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洛以文靜心調養了大半個月,身體大好,甚至比先前更加容光煥發。這天早上,洛以文身着一襲輕薄白衣,玉環束發于頭頂,春光下整個人都在熠熠發光。他腳步輕快地來到晏家正堂,給坐在八仙椅上的晏黎和阮烨請安。
“以文見過大哥、大嫂,給大哥、大嫂問安。”
聽他聲如洪鐘,見他神采奕奕,阮烨不自覺地舒了口氣,雖然沒有仔細盯着他看,但莫名覺得他哪裏不一樣了,只是上下打量幾眼便看向了桌上的茶盞,沒一會兒撥弄起蓋子來,眼裏卻是一片陰沉。
“又沒有外人,還如此多禮,快坐下吧,”晏黎笑着說,接着吩咐芸娟:“給他端杯溫茶來。”
芸娟眉眼間也透着喜氣,答:"是。"
洛以文的目光短暫地在芸娟身上停留了下,很快就落到阮烨身上。見她斜着身子,用那只纖纖素手輕輕撥弄着蓋子,手裏還握着一條青色的紗絹,和她身上的白色錦服很是相稱,宛若江南煙雨中的一抹絕色,清逸出塵。
有些時日不見,今天發現她那瘦削的下巴竟有了些許肉感,和一雙含水的眼睛帶着丁點稚氣,兩頰有淡淡的粉色,此刻的神态頗像一個年方二八的少女。與先前幾經磨難後了無生氣的她相比,簡直判若兩人。但具體是什麽讓她變得如此不同,洛以文尚且猜不到。不光阮烨變了,他們夫婦二人之間的氣氛也更加微妙。
彼此視若無睹,絲毫沒有新婚燕爾的樣子。
雖然成婚前兩人并沒有很親近,但每次晏黎去豫平侯府,阮烨還是願意笑臉相迎的,兩人成了婚反倒像陌生人一樣。
洛以文也不是覺得意外,而是唏噓,想到晏黎的真實身份,只在心裏默念一句“天意弄人”。待芸娟将茶放在他手邊退下,他不出聲地嘆了口氣,而後擡眉撞上了晏黎的目光。
“以文,雖然你身體剛剛痊愈,但是堂裏的事情實在太多,只好讓你早點回來幫我,你要是有什麽怨言,但說無妨,大哥受着便是。”晏黎的嘴角始終浮着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聲線也是柔和的,甚至比以往更甚,但絲毫沒有讓人感到親切。
洛以文跟在他身邊久了,也漸漸學會察言觀色,見他略顯生分,說話穩重了些:“大哥這樣說就是折煞以文了,本就想着早點回堂裏去呢,天天悶在家裏反倒叫人難受。”
“既然這樣,那大哥可要多拜托你件事。”說完,晏黎扭頭看向一旁的阮烨。
阮烨不再撥弄茶葉,擡起頭來直接看向洛以文,瞬間綻開笑容:“賢弟若是有空,可否幫我打理幾間鋪子?”
她一開口,聲音沙啞依舊,不過語氣要比從前好很多。
洛以文一愣,反應過來後看晏黎的意思,“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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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黎的嘴角仍有一抹淡淡的笑,就是比剛剛要僵硬不少,“你無需多想,有空便幫,沒空就算了。”
洛以文定了定神,問阮烨:“請問夫人要賢弟幫忙打理什麽鋪子?”
他叫晏黎大哥,卻不叫阮烨嫂子,因為他向來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是個義弟罷了,還是稱呼她“夫人”更顯尊重些。
“料子鋪,香料鋪,當鋪,還有一間茶坊。”緩緩說完,阮烨的笑容收了幾分。
因為她剛剛說到的這些鋪子,是豫平侯府名下所有的商鋪,是父親阮淩志違背紀法為自己謀來的。
蓬溪國有明文規定,在朝為官者不得經商,一經發現,從嚴處置。但在華岚葬身沙場謠言四起後,豫平侯阮淩志不得不為自己的女兒做好萬全打算,包括将女兒嫁給某個平民以堵住悠悠之口這種下下策,于是才私下裏着人好生經營着這些鋪子,全部作為阮烨的嫁妝,保她生活無憂。
一向剛正不阿的豫平侯,至今只做過這麽一件知法犯法的事情。
晏家接手這四間商鋪,總好過一竅不通的自己去打理,如此便不會辜負父親的一片苦心。
洛以文眉心微蹙,有些難為情:“可是,以文只是一名江湖郎中,也就在大哥手下打打下手,不曾接觸過這些行當,恐怕有負夫人所托。”
晏黎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沒有開口的意思。
阮烨猜到他不會幫腔,便自己勸說:“賢弟不必擔心,這些鋪子各有管事的,就是旁邊缺了個可靠的人盯着,你若是接手了也只是對對賬簿,平常沒事巡個店就行。”
洛以文原先和她極少說話,因為對她沒好感,可自從大婚那天見過她極力為自己辯白的樣子,有些根深蒂固的想法竟然都開始慢慢瓦解。
此刻,看她一臉誠懇,洛以文知道,自己沒辦法再推脫了。
“夫人如此說了,以文應下便是,多謝夫人擡舉。”
阮烨喜上眉梢,語氣輕快道:“那這兩日,我同你一起到鋪子裏去看一看,一是跟你交接,二是在那邊露露臉,他們定會聽你的話。”
話音未落,只聽“砰”的一聲,阮烨和洛以文紛紛扭頭看去——
晏黎的茶盞掉在了地上,外青內白的瓷片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茶葉和水撒的到處都是,還有一彎碎片在那裏微微發顫。
“不小心燙到了,”晏黎淡定地看了洛以文一眼,接着看向芸娟:“找人來收拾下吧。”
茶已上了有一柱香的時間,燙手是不可能的。阮烨心想,神色複雜地瞥他一眼後看向了地面。
散落一地的碎片,讓人心煩意亂。
洛以文皺了下眉,緊張他的手:“大哥可有傷到?”
晏黎輕輕搖了搖頭,“抱歉,打擾你們說話,堂裏還有事,不如我先過去——”
“官人這又是何必呢?”阮烨打斷他,同時将目光從碎片上收回,重新放在晏黎身上,“你既然不樂意我這麽做,當初又為何跟我提議,把鋪子交給以文打理?”
洛以文聽到她叫自己的名字先是一驚,随後垂下眼簾,已然尴尬到無地自容。
已經站起來的晏黎僵了一下,不得不重新坐回椅子裏,卻不知道自己要回她什麽話。正在這時,洛以文先開了口。
“以文想起來還有碗藥沒吃,就不在此叨擾大哥和夫人了。”說着,他的耳根已經紅了。
事實上,幾天前他就沒在吃藥了。
晏黎的頭上像是籠着一層烏雲,臉色自然不好看,“吃完藥就去堂裏吧,我晚點過去。”
洛以文如釋重負:“是。”
待他離開,丫鬟收拾好地上的碎片退下,阮烨才冷聲道:“官人心裏有什麽話還請直說吧,我猜來猜去實在是累了。”
“你多慮了,我沒有什麽要說的。”
他竟然連一聲“夫人”也懶得叫了……
阮烨冷笑一下,說:“我萬萬沒想到,原本上趕着要娶我的人,僅僅半個月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怎麽?後悔了?發現我不是傳說中的樣子,便可以無所謂了——”
“阮烨!”
他喝了一聲後,空氣霎時間仿佛凝固了一樣,靜可聞針。
阮烨那雙又細又淡的眉毛幾乎要擰在一起,眉心的溝壑深若懸針,眼裏隐隐燃起兩團火來。
芸娟來回觀察着二人,小心翼翼地開口,聲音都是顫的:“主人,夫人,芸娟再去給二位端杯熱茶來。”
“去吧。”晏黎面色鐵青地望着阮烨,眼底少了從前一半的溫柔,剩下的一半便只是摻雜在種種無法言說的情緒裏——再也看不出來了。
“夫人可以指摘我的不是,但我扪心自問,婚前的承諾我已經兌現了,這半月來,外面的風言風語幾乎全部消失了,然而夫人還要動不動就無理取鬧,這到底是為何?”他的語氣有些不耐煩。
他不是對陰陽怪氣的阮烨沒有耐心,而是對自己。現在的阮烨不正是他親手造就的嗎?當初,他把那塊用上萬顆束心草的種子制成的木佩送給芸娟時,就該料到今天的局面。
阮烨聽完他的話怔住了,頗感荒唐,好像現在全都是自己的錯。她咽了咽,呼吸急促起來:“是啊,你幫了我這麽大的忙,無異于救了我的命,我該感激你的,但是你口口聲聲說的護我周全,周全二字就僅限于此了嗎?!”
嘶啞的聲音,跋扈的樣子,滿身戾氣,和那個穿着紅色毛衣的女孩沒有哪裏是像的。
晏黎無言凝視着滿目怒火的她,內心憋悶至極卻又不能溢于言表,默了會兒才說:"夫人還是先冷靜下吧,氣壞了身子就真的是晏黎的錯了。"說完,晏黎起身就走。
“你!咳咳!”阮烨猛地咳了兩聲,眼看着那道高大的背影只是微頓了下,緊接着便迅速離開了她的視線。
阮烨只覺得體內有萬丈火焰,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也不知道該怎麽熄滅。今生第一次發現,自己竟還有這樣的一面。
難堪極了。
想到這裏,她抓起桌上的茶盞,狠狠地摔在地上,胸口的起伏這才漸漸緩了下去。
到了夜裏子時,阮烨着一件薄薄的開襟紗裙側卧于床榻之上,一閉上眼就是晏黎面無表情的臉,頓時又心生煩悶,于是皺巴着臉翻了個身。而這時,門“吱吖”一聲響了——
有人推門進來了。
阮烨不用看也知道是誰,可随着腳步聲的靠近,心裏還是“咯噔”了一下。
這是新婚夜後,他第一次半夜來到房裏。
作者有話要說: 預計十萬字結束,可能BE,可能……(輕點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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