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故城有故人
兩人雇了馬車,日夜兼程的趕路,一路上聞初甚少問書剪燭的事情。
他娘的醫術一絕,在尋芳谷長大,尋芳谷以醫術聞名。
蘇意濃自幼身體有恙體質虛弱,宰相夫人在尋芳谷求了多次才請到了谷主書雲出谷診治。之後便被帶回谷中,邊養身子邊學習醫術。
外人都覺得他不學無術,其實他五歲便開始看醫術,蘇意濃把自己的醫術盡數傳給了他。從小沒有習武是因為體質不适合,而體質是遺傳了蘇意濃。
聞七從來不強求,蘇意濃也不喜歡他涉入江湖,而他也不喜歡學武,這點上家三口高度一致。
“溫大哥,到了京城我先去聞家看看再來找你。”書剪燭靠在車窗上說道,官道上已經平坦了不少,馬車不再颠簸,他猜測快到了。
頂着這個陌生的臉,也不太方便。本來還沒想好怎麽回聞家,現在看來可以不用急着回了。
書剪燭既然這麽說,他不如就找間客棧先住下,聞家的事情可以慢慢向書剪燭打聽。
“好。”
聞初應答之後問他:“你知道聞初是怎麽死的嗎?”
“……”
問及這個,書剪燭看了他幾眼并沒有回答,依舊沉默着。
看來還是對他有點戒備的,聞初笑笑,車外的喧嚣聲漸起,應該是到了京城了。
兩人找了一間相對便宜的客棧,随後書剪燭就去了聞家。
聞初則去了就近的裁縫店換了身衣裳,随便挑了件白色的月華長衫。然後盯着鏡子裏的“自己”。淩輕塵他是熟悉,但這臉還真是頭一回見。
常年帶着面具,面色白皙。聽說玉能養人,竟有那麽幾分道理。
面若冠玉來形容這張臉再合适不過,眸色清淡,棱角突出倒是顯得有點泠然。
煙花柳巷中,胭脂之氣夾着些酒氣混着各種香薰的氣味回蕩在空氣裏。
喝醉酒的漢子一路踉跄着奔向溫柔鄉,巷子裏花枝招展的衣袖揮舞着,嗲聲嗲氣的柔弱輕呢都引誘着男人隐藏在心底的欲望。
呆怔了一會兒,他第一次進青樓,還是因為黎遠道……
聞初熟門熟路的閃進一家小倌的酒樓,這街道上尋花問柳的處處皆是,但是真正喜好男風的極少,多半不過是貪一時新鮮。
玉盤珍馐嘗遍,偶爾舀幾口清湯,也足夠回味那麽幾下子。
聞初身上最後一點銀子都盡數給了老鸨,靜靜等待着宋言墨的回應。
早年他給宋言墨贖了身,宋言墨卻沒走,看來他們對他還算客氣。
小厮回了話,引着他去往宋言墨的房間。
淩淩琴音傳來,聽起來很是漫不經心,彈琴之人信手撥弄的音調不成音不成曲。
“公子想聽什麽曲子?”輕柔的聲音問他,看着一簾之隔的身影。
聞初沒有掀開簾子,坐在外間凳子上。
“什麽都好。”只要是你彈的。
不過是抱着僥幸的心思,真正見到了。依然是一番欷歔和一陣無言的感慨。
四弦一聲,悠悠揚揚,如流水逐花。
映照窗外冷絕的月光,琴聲漸涼,清幽如古泉。聽着聽着不覺倦意上頭,聞初搖搖腦袋想清醒一下。
不料随着琴音的婉轉更加昏惑,眼皮都撐不住了,“咚”的一聲趴在桌上。
宋言墨眼底閃過一絲訝異,沒想到這麽一會兒就昏睡過去。放下手中的琴,起身朝外間走去。
垂下的劍佩被他端詳了許久,解開裹布看見劍身的時候,整個人後退了一步,臉色發白,細看連手都在顫抖。
有嘯音在手卻沒有內力?
宋言墨清秀的眉蹙起,目光複雜的看着昏睡過去的人。
醒來已是隔天,宋言墨的手在他裸着的胸膛上畫着圈,聞初只覺得有點癢癢。待完全睜開眼得時候,驚得一把推開半壓在身上的人,一把坐了起來。
“你……”自己身上沒有半點衣物,又直指宋言墨,語無倫次:“你……我……”
不可能的,他只覺自己睡着了而已。應該什麽都沒法做,幾下深呼吸,剛才的情緒有點激動,他需要冷靜冷靜。
宋言墨半撐着頭,發簪早就不見。墨色長發鋪陳在白色的床榻上,平添幾抹媚色,白色裏衣松垮的穿在身上,露出胸口白皙的肌膚,紫紅的痕跡鮮明……
聞初感覺腦袋要炸了,但是面上依然不動聲色。以前關系那麽好都沒做過過分的事情,現在倒用這陌生的身軀把人給壓了?
簡直禽獸不如!
偏偏宋言墨還眸帶水光的看着他,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把人給睡了,心底懊悔和無奈齊聚心頭。
“你要沐浴麽?”
又是一記猛藥,聞初不答,偏過頭背對他穿衣服。
拿過嘯音,便落荒而逃。
“歡迎常來哦~”身後慵懶的聲音,讓他不由加快了步子。
人走後,宋言墨才不緊不慢的穿衣,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那人走的方向。
街道上白日裏又是另一番喧嚣,剛才的激動情緒在清晨微涼的風中消散。一個睡着的人完全不可能能做出那種事情來,那麽宋言墨為什麽要戲弄他?
從清醒到昏惑不到半炷香時間,他就只是聽了曲子而已。
曲子?!
聞初一驚,他只知宋言墨琴技高超,看起來很柔弱很惹人心疼。在這煙花之地,只守着自己的一顆心,從來不曾淪陷。
自己竟是從未真正了解過他……
現如今才知道,他的琴曲還能催眠!
他不知道的事情到底還有多少?
聞初有些茫然,包子熱騰騰的香氣鑽入口鼻,勾起了他的食欲。但是現在身無分文,揉揉肚子決定先忍着。
身上的銀子花光了,以後還得掙錢來養活自己。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窘迫的生活,不由心中悲涼。
也不知道書剪燭昨天有沒有回客棧,還是先趕回客棧再說。
遠遠聽見幾聲驚呼,踏馬而過的幾個人驚起了路邊的商販和大膽的少女。
達達的馬蹄由遠及近,聞初皺着眉看了一眼,而後猛地低下身子好似丢了東西的模樣在地上摸索。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頓覺心髒似乎瑟縮了一下。
馬上的那人眉目泠冽,風骨清冷。沾了晨間的濕氣,帶着幾分淩厲和陰鸷。
從前是死纏亂打,如今只想敬而遠之。
此人有毒,靠近需謹慎!
隐匿的人群中,聞初半佝偻這身軀,慢慢離去。
“輕塵?”
低沉磁性,弛張有力的聲音,仿佛就在他耳後。聞初身形一僵,只覺腳步沉重……
靜下來一想,聲音裏只是不确定和試探,也不見得剛才那麽一眼就看清了,想到這裏聞初佝偻的身軀繼續往前走,拐進就近的巷子裏。
胸膛急劇的顫動了下,聞初大氣方才敢呼出來。
他們師兄弟從小一起長大,黎遠道見過他的臉也不足為奇。這樣一來,為了避人耳目,以後只怕要遮面才行。
“溫大哥,你怎麽才回來啊?”
書剪燭等了他許久,昨夜就沒見着他,臉上出現焦慮之色。
“男人嘛,一夜未歸還能是幹什麽?自然是一夜春宵呗!”回答的一本正經。
剛才歷經提心吊膽,此刻臉上有些倦怠和蒼白。
這麽一說,書剪燭臉一熱。看着他有點蒼白的臉色,真的像是一臉縱欲過度的樣子,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是給我留的?”
桌上一碗粥,幾個包子,一碟小菜。
“嗯……”
聞初笑着摸了摸他的頭,坐下來邊吃邊問他:“我……聞七夫婦可好?”
“沒見着人,說是去廟宇靜修,他們夫婦一同前去的。”
怪不得,不然肯定會拉上他住上幾晚。
聞初見他神色乖巧,遂又問:“當真就不能告訴我聞初是怎麽死的?”
書剪燭沒說話,聞初沒有強迫他,接着喝粥。
半晌才聽見他的回答。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死的……被送到谷中的時候已經沒了氣息,我還沒摸到屍體,他的屍體就不見了……”
“也沒問問你爹?”
“我爹他不說,只道是形同枯槁,內髒皆衰……”
“你方才說屍體不見了?”
“嗯,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也只是送到谷中不過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
才半個時辰就能從尋芳谷盜走屍體,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谷外有五行八卦陣谷內也有毒障,是怎麽在半個時辰內就帶走身體并消失不見的呢?
況且,人都死了,還盜走屍體做什麽?
聞初自認長這麽大沒有得罪過什麽厲害人物,從頭到尾得罪的也只有一個黎遠道而已。
難道是黎遠道偷走的?
看他死了,心裏也不大痛快,想要留着鞭屍?
或者他死了之後,發現自己也是喜歡他聞初的,所以只能帶着屍體懷念那些過往?
聞初惡寒的搖頭。
不不不,不可能,後一個猜想是最不可能的,那塊冰他捂了那麽久都沒化,怎麽會因為他的死化成水呢!
而且他畢竟是個武林盟主,應該也不會做出前一種心胸狹隘的事情來。
形同枯槁,內髒皆衰。他才二十四而已,這是中毒才有的症狀。什麽人下的毒,讓書雲都無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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