,篤定地點了點頭。
“那我咬了,”謝時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咬疼了,你可別哭,也不許躲,躲了便不作數了。”
沈卻沒猶豫,依然是乖順地點着頭,于是殿下便慢慢地湊近了,可那唇都抵到他腕上了,謝時觀卻忽地又停下了,仿佛很好心似的,開口詢問他道:“怕不怕?不然把眼閉上吧?”
只是咬一口,又不是捅一刀,可被他這麽一說,這啞巴便果真覺着心裏砰砰直跳,像是真害怕起來了。
于是沈卻便幹脆從善如流地閉起了眼。
可那想象中的疼痛卻并沒有襲來,下一刻,腕上便傳來了一點灼燙的濕意,溫熱的吐息落在他的尺膚之上,有些發癢。
不知是不是胳膊擡久了,這會兒他的小臂便有些支不住了,幅度很小地輕顫起來。
謝時觀只是輕輕地啄咬着,咬過一處,便要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可再過一會兒,便又看不見了,他這般行徑,怎麽也不像是在報複,反而更像是在調情。
沈卻眉眼緊閉,一直在忍着,可當感知到自己的指尖也被他含進了那溫熱的口腔裏去時,指尖觸舌尖,那種濕意和癢意,叫他忍不住地抖了抖,下意識便縮回了手去。
“你躲什麽?”這始作俑者反而裝出了一副無辜模樣,低笑着說:“嫌髒啊?”
沈卻的臉無端又紅了,收回去的那只手濕漉漉的,怕殿下又生氣,他也不敢去拿帕子來擦。
“我還沒咬呢,方才都還在挑地方,”謝時觀很委屈地看着他,臉不紅心不跳地,“本王近來牙口不好,連你也咬不動了,可你卻還要躲我。”
“就這般嫌我嗎?”
“沒、”沈卻低着頭答,“沒有嫌。”
“為什麽不好好用膳?”謝時觀話鋒一轉,再次逼近了,看着他眼,“不合胃口麽?”
沈卻連忙搖頭。
他不知道殿下是從哪兒聽來的,他分明有好好用膳,只是近來胃口不佳,吃得少了些。
“飯食既合胃口,怎麽還吃得那樣少?”殿下貼得很近,可臉上卻是正色的,“心裏有事?難過了?”
心思叫他一下戳中,這啞巴卻不肯認,還是那樣倔:“不難過。”
謝時觀看他這般,心裏便很來氣,很嚴肅地看着他:“你就辯吧,沒一句實話——今日之後,你三餐都和本王一道,少吃一口都要罰。”
至于要罰什麽,他也沒明說。
那啞巴有些着急地擡起手來,卻又被殿下摁住了:“不許說不!”
過了片刻,卻見殿下又從袖口裏抽出了一張帕子,蓋在他手裏,而後替他揉擦着弄髒的指尖,擦完了,又拿出個精致的小盒子,放到他手心裏。
這是一只翡翠胭脂盒,打磨得很通透,觸感溫潤,只這一只小盒子,看起來便價值不菲了。
沈卻擡起頭,怔怔然看着殿下。
“打開看看啊。”謝時觀催促道。
這啞巴這才猶猶豫豫地去擰,這裏頭裝着一盒子柔潤的膏體,像是女人會用的胭脂,淡淡的水紅色。
“這是專給男人調配的淡胭脂,”殿下笑着哄他,“你試試看。”
沈卻死犟着不肯動,殿下便兀自用指腹沾了點,而後湊上前去,掰着他的臉:“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那陳尚書上朝時也擦粉呢。”
這京都裏越是顯赫世家,便愈看重外表,就是年輕郎君,出門時臉上也會擦些東西提氣色。
可這啞巴沒上過學,甚至也沒讀過兩本書,人卻無端比那些書生郎還迂腐,一直避着臉不肯讓他揉。
有了上回的事兒,謝時觀這回兒也不敢再輕易逼他了,因此便只好退了一步,要他幫自己揉。
沈卻拿着那只小盒子,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眼裏,殿下那張臉,已是絕佳無瑕了,慢吞吞地往指腹上蹭了些許胭脂,卻不知該往哪裏揉。
“愣什麽呢,揉個胭脂也不會麽?”
沈卻這才怯怯地伸出手去,指腹點在殿下那薄唇上,小心翼翼地擦着,揉完了,他的目光便黏在了那上頭,挪不開了。
謝時觀生得太好,沾染了這一抹胭脂色,反而透出了幾分妖冶來,像個話本裏要來吸書生精氣的豔鬼。
殿下瞥見他眼裏的癡,一聲輕笑,而後抵身吻了上去,把那啞巴的唇上也蹭上了這抹胭脂色。
“喜歡麽?”他說,“分你些。”
作者有話要說:
(狗的一些美人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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