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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雁王帶人打馬趕到時, 平康裏北曲的灰衣人早已被撤去了,親衛仆丁們翻來覆去, 也只在一間雜亂的小院裏找到了渾身是血的沈落。
沈向之上前一步, 半跪着觸了觸他鼻息,在碰到幾分溫熱後,他才松了半口氣, 呢喃了一聲:“還活着……”
聽見他聲音的沈落迅速掙紮着掀開了眼皮,而後緊緊地拉着沈向之的手:“太後、是太後的人, 他們才剛撤走不久, 追……快去追!”
“阿卻,你們快去救阿卻啊……”他雙目通紅,連眼眶裏都浸了血水。
可謝時觀卻一俯身, 掐着他下颌骨, 逼他仰起頭來:“他們怎麽還留了你的命呢?”
缪黨下手一向狠決,已經捉到了沈卻, 那麽還剩下的這麽個無關緊要的“誘餌”, 一刀結果了便是,怎麽還要多此一舉地留下沈落的命。
沈落猜到了殿下可能是不相信自己, 因此忙解釋道:“是十一, 是他放了我。”
他一邊說, 一邊喘着粗氣:“我方才側伏在地上時,聽見他們似乎是往北邊去了……”
沈落面上眼中并無異色, 有的只是焦急和擔憂,若不是傷重到爬不起來了的地步,他真恨不得自己去尋, 這眼神裏摻不得假, 謝時觀于是這才松了手。
片刻後, 宮城前。
這會兒天際已然擦黑了,遠遠地便能瞧見幾輛馬車停在那宮門之前,後頭還跟着數衆內宦宮娥,個個懷裏都抱着大小箱奁。
宮裏頭的這些人都這般明目張膽地要逃了,那些京官們自然也早就得了消息,能跑的早攜着家眷出城去了,至于膽兒小些的,便就聞聲縮到了宮城前,要跟着太後皇帝一道走。
京都裏的百姓眼也都精着呢,看着這些大人物們都連夜棄城而逃了,他們也都一咬牙,連夜收拾起了金銀細軟,恐怕明早天還不亮,這京都就該成了空城一座了。
而宮裏頭的這一衆,之所以遲遲不走,就是在等雁王手裏的魚符,南下金陵,雖能躲得了一時,卻躲不過一世,手中若沒有可用之兵,他們母子遲早還要淪為旁人砧板上魚肉。
但只要得到了那塊魚符,便會有一批精銳一路護送,那些南下抗夷的将領們審時度勢,想必也會就勢歸順他們。
“上次喂藥是什麽時辰?”太後伸手挑開車簾,慢緩緩地問廂外人,“給他再多喂些。”
廂外的灰衣人連忙應道:“他中了一刀,那刀刃上淬了麻藥,這會兒還沒清醒過來呢。”
太後冷淡淡地:“誰知道是不是裝的,謝翎的人都同他一般沒心肝,說不準一會兒冷不丁地就跳起來咬你一口,再送他一刀去,若不仔細放跑了他,哀家就活剝了你。”
灰衣人即刻颔首:“是。”
此時,坐在她身側的缪昭儀卻忽然道:“姨母,君兒怎麽好似聽見了馬蹄聲?”
太後聞言,複又卷起車簾,只見那淡淡的夜色之中,有一群人打馬朝着這兒過來了,她面上不由得一喜:“來了。”
“快去叫瑤兒,”她扶正了髻上的鳳簪,笑容滿面地掀簾下車,眯着眼看着那愈來愈近馬隊,“那啞巴果真是他軟肋。”
數衆馬匹朝此地奔來,驚起了一大片塵沙,太後略帶嫌棄地擡手去掩鼻。
可誰知那雁王都打馬臨到她們跟前了,也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像是要縱容着那馬往她們身上撞。
缪昭儀頓時慌了,後退半步,又喊了一聲:“姨母!”
幸而最後的關頭,那馭馬之人總算是扯緊了缰繩,又狠狠一夾馬腹,那一雙馬蹄才終于堪堪在二人面前停住了。
馬背上的人居高臨下地審視着她們面上的驚慌之色,似笑非笑地:“騎術不佳,對不住了。”
太後心有餘悸地一擡頭,正對上了那張令她無比痛恨的臉,可她此刻萬不能有半點示弱,因此她便也壓着心跳笑了起來:“哀家還當雁王殿下不想要那啞巴的命了,故意想叫他死呢。”
聽了這話,謝時觀面上卻也不見怒,只是問她:“人呢?”
太後輕輕一拍手,立即便有灰衣人将那渾身癱軟無力的啞巴擡了上來,他的頸側抵着一把利刃,一直緊壓着他的皮肉。
太後揣摩着謝時觀的臉色,試圖從那張面具般的笑臉中找到一絲裂痕:“怎麽樣?哀家沒捉錯人吧?”
見謝時觀仍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模樣,太後幹脆笑吟吟地看向他眼,很故意地激着他:“你說這世上竟真有這樣的妖人?若不是皇弟喜歡,嫂嫂還真長不了這見識呢。”
謝時觀冷淡淡地盯着她笑:“皇嫂久居深宮,眼皮子淺些,也合乎常理,實在不必這般苛責自己。”
“謝翎!”最後反倒是太後先壓不住了,“是你先不忠不義,勾結的外狄,故意把所有人都逼成如今這般的,現在鬧成這樣,究竟怪誰呢?”
一直站在那些宮妃之間的謝意之聽見這句話,猛然一愣,他從未想過,這一切竟會是皇叔給他挖的坑。
謝時觀并未否認,面上笑意愈沉:“你們想要什麽?”
眼下情況緊迫,太後也沒心思再同他争鋒相鬥了,開門見山道:“你既然有本事把那北蠻狼騎引進來,那便定然已經想好了脫身之術,哀家要借用你手中那塊魚符,還要你将那脫身之術和盤托出。”
“還有呢?”
太後稍一愣,像是沒料到他會如此爽快:“那兩件事,你都願意?”
謝時觀朝着她粲然一笑,緊接着,那侍奉在謝意之左右的應承恩卻忽然不知道從何處摸出了一只匕首,出其不意地抵到了小皇帝頸邊。
謝意之立時便吓得驚叫了起來:“阿娘、阿娘!”
可太後甚至并未朝他那邊看上一眼,就算沒了謝意之,她也還有個小龍孫,捧着誰當皇帝,都是一樣的。
“別喊了,”太後冷冰冰地打斷了他那慌亂的叫喊聲,“丢不丢人?”
謝意之怕得都快哭出來了,眼見求助太後沒用,他便用将哀求的目光轉向了馬背上的謝時觀:“皇叔,你就放過我吧,那張龍椅讓給你去做,我只是想活命,沈卻的事和我沒關系,從始至終他們就沒讓我插過手……”
可謝時觀也不看他,只是直勾勾地盯住了太後的眼,像是規勸:“你們現在跑,勉強還來得及。”
“把那啞巴還給我。”
太後卻笑起來:“該怕的分明是你,沒了瑤兒,哀家還有君兒腹中的皇孫!你怎麽還敢用這種口吻同哀家說話?”
誰料她話音剛落,身邊的缪昭儀卻忽然捂住了肚子,滿臉扭曲地彎下腰去,“噗”地吐了一地的黑血。
她癱坐在地上,雙手都摁着小腹,啞着聲開口道:“姨母,我肚子好疼啊……”
“救我,姨母救我……”
“什麽、”太後面上的笑意頓時僵住了,“什麽時候?”
是了,雁王既然能在宮裏埋下應承恩這顆棋子,那麽在缪昭儀的飲食中不知不覺地下點毒,當然也不算是什麽難事。
謝時觀冷眼睨着她:“北蠻狼騎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攻入京都,可我卻是不急的。”
雁王是不急,可他們卻很急迫,倘或再晚一步,叫那北蠻狼騎逮住了,那麽別說要逃,只怕連死相都會很難看。
于是太後一狠心,果斷放棄了倒地的外甥女和那所謂龍孫,又把目光挪到了謝意之身上,如今她別無他法,只能使眼色叫那兩名灰衣人将沈卻給押了過來。
“哀家數三個數,兩邊一道把刀子丢下,”太後緊緊盯着馬背上那人,“謝翎,你該言而有信,他可是你親侄子!”
謝時觀看着那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沈卻:“那是自然。”
“三——”
“二——”
太後咬牙恨聲:“一。”
兩只利刃應聲而落,幾乎就在那同時間,謝時觀馭馬上前,一彎身子,将沈卻一把捉到了馬背上,随即便又掉轉馬頭,一邊回撤,一邊對着身後親衛開口說了句話。
“放箭,”他輕描淡寫道,“格殺勿論。”
“謝翎!你不得好死!”那貴婦人在他身後破口大罵道,“你不得好死!”
他本不願親手結果謝意之的,再怎麽說,這位天子也是他和滿常山親手扶上龍座的,就算沒有真心,他也都教了他這麽多年了。
身後全是那些宮妃內宦們驚慌失措的尖叫聲,謝意之的慘叫混在裏邊,幾乎是轉瞬便被壓蓋了過去。
謝時觀伸手撫着那啞巴的發,觸感還是那樣滑、那樣軟,他再又探向他頸側,脈搏跳得很穩,仔細端詳一端詳,只見他脖頸上邊還有一道很淺的刀痕,出了一線血,并不多嚴重。
小臂上有兩處刀傷,其中一處略微見骨,血還在往下滴淌。
殿下立即擰起了眉,又扯出貼身的綢巾,先草草替他把那傷處給紮住了。
就在此時,謝時觀似乎聽見身後有人在叫他的名。
這些人在臨死之際,免不了要放一句狠話,什麽“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你等着”如此雲雲,可惜多怨毒的詛咒他也聽過了,但他夜裏卻還是幾乎不做噩夢,覺也睡得很好,可見惡咒是沒有用的。
只是在聽見那聲隐隐約約的“皇叔”之時,謝時觀手上的動作才微微一滞,他慢悠悠地掉轉馬頭,盯向那宮城前的慘烈之象。
地上屍首橫七豎八地擠挨着,只這一眼,他壓根沒找着謝意之在哪兒。
可謝時觀還是笑了笑:“喊我做什麽呀?”
“你該喊的是太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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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