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洛以文臉色慘白,眉頭緊鎖,眼睛緩緩睜開一條縫,“大哥,我害你們擔心了。”
“哪裏的話,你多慮了。”晏黎坐在床邊的圓木凳上,輕輕擡起他的手準備把脈。
阮烨站在他的身後,不動聲色地将那條粉色手絹塞進了袖子裏,一擡頭便撞上了洛以文的目光,與他對視片刻,随即又低下了頭。
晏黎診完脈舒了一口氣,側過頭對身後的人說:“今日多謝夫人,若沒事的話,就出去候着吧,晏黎要為他清理傷口了。”
“好,妾身這就出去。”阮烨偷偷白他一眼,轉身時瞥見了他發上的紅繩,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才離去。
等她出了門,洛以文提了口氣,問道:“大哥為何要謝阮小——呃,夫人?”
晏黎解開他小臂上的白紗,見傷口已經不再冒膿血,神色終于放松了些,邊收拾紗布邊說:“她用自己的血幫你解的毒。”
“什、什麽?”說完,洛以文咳了兩聲。
晏黎從藥箱裏拿出幹淨的紗布,一邊為他包紮一邊淡淡笑着:“這種解毒方法我也是第一次嘗試,原本擔心會出什麽差池。不過從傷口的狀況來看,不僅見效了,還是安全的,再觀察幾日,這種方法便能記錄在冊了。”
“人血怎麽可能會有解毒的功效?”洛以文喘了口氣,眉心的溝壑更深了,“大哥,以文鬥膽問一句,關于夫人的那些傳言,并不全是謠言,對嗎?”
晏黎擡眼看了下他,便又低下頭打結,“你心中疑惑的,不止如此吧。”
洛以文一愣,一下想到了那天天色大變的情景,看他的眼神晃動了下。
“咳咳……不瞞大哥說,自從晏家和夫人來往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尤其是大哥你……”
“你那時就認為我并非凡人了,對不對?”晏黎雙手撐在腿上,看着他說。
見晏黎依然是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洛以文的眼神越發茫然:“是。”
“我可以都告訴你。”晏黎站起身來,背着手走到窗前,盯着窗外那道紅色的身影,音量又提高了幾分:“我便是那個,被世人唾罵,還連累阮家小姐替我背負罵名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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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以文猛地睜大眼睛,望着他的背影,邊掙紮着坐起來邊說:“大哥難道是……”
“抱歉,一直以來我都在騙你。”晏黎從那道紅色身影上移開視線,轉過身看向他,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傷感,除此之外,只剩下義無反顧。
“還記得嗎?幾年前,我國豫平軍與南境逆軍交戰,豫平軍的糧草庫和軍醫帳篷遭到偷襲,你和其他幾名軍醫在轉移傷兵時被追殺,身中數箭,血流不止,躺在一片草叢中奄奄一息,已然不可醫治。當時,我救回你以後,短短三日你便能下地行走,你感激不已,直誇我是神醫。事實上,并非我醫術高明,只因……只因我是泯心罷了。”
聽到他親口說出那個名字,洛以文啞口無言,呆呆地坐在那裏。
說出心中積攢已久的話,晏黎松了一口氣,“我知道你無法接受,可這就是事實。”
洛以文失神片刻,搖了搖頭,弱弱地說:“不是無法接受,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麽突然之間一切都變了?過去幾年,我們一起游歷四方,一起精進醫術,大哥的為人我很清楚,為什麽不能就以現在的身份活下去?”
“那對阮小姐來說,太不公平了。”
話音落,晏黎側過臉去看窗外的身影,她已經不在那裏了。
洛以文細細想來,更加不解:“那大哥為何還要娶她?若她知道了,你們今後如何相處?”
晏黎眸色一暗,聲音低了下去:“走一步算一步吧。”
洛以文兩頰有了血色,似是焦急的緣故,關切道:“大哥心思缜密,旁人不能及。但是依她的脾性,只怕哪天知道了,并不會輕易原諒你。”
“我沒有奢望她會原諒我。”
洛以文凝視着他低下去的臉,已然感覺到,堂堂正正的大哥正在變得卑微渺小。
“那她呢?”洛以文問道,“她也不是凡人?”
“不,她确實只是個凡人,至于她的血為何能解你的毒,那是因為她常年用藥,再加上我的那塊木佩,就成了現在這樣特殊的體質。”
“木佩……”洛以文想起了昨天撞到芸娟的一幕,隐約記得那塊木佩,聯想到兩個孩童的情景時,突然一陣頭痛,眉毛眼睛擰在了一起。
晏黎見狀并沒有朝他走去,淡淡地:“你先不要想這些,等身體好些了再說吧。”
“大哥——”
“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話音未落,晏黎已經轉身出去了,留他一人坐在那裏,悵然地望着關上的門。
晏黎吩咐候在門外的靈蘩:“公子剛醒,多留心點。”
“是。”
晏黎放下背在身後的手,深呼吸一下,不急不緩地走出了院子。
他回到主院時卻看見了意想不到的情景。
阮烨不僅為他備好一桌的飯菜,還對他笑臉相迎,偌大的堂屋裏一個下人都沒有。
“洛公子沒什麽事了吧?”阮烨邊盛湯邊問,盛好後輕輕放在他面前。
晏黎的雙手不知往哪裏放,坐下後錯愕地看着她,“已無大礙。”
“你擔心忙碌了一早上,辛苦了。”阮烨微微笑着說。
晏黎擡了下眉頭,這突如其來的體己話,讓他不寒而栗:“不辛苦。你的手指怎麽樣了?”
“已經好了。”
“哦,那就好。”晏黎拿起湯匙心不在焉地攪了幾下。
阮烨微微揚着嘴角,“快喝吧,過會兒該涼了。”
在她的注視下,晏黎越發不自在,“好,你也快吃吧。”
“嗯。”阮烨拿起筷子,邊夾菜邊說:“在洛公子那裏時,你問我有沒有什麽話要說,我當時想不起來,現在倒想起來了。”
晏黎一愣,擡頭看向她,似乎有些緊張。
阮烨笑了一下,“為何這副表情?我要說的,也不是什麽要緊的話。”
“哦,”晏黎依然盯着她,“請講。”
“父親給的幾個商鋪,雖然離這裏遠了些,但都是臨街的好鋪子,而且還是香料、布匹、典當等等賺錢的行當。可我從未打理過這檔子事,身子弱又無心學,擔心白白糟蹋了這幾間鋪子,所以今日想全部交付給官人你。”言畢,阮烨察覺他的視線已不在自己身上,便換她盯着他看。
只見他将她夾的菜往嘴裏送,臉色淡淡的,已沒了剛剛的一絲緊張,細細咀嚼咽下後方才開口:“我暫且代夫人打理不是問題,只是晏明堂的事情一向很多,恐怕兼顧起來會出纰漏。”
阮烨微怔,顯然對他的回答有些意外,不過很快整了思緒淺笑着回他:“既然如此,那就不勞煩官人了。”
眼下屋裏沒有旁人,阮烨這一聲聲的“官人”,未免刻意了些。
晏黎擡頭看她,輕輕一眼就又看回了碗裏的青菜:“我并非不想幫你分擔,只是眼下我手中瑣事繁多,采辦藥材、聘請大夫等等諸多事宜仍需要親力親為,還望夫人諒解。”
見他忽然這般疏離,阮烨的神情冷淡不少,一時別扭起來:“我方才說了,不勞煩你了,你又何必說這麽多。”
晏黎不再開口,菜肯定是吃不下的,就靜靜地坐在那裏,也不看她,氣氛降至冰點。
拿捏不準晏黎的态度,直來直去慣了的阮烨很快便沉不住氣:“你昨晚說過的話,今天就忘了,你我還沒開始過日子,竟然就相互厭煩到這個地步,真夠令人喪氣的。”
晏黎緩緩擡起頭來,對上那雙熟悉卻又陌生的眼睛,眼底一片平靜:“晏黎沒忘,只是在想還有沒有更得力的人選,思來想去,晏明堂也就只剩以文能堪此用。不過他傷病未愈,還需等到他身體養好以後再接手此事,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阮烨雖與他四目相對,但內心想的全是他剛剛提到的人,昨日種種盡在眼前,不自覺地忐忑起來,再加上先前他在洛以文房裏問自己的話,确信他已經瞧出了端倪。
可如果她真的坦坦蕩蕩,也不至于想起那人就心跳如雷。
在越來越密的心跳聲中,阮烨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吓了一跳。
為了不讓對方覺得自己在欲蓋彌彰,她勉強沉着地答應下來:“我沒什麽意見,這事本也不要緊,你盡管先忙晏明堂的事情,其餘聽你的安排就好。”
晏黎盯着她的那雙明眸微不可見地晃動了下,悶悶地“嗯”了一聲,随後站起身來,“我還有事,就不陪夫人用飯了。”
“哦,你忙去吧。”阮烨望着他疾步離去的背影,心情有些複雜。她原本想讓他親自打理那幾個遠在城南的鋪子,好讓他忙上個把月,這樣一來,倆人能少見一面是一面。但是沒想到向來對自己無所不應的晏黎,今天卻鬧起了別扭,還反過來試探了她一番。
阮烨輕嘆口氣,若有所思地拿起了筷子。
作者有話要說: 工作比較忙,所以仍然是緣更,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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