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星星星星星星……”夢樞星了一串也沒把這句話完整給說出來,後來被風淵碰了一下,就更沒法說了。

他委實沒有想到,那位星如仙君在登仙臺下九死一生後,再見到他時他已經成為了魔界之主。

歷任魔主出世前需要歷一番劫數,想來他的這一場劫數便應在了風淵的身上。

可是究竟誰是誰的劫,又豈是一兩句話能夠說得清楚呢?

魔主站直了身體,緩緩走過來,看了夢樞一眼,也不管他剛才是想說什麽,直接回了一句:“行什麽?不行。”

夢樞:“……”

魔主沒管他,徑直走到前幾日風淵做得秋千上,悠悠坐下,晃了晃後,擡頭問夢樞:“來幹什麽的?”

過去幾位魔主只要是被天界上神追打過的,就沒有敢在上神面前這般随意的,偏偏這一位有風淵護着他,即便現在他想殺上天界去,估計風淵都能在前頭幫他鳴鑼開道。

夢樞答道:“取忘鹫水的。”

魔主哦了一聲,支使風淵說:“那你陪他去取吧。”

夢樞訝然,心想怪不能風淵能在他面前說出我們陛下這種話來,他這段時間在魔界是怎麽哄的這位陛下,聽這語氣都不把他當外人了。

風淵從地上站起來,對夢樞說:“過來吧。”

風淵現在受魔主支使,自己又被他給支使,夢樞心中默默嘆氣,自己才是被剝削的底層勞動者。

忘鹫池坐落在魔宮東邊的青湟山下,池中之水清澈見底,幾條豔色的游魚在水中嬉戲,見了人來也不害怕,甚至還能從水下探出腦袋,其他魚都是吐泡泡的,有一條最長的身上布滿金色鱗片的怪魚,來到池邊,對着夢樞嘴巴一張,直接噴出火來。

夢樞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魚,沒有準備,差點被火燎去了半邊的頭發。

風淵在旁邊看了會兒熱鬧,然後才輕輕揮手,那魚便搖搖尾巴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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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那魚走了,夢樞重新在池邊蹲了下來,一邊用玉瓶裝着忘鹫水,一邊問風淵:“他現在……怎麽跟我在天界見到的一點也不一樣”

風淵站在一旁,聽聞此話,卻是笑笑,眼中的溫柔仿佛下一刻就要溢了出來,他對夢樞說:“他從前就是這樣。”

性子疏懶,又有點霸道。

只是從前他要比現在要再貪玩些,也更黏着自己。

如今,他再也不會趴在自己的身上撒嬌了。

自己與這世間衆生在他眼中再無不同。

夢樞将玉瓶裝滿了水,站了起來,回頭看着風淵,見他神色中流露了幾分悵惘,開口問他:“那他的記憶你打算怎麽幫他恢複?跳了登仙臺的話,應該是前塵盡忘,從此斷絕情愛,不過我看到他喜怒還有一些的,或許只是遺忘了那段記憶。”

風淵沉默了一會兒,翠綠的葉子在風中瑟縮了幾下,就從枝頭掉落,浮在水面上,在忘鹫池中蕩起一圈圈的漣漪,許多游魚湧了過來,很快就将這片葉子咬得細碎,四周一片靜谧,他緩緩開口,對夢樞說:“那些記憶恢不恢複,都沒什麽,他這樣不是很好嗎?”

“那你和他……”夢樞想說這段緣分本就淺薄,若是星如仙君的記憶能夠恢複,或許緣分還能增添幾分,可現在他們兩個這樣,怎麽看都缺了些點什麽。

風淵微微仰頭,望着頭頂依舊陰沉沉的天空,他想着,若是星如有一日想從他這裏再索要那樣的愛,他就給他,若是不想,他便在一旁,默默陪着他。

他已經不求什麽了,這樣就足夠了。

只願他的星如歲歲康健,常展歡顏

他要的從來不過就是這樣罷了。

只不過從前他未能如願,以後就換他在他身邊這樣守着他。

至于自己要在星如的面前扮演什麽樣的角色,其實都已不重要了。

而那些記憶,既然當時星如選擇抛棄,他也不會再強加送與他。

一步情深,一步緣淺,他與他總差了那一步。

索性便不要了那一步。

夢樞見風淵這樣,他思索了一番,提了一個自認為十分有靈性的建議,他對風淵說:“要不我跟劍梧商量商量,把你直接送到魔界來和親算了。”

風淵:“……”

他實在怕夢樞再在星如面前口無遮攔說了什麽,催促他說:“拿到忘鹫水就趕緊回去。”

風淵向來沒什麽同僚情誼,夢樞也不與他一般見識,只問他:“你就真打算這麽留在魔界,不回去了?”

風淵沉吟道:“暫時天界也沒什麽事需要我回去的。”

夢樞:“倒也是,你在這兒正好看着魔界的天魔封印,那我走了,”

風淵嗯了一聲,夢樞竟然從這一個短短的嗯中又聽出了些許催促之意。

不過不管他與那位星如仙君能不能再續前緣,風淵現今這般,總比他從前沒有找到星如仙君的時候要好上許多。

等夢樞拿了忘鹫水返回天界,風淵從忘鹫池再回來的時候,就看着魔主像是沒有骨頭一樣軟軟地靠在秋千上半阖着眼,卷翹的睫羽下投着一片小小的陰影,他唇上泛着一抹水光,風淵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又偷酒喝了。

他現在可沒辦法再管他的陛下了,風淵失笑,在那兩株矮矮的葡萄蹲了下來,魔界的溫度并不适宜種葡萄,即便他用了些特別的手段,這葡萄的苗子也長得實在太慢,風淵忖量着這幾日再想一個催生的法子。

坐在秋千上的魔主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托着下巴,盯着風淵看了好一會兒,想起夢樞神君說的那番話,從他身上散出絲絲縷縷的魔氣來,缭繞在風淵的四周。

從前風淵嫌棄這味道膩人,如今知道這些味道是從星如的身上散發出來的,卻覺得再濃烈點也是可以的。

這味道越來越濃郁,整個人仿佛被泡在糖漿裏面,委實有些異常,風淵不得不擡起頭來,問魔主:“怎麽了?”

魔主仔細觀察了一番他如今的表情,竟是沒有看到半分的嫌棄。

他無趣地收起彌散開的魔氣,然後還在風淵的臉上看出一絲失落。

所以這位風淵上神不僅不讨厭這個味道,還挺喜歡的?是那位夢樞上神造謠了?

魔主啧了一聲,心想那天界的風水果然不養人了。

暮霭漸漸籠罩了這座連綿數百裏的巍峨魔宮,風淵一日一日細心照料着花園裏的那兩株葡萄苗,看着它們已經可以爬上架子,心中稍感欣慰。

而魔主當初既然說過要讓風淵在魔宮做個展覽,也絕不食言,即使風淵現在種出了葡萄也是一樣的,更何況外面千百魔族都翹首以待着這一日。

魔宮中,魔主背着手繞了風淵轉了一圈,拍拍風淵的胳膊,“站好了,別動啊。”

這世間能這般擺弄風淵的,大概就只有他一個了,風淵也樂得寵着他,甚至連表情都可以按照他的要求來。

魔主弄了幾下,見他配合得極好,忽然間索然無味起來,他們天界的人都這麽沒有骨氣的嗎?

魔族們聽說風淵上神終于要被展出,而且是免費展出,只開放一日,紛紛前來排隊,他們原本計劃着不僅要好好看看這位上神,還要在他身上留下點他們魔族專有的印章,結果還不等到了面前,被風淵上神那麽一看,就有膽小的魔族哇的一聲跑了。

稍微膽大一點的,看着懸在風淵上神身後的昆吾劍,也不敢再伸手了。

夙音在後面排隊的時候本來不停搓手躍躍欲試,到了風淵面前卻也是與那些魔族都一個熊樣的。

流珈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他說:“上啊,”

夙音嘤了一聲,抱着流珈的胳膊:“我不敢。”

流珈不解道:“有什麽不敢的,陛下在那兒看着呢。”

有陛下在,風淵上神必然不敢出手的。

結果夙音看了眼坐在帝座上的魔主,哆嗦了一下,将流珈的胳膊抱得更緊一些:“我更不敢了。”

流珈不太明白夙音的腦子裏都在想什麽,也不能強拉着他的手按到風淵上神的身上,最後只能陪着夙音哭哭啼啼出去,剛一出了魔宮,流珈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對着夙音的屁股踹了一腳。

夢樞在天界聽聞這件事,竟然也偷偷跑過來,看着老老實實站在那裏的風淵,搖頭感嘆天界上神有一日竟然能堕落到如此地步。

天界式微,天界式微啊!

這一日的展覽稍微有些失敗,魔族們只敢遠遠看着這位陛下口中有點癡傻但實際上很雙标的上神,連上前一步都不敢。

等到夜晚降臨,魔宮大門關閉,魔族唉聲嘆氣從這裏離開,不停地扇着自己嘴巴,哀嘆自己怎麽這麽不争氣。

蒼茫的暮色将魔界全部籠罩于其中,忘鹫池水聲泠泠,有潺潺溪流奔入晴雪湖,遠處山脈連綿起伏,留下一道道深色的輪廓。

風淵來了魔宮後面的花園裏,葡萄藤這幾日長得愈發緩慢了,或許該讓它們多曬一曬太陽,他不自覺把這話說了出來,然後一轉頭,就看着魔主在自己身後摸索着,這個動作風淵眼熟得很,連忙出聲問他:“你幹什麽?”

魔主奇怪地看着,他動作這麽明顯,這位上神看不出來的嗎?

他道:“拔毛啊?”

“你拔毛做什麽?”

“你不是需要給它點陽光嗎,拔根毛就妥了,不過有點熱,你記得放遠一點。”

他忘了所有,這個順手的動作倒是一點沒忘,想到他後來光禿禿的模樣,風淵有些無奈地嘆氣,對魔主說:“不用拔,你去那邊坐好,我來弄。”

魔主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收回要拔毛的那只手,慢吞吞地坐回秋千上,垂着眸子看着風淵有些出神。

等着風淵忙活完了,魔主不知什麽時候變作了原形,大大的一只鳳凰趴在秋千上,已經熟睡了。

風淵看了他良久,起身走過去,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卻在半空中停了下來,鳳凰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使勁伸了伸脖子,歪着頭蹭了蹭他有些溫熱的掌心,哼哼一聲,才心滿意足的又把腦袋埋回了厚厚的翎羽之中,風淵被定在原處,他臉上仍有些笑容,胸膛上的傷口卻好像再一次被撕裂,冷風攜着冰淩從那裏呼嘯而過。

他動了動唇,低低叫了一聲,眸中有水光閃過。

等到魔主再睜開眼時,他已回到了自己的寝宮當中,火紅的尾羽整整齊齊落在錦被上,身上的羽毛好像也被梳理過了,他沒太注意,只伸着腦袋,往窗外看了一眼,明月依舊,上面隐隐約約浮現出誰的身影,他盯着看了很久,也看不清楚。

今日大概是喝多了吧,他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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