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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中興之君文帝英年早逝,僅留了一個遺腹子,此子出生之時,其母端妃死于難産,是為主少國疑。好在先皇留有遺命,若端妃生皇子,則令晉王孟遲風與丞相段庭臻在新帝成年前共掌大局。二人對大楚皆是忠誠,并未辜負先皇期待,近七年過去,大楚日漸國力昌盛,較先皇在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時值煙花三月,暖風微醺,樹生新芽。大楚皇宮之中,崇文閣門窗大開,好叫那明媚春光照進來,桌椅擺設上亦沾染了勃勃生機。

小皇帝苦着臉,站在一青年男子身邊,磕磕巴巴地背着:“遐迩一體,率賓歸王,鳴鳳在竹,黑……黑……”

青年男子道:“白駒食場。”

年僅五歲的小皇帝終于忍不住了,耷拉着臉認錯:“師傅,循不該不做功課,循知錯了。”

然青年男子并不吃他這一套。小皇帝自會說話起就深谙勇于認錯死不悔改的道理,今朝放他一馬,明日就敢變本加厲,故神情并未有絲毫變化,淡淡道:“既然沒做功課,那手伸出來。”

“今天就別打了吧,皇叔今天回來呢。”他笑嘻嘻地道:“叫皇叔看見多不好,等皇叔不注意的時候您再悄悄罰也不遲啊。”

青年一笑:“皇上當臣是傻子嗎。”

見實在躲不過去,他磨磨蹭蹭的把手從背後拿出來,讓青年用戒尺敲了三下,而後看了看青年臉色,暗自估量一番,自覺青年并未生氣,就眼巴巴看着他:“循兒手疼。”

青年終于忍不住失笑,彎下腰将小皇帝抱在懷裏,嘆道:“你啊。”

五歲的幼童把臉貼在青年胸口,偷偷笑了起來。

這青年就是大楚丞相段庭臻.

段庭臻雖是世家子,但他身份卻與其他段氏子弟有些不同。因他幼時被一游方道人批命,言他與段家無緣。

段家人開始不信,結果沒過幾天,他就發起高燒,故段家人只好把道人找回來。道人在他腦門上一拍,燒就退了。

自此之後,父母雖待他疼愛,可到底隔了些什麽。

段庭臻倒不覺得怎樣,長大後順着家族的意願從政,還意外得了個輔佐小孩的任務,可惜他對謀朝篡位沒什麽興趣,就專心教養起了小皇帝。

幾年間他的教育初見成效,現在小皇帝已展露出比同齡人高出一截的素質。那孩子天資聰穎也讨人喜歡,段庭臻又憐他一出生就失恃失怙,待他就多了幾分父子情誼,小皇帝對他亦是極為依賴。

他身為先皇信賴的托孤之人,他有着不負先皇厚望的能力與魄力。年紀雖輕,手段卻極為高明。能與他相較者,當屬文帝欽定的晉王孟遲風。

初時在段庭臻看來,此人既桀骜又放肆,若教他有了權勢,根本就是引狼入室。然出乎意料的是,孟遲風以雷霆手段掌控軍權之後,卻并未有不臣之心。

二人政見雖有不同但都是為大楚着想,故六餘年來,孟遲風鎮守邊界,段庭臻在京中操控大局,二人相安無事。

去歲冬至,北疆有變,晉王第一次展現了他在軍事上的才華,大勝北夷。

如今邊關終于太平,晉王啓程回京,大軍就在今日回城。

“啓禀皇上,王爺已經到了宮門口了,可要宣見?”老太監金保笑呵呵的行禮。

“快,快宣。”小皇帝賴在丞相懷裏,眼巴巴的看着遠處,好像那個人馬上就能進來似的。

段庭臻這時還抱着小皇帝,并沒放下的意思。小皇帝卻忍不住了,從他懷裏跳了出去,眼巴巴的看着門口,卻令他一陣失落,只好站在孩子身邊,等着那人進來。

孟遲風來時身披銀色铠甲,氣度昭然間隐帶殺氣,大跨步走了進來,向小皇帝拜道:“臣孟遲風見過皇上。”

為着避嫌,段庭臻向側面退了半步,眯着眼看他,神情莫測。等到孟遲風行完禮起來,他上前兩步,身子微彎,拜了一拜,道:“王爺。”

孟遲風也客氣的回禮:“段相。”

小皇帝卻是懶得搭理大人間無聲的激流暗湧,噠噠噠幾步跑上前抱住了了孟遲風的腰,奶聲奶氣的說道:“皇叔有沒有想循兒?循兒可想皇叔了。”

孟遲風的神情頓時柔和了許多,抱他起來,掂量兩下:“胖了。”

小皇帝當即癟了小臉,仿佛極不樂意。然叔父把他高高舉起時,他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這笑容傳到段庭臻耳朵裏叫他着實有點酸,就上前一步,道:“王爺一路奔波怕是辛苦,皇上還是別鬧,容王爺去休息一番再來陪你說話可好?”

聽見這話,小皇帝戀戀不舍的從叔叔懷裏出來,小聲道:“就在宮裏休息休息,午間陪循兒吃飯,好不好?”

孟遲風笑了一笑,爽快的答應了。

卻又聽小皇帝道:“師傅中午也留下吧?”

他雖然沒什麽興趣,卻不忍拂了小皇帝的好意,只好應承下來。說到底,這兩人不和,心裏最難過的正是小皇帝。

“是,陛下。”他躬身行了個禮,看見小皇帝開心的要跳起來的樣子,亦是忍不住唇角微微彎起。他這殼子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素來不願叫人看輕,笑的也就少了,這般偶爾一笑,眉眼間透出的旖旎風情竟使人看的有些呆了。

啧。

孟遲風心道,這麽個尤物在身旁藏了這些年,他居然半點沒發現,是浪費了。

他要在宮裏留下,自然少不了梳洗一番,卸去一身塵土氣。等他帶着少許柚子葉味道的香氣出來時,小皇帝正困得迷迷糊糊,窩在段庭臻懷裏打盹。

按理說這一出生就得了帝位的孩子,多該少年老成,一板一眼才對,偏巧小皇帝遇到兩個對他視如己出的長輩,就真長成了小孩性子,動不動就撒嬌耍賴,要別人親親抱抱,比一般人家的孩子還多嬌慣些。

段庭臻把他放到軟塌上,接過金保手中的薄絨毯,給他蓋上。而後做了個手勢,請孟遲風到旁邊靜室坐下,問道:“王爺可願與段某手談一局?”

孟遲風:“自是求之不得。”

侍候在一旁的金保忙使人把棋盤擺上,孟遲風随手取了罐棋子,一看便笑了:“白棋,段相先請。”

段庭臻不動聲色,拿過另一罐棋子,摸出一枚,看似随意擺了個位置,說道:“聽宮人說,皇上昨夜因思念王爺,醜時過了才睡下。這會兒見了王爺,就不太撐得住了。”

“這孩子像先皇,看似單純,其實心中極有成算。”孟遲風低笑:“那段相呢,昨夜可睡得香甜?”

“當然是睡不着了。”段庭臻垂眉斂目,叫人看不出他究竟是何表情:“王爺在前段打得酣暢淋漓,吾等在後段自不能吃幹飯。大戰打了數個月,耗資幾何王爺心中應該有數,是以段某殚精竭慮,多段協調之下才堪堪湊齊了軍費。這時王爺回來大可功成身退,可吾等職責才完成了一半,只說傷者死者之補償,還不知從哪來。”

孟遲風道:“段相這是在哭窮?”

“要是王爺能拿出個章程,真叫段某哭一哭也是無妨。”

“明人不說暗話。”孟遲風嘴裏沒客氣,手裏也不閑着,吃下段庭臻數個黑子。他人雖在軍中,可京中的事并非半點不知,段庭臻所指何事,他是大抵清楚的,于是冷笑道:“段相是鐵了心要蕭氏一門性命?本王在外征戰,剛一回京段相就提要誅我母族,豈不叫人寒心?”

段庭臻神情不變,淡聲道:“這怎是我要蕭氏一門性命,是他們自絕生路罷了。”

言罷,黑子落下,并未發出絲毫聲響。

蕭氏即為晉王外家,但他們與孟遲風并無多少聯系。究其原因,孟遲風之母是宮人出身,不太受寵,使他幼時不受重視。宮中捧高踩低之風極盛,他日子并不好過。還是先皇對他心生憐惜,帶在身邊教養,才有了今日這個晉王。

而蕭家一門卻從未替他考慮半點,因女兒誕下皇子得了封賞後,就如插了孔雀毛的野雞,到處張揚跋扈,他也因此挨了他父皇幾頓訓斥。在孟遲風成了晉王之後,早年還收斂些的蕭家乍然不可一世起來,以至于成了毒瘤般的存在。

最終在孟遲風出征時,終于惹下了收拾不了的事端。

孟遲風道:“段相這話出口前,人證物證必然已經齊備。本王若要阻攔就是大楚的千古罪人,這下說,本王有何意見還重要?”

“古語有雲,打狗還要看主人。若是貿然從事,王爺以為段某不給王爺面子,這如何是好?”

段庭臻既然敢說,就料定了他十有八九不會阻攔。

果然,孟遲風不發一言。之于他而言母族的存在并不算十分重要,容忍他們借了他的名號行事已經是底線,但段庭臻,手伸得太長了。

白子落下,猶如劈開烏雲的閃電。

孟遲風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笑道:“段相棋力大減啊,本王恐怕是要贏了。”

段庭臻垂眸,思索了片刻,笑道:“那可未必。”

話音未落,隔壁突然傳來孩童撕心裂肺的哭聲。二人均是面色一變,孟遲風先扔了棋子跑過去,段庭臻亦是覺得揪心,急忙間不慎帶動了桌上的棋盤,哐當一聲,棋盤落下,棋子灑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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