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人往
宋氏在灏瀚苑沒得到好,卻總是讓人掃興的。任桑榆見虞清溪似乎未受影響,依舊不緊不慢地繼續用膳,便連連看了他幾眼。
“夫君,可是有甚話要說?”虞清溪擱下箸,看了過去。
“沒有……”任桑榆不自在地移開目光,可不說些什麽又過不去,就連春汀喂過來的米粥也不吃了,複而定定地看向虞清溪,“呃……有……”
春汀很有眼界力地收回了勺子,稍稍垂目以降低存在感。
“清溪聽着呢,夫君請說。”虞清溪依舊那麽淡淡笑着。
“就是……”任桑榆感覺自己有些拙舌,“我……以後會護着……你的……”說完之後,便偏開了目光,不再好意思看着虞清溪。
“呵……”虞清溪輕笑,金色的光芒在眼裏流轉,“那麽,就謝謝夫君了。”他并沒有将這句話放在心上,在他看來,宋氏過來挑事,當然,事沒挑成,可這也是落了堂堂三少爺的面子。任家嫡出三少爺,為了在夫人面前不丢臉,有些場面話還是有必要說一下的。
“真的!”任桑榆急了。
“嗯,”虞清溪點頭,“在清溪看來,夫君不必理那些個婦人,養好身子才是正事。”
“夫人……”任桑榆點頭,“說的是!”“夫人”兩字從任桑榆口中脫出時,帶上幾分驕傲,夾雜幾分惶恐,又纏繞了幾分眷戀,在這一刻,他甚至覺得這兩字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字眼。
虞清溪又是一笑,但之後用膳時,兩人的目光顯得親近了幾分。春汀剛撤下飯案沒多久,春雨便拿了一疊東西過來。
“三少夫人,”春雨将一疊紙遞了過去,“賬冊上有問題的地方,奴婢都已羅列在紙上,一份給陳嬷嬷送過去了,一份留底待夫人核查。”
“嗯。”虞清溪接過來随手一翻。一歲時賞奴仆五兩銀子,呵。四歲買金釵一支,呵呵。數年夏日,炭火依舊如冬日一般采購,呵呵呵……這虞家五庶子到底是對這奶嬷嬷有多信賴,才能有此等拙劣的賬冊?是料定了不會翻閱賬冊?
“另外,奴婢按着以往灏瀚苑的慣例拟了禮單,三少夫人看一看。”春雨将禮單遞了過去。
虞清溪按下禮單:“禮單放這兒慢慢看,你先下去吧。”
“是!”春雨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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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桑榆靠在床頭,看着人出去才道:“有什麽不對?”
“沒事,不過是一些小蛀蟲而已。”虞清溪輕描淡寫道,“說來,也是夫君身邊的奴仆比較能幹。”
任桑榆稍往外一瞥,原來,這些個“春”字輩奴仆都是他的人。若是虞清溪不說,他還以為是陪嫁過來的。想起之前的幾遭,任桑榆更郁郁了,這些個人直接跳過他,全部問虞清溪拿注意了。不過,又一想,那些個全是瑣事,由夫人拿主意也是正常!這番思慮之後,任桑榆心裏又明朗了!他道:“夫人覺得得用就好。”
“夫君,要下來走一走嗎?”虞清溪看了看外頭,“就在廊下,綠樹繁盛,吐氣清朗,走上一走也是惬意。”
“好。”任桑榆受不了這幅身子的羸弱,迫切希望多進食多活動。不過,他倒是高看了這幅身子,一個常年卧在床上的藥罐子,站起來都花費好一番氣力。
虞清溪不動聲色地觀測着這具身體的狀況,最後在心裏默嘆,慢慢來吧。他瞄過任桑榆微顫的雙腿,伸手穩穩扶住他的手臂。
任桑榆在虞清溪扶上他的時候,就渾身一顫。那手腕好似比他這具身體都瘦,卻是十分有力。白皙而瘦削的手指隔着衣料,透着淺淺暖意。皆道美人冰肌玉骨,這樣的肌膚,這樣的手指,合該是溫溫涼涼,仿若流水,卻是沒想到會是這番溫熱觸感。而且,他覺得這般觸感很不錯。這樣溫暖如煦的人兒是他的夫人,想到這裏,任桑榆便是淡淡一笑。
虞清溪在觸手之際便知道任桑榆在觀察他,只那麽一忽兒便淺笑,看來他的夫君對他的感官很好。他本就對別人的看法不是很在意,可若是身邊人能和睦相處,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他也不會過差了。他扶着任桑榆緩緩走出屋子,在檐廊下停頓了一會兒。
“看着這些,果然舒暢許多。”任桑榆道。與之前的庶子小屋一比,只得感嘆,不愧是嫡子待遇!院子不知闊敞了多少,綠植鮮花也是精細照料的,看着喜人的很。陽光耀得四下一片奪目,索性有碧意濃濃的綠樹,姹紫嫣紅的花朵壓陣,才不會眩暈了人。檐廊旁盤着樹藤,枝葉繁茂,陽光從縫隙裏漏下,光影斑駁,十分宜人。
虞清溪扶着任桑榆走了一段便打了回轉,擡眸看到這人興致正濃,便道:“現下回去小憩正好,接補一下氣力,晚些時候再來走一圈。”
任桑榆覺得自己睡得挺多,現下走一走都覺得精神挺好,剛想說些什麽,卻是在這麽近的距離裏看到了虞清溪眼底的疲乏,所有的話語便都埋了下去,只點點頭:“好的。”
任桑榆回到床上,本以為會睡不着的,卻是沾床沒一會兒,便睡熟了過去。在腦海陷入黑甜前的一刻,他迷迷糊糊地想起,夫人好神算!
虞清溪剛端起一杯茶水,才一個轉身,便看到任桑榆已睡熟,極淡地露了個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捏了春雨拿來的紙走去外屋。
外屋就虞清溪的陪嫁丫鬟安喜寧喜在,春雨春汀輪換下去了,外頭守着的春華春澤也是換成了康喜泰喜。奴仆們吃飯的時間很有限,主子用膳的時候得在一旁伺候着,等主子休息了才能輪流着去吃,還不敢多耽擱時間。虞清溪只掃了一眼,便坐下垂目思索。這“喜”字奴便是虞清溪從虞家帶過來的,除了康喜其餘三個都是虞家放在他身邊的眼線。這些個東西放在身邊也是膈應得很,得尋個時機打發了出去才是。
沒多久,春雨春汀便進來了。春雨看着夫人對着禮單沉思,以為有什麽不對,便上前問道:“三少夫人,可是有什麽需要改動?”
“唔……”虞清溪擡頭,瞬間回神,他拿起自己的嫁妝單子,指了指那一長串首飾,“那些個準備送出去的三少爺的玉石珠寶全都換下來,姨娘庶女之流,便送這些個。”男子的陪嫁竟放了這麽多女子首飾,這真是不知道說虞家主母強勢還是愚笨。
春雨一瞥也是臉色稍有尴尬,登錄嫁妝單子時她也是詫異了一番,不過想來商戶家財頗豐,內宅的争鬥必不會比官家和緩。拟這禮單的時候,她只從三少爺的私庫裏尋了些差不多的東西寫上,萬不敢動三少夫人的嫁妝的。官家人若是動用新嫁娘的嫁妝,可是非常失臉面的事。春雨猶豫着,正想将這彎彎繞繞說與夫人聽,便被虞清溪打斷了。
“這些個我又用不着。”虞清溪淡笑一下,指了那“竹節紋玉簪”道,看了一眼一水青綠色衣裳的春雨道,“這應當是簡單又雅致的,你戴着正好,便送與你罷。”
“這……”春雨一惶,見夫人神情溫淡,便謝恩,“多謝夫人賞。”
一旁的春汀聞言稍稍擡頭,又很快低頭,她不明白,為甚新夫人對春雨格外親厚。若是……春汀在心裏甩了甩頭,又專心地垂目靜立着。
屋裏還有安喜寧喜在,聞言也是相視一下,又咬唇埋頭。
虞清溪并沒有多在意,一路看了下去,心中挑揀了幾個準備送出的首飾,再回前頭看到裏頭最是昂貴的一套翡翠頭面,對春雨道:“這一套待會兒得空可以拿出來看看,若是成色合适便送去母親那兒。”
“是。”春雨點頭,然後想起什麽似得擡頭說道,“奴婢想起來,這鑰匙在陳嬷嬷身上,單子上的東西是入冊了,但尚未清點……”她頓了一下,立馬替自己澄清,“奴婢不是信不過陳嬷嬷,而是按照任府裏的規矩,賬冊與實物都是得一一對應清點才能入庫的。”
“嗯。”虞清溪聽完之後倒是笑了,“那你便去找陳嬷嬷拿鑰匙,讓庫房的人跟着過去一起清點。”
“是。”春雨應下,領了差事出去。
虞清溪端了茶水呷了一口,眼神淡淡一掃,春汀還是安靜候命,安喜寧喜卻是眼神不住地飄去外頭,心中便有了成算。看來,他嫁妝裏的貓膩都不少呢!清點嫁妝也是要一陣的,虞清溪便支了腦袋小憩。
安喜寧喜見虞清溪睡了過去,立馬便看了一眼春汀,悄悄往院外撤。主子休息,留下一個奴仆在跟前伺候,也是夠了。
春汀只看了一眼神色慌亂的安喜寧喜,就知與方才的清點嫁妝一事少不了幹系。她看了看窗口吹來的風,便拿起一件薄披要給夫人搭上。
虞清溪眼還沒睜,手下便飛快地抓住靠近自己的一雙手。春汀吓得差點驚呼出來,被瞬間睜開眼的虞清溪掃過,便狠咽下了心驚。
虞清溪看着她手裏的薄披,眼裏的淩厲瞬間消失:“不用。”
春汀聽到虞清溪出聲,才回魂,按捺下心裏的猛跳,輕道:“夫人恕罪。”她将薄披收了起來,心裏愧疚吵醒了夫人的休息。
虞清溪知道她無害,便又安心地側向另一面,沉睡了過去。
春汀好久不見動靜,才擡起頭,看到夫人又安睡了,才輕輕退後。
一個多時辰之後,春雨領了一群人到主廳,轉身走去夫人的廂房外屋。剛跨進屋,她便收到春汀的眼神,再看上座那人正睡着,便安靜地立在一旁。
沒過多久,虞清溪緩緩醒來。春汀看着夫人眼裏清明了,趕緊過去添了熱茶水。虞清溪喝了口茶,問春雨:“差了多少?”
春雨一擡眸,夫人果然都明白,她兩步上前,将寫得滿滿當當的紙遞了過去:“夫人,短了的都在上頭,後來陳嬷嬷……與安喜寧喜争吵,吐出了侵占的一部分,在奴人屋子裏翻找了出來,其他就無處可尋了。”她說得很謹慎,畢竟這事關系到三少夫人的顏面。
虞清溪接了單子翻了翻,上頭記載的吐出的物件旁都記下了名字。他的奶嬷嬷好似胃口比他想象中的大,原想着放她出去在莊子上好好過活,現下卻是不可能了,枉費他念着她養大的恩情!那陪嫁奴仆也是一個個欺他是個沖喜的庶子,便也是大膽伸手了,這其中若沒有後頭人的縱容是說不過去的。他伸手按了按眉心,前世嫁進來就喪夫,虞家将他當成棄子,任家也沒什麽地位,這些個東西倒是沒有清點過。想來,都是便宜了這一衆奴仆,還有虞家的主母!
春汀看着虞清溪按眉心,便走了過去,伸手觸及他的腦穴輕輕揉按。
虞清溪猛地睜眼看她,一忽之後才擺手:“好多了。”
春汀知道三少夫人這是不喜她觸碰,便識趣地退下。
“春雨,”虞清溪道,“你拿着嫁妝單子和這短缺的明細,與庫房的人一同去一趟虞家。”
“是。”春雨應下,“那陳嬷嬷和陪嫁奴仆們呢?”
“一同帶過去。”虞清溪輕輕一笑,“這怎麽地都是虞家的人,自然是由虞家主母發落。”
“是。”春雨點頭。
“不要驚動任家。”虞清溪叮囑了一句。
“三少夫人放心!”春雨領命下去。
“新撥的廚娘可有過來?”虞清溪看了一眼沙漏,問春汀。
“是,已經到了。”春汀道,“三少夫人睡下沒多久,秦家娘子便到了灏瀚苑。”
“那便煮上一小鍋米粥吧,”虞清溪道,“待會兒三少爺該起來了。”
“是。”春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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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