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撲朔
虞家在城南,任家标志的馬車停到門口,司阍便趕緊差人往裏通報。春雨下了馬車,司阍便立馬哈着腰過來詢問。
春雨側身一讓,指着後頭一輛馬車上正磨磨蹭蹭下來的陳嬷嬷及安喜寧喜泰喜:“送一些奴仆過來罷了。”
這時候,虞家老爺虞有財顫着腰肉奔來,左右看了看,沒看到什麽貴人,便問春雨:“任府的?”
“是,”春雨不卑不亢道,“奴婢任府三少爺苑裏大丫鬟,奉三少夫人之命過來查詢嫁妝缺失一事。”
虞有財一聽,臉上的肉一跳,趕緊将春雨請進去。這些個事哪能在門口宣揚,臉面都不要了!
進了主屋,虞有財立馬吩咐丫鬟上茶水點心,一路擺着發僵的笑臉。
春雨領着一衆人進去,将嫁妝單子遞給虞有財,另附上短缺的明細,道:“虞家老爺,說來也是我們任府規矩多才引出的。我們任府庫房凡出入都需造冊,務必清點得準确無誤方能阖上,否則以後出現短缺必是要由守庫之人承擔。此事還是今日嫁妝清點入庫時才發現的,實在措手不及。”
“是,虞老爺治下必是嚴……格……”虞有財接過單子來,一面翻開一面直點頭,在看到嫁妝單上一長串的女子首飾,便一下子語塞,額頂垂下一滴汗。
“老爺!”虞家主母馮氏扶了扶直壓下來的一頭沉重金飾,踏進廳來。
春雨只淡淡看了一眼虞夫人,又接着道:“之下的便是短缺的明細,後面備注的名字,便是貪墨此物的人。其他未備注名字的,便是需要虞府好好查一查了。”
虞家主母這才知道出了什麽事,再一看那些個熟悉的臉面,腳下都忘記前行了。虞有財一下就看到了馮氏的動作,順着她視線望過去,那幾個奴仆好眼熟,好似……是馮氏在清溪出嫁時候特意贈陪的。這一下,他便明白了,肯定與馮氏脫不了幹系。可馮氏是虞家主母,與他是一體的,馮氏的臉皮被扒下來,他的臉面也好看不了。虞有財正想着要說些什麽來緩一緩,卻是被馮氏截了過去。
“不要臉的老貨!不要臉的賤蹄子!”馮氏揮舞着拳頭打了過去,“虞家的東西也是你們能肖想的!打死你們這些賤胚子!”在她眼裏,被五庶子陪嫁出去的東西,還是屬于她馮氏的,以後是要一點點地轉回來的。這些個奴仆幹了什麽好事!偷偷貪墨了?!
那些個從任府拎過來的奴仆一下子求饒哭喊,奈何馮氏本就是個火爆脾氣,現下若不打她們一場,連虞家的裏子都要丢盡了。于是,馮氏便是使了全力在厮打。奴仆們最後也不堪承受,拼命地躲閃逃竄,場面一下子混亂得一塌糊塗。
春雨與一同過來的任府裏人退到一邊,平平地看着這場鬧劇。
虞有財喊了幾次都沒能止住她們,氣得差點翻白眼。虞家主母當着客人的面,與奴仆厮打在一起,還有甚麽比這更丢臉的。最後,他撈起一個白瓷茶壺,朝那處砸了過去。不巧,正中寧喜的腦袋,刺眼的血水混着溫熱的茶水自上往下蔓延開來。
“死……死人啦!”有人驚叫起來。這麽一喊,混亂的厮打總算是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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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虞有財猛地起身,身上的肉跟着上下抖了抖。
馮氏又糊了一巴掌過去才停下手,看到寧喜一臉的血倒是也不當一回事:“甚事也沒有,回去拿香灰按一按就好了!”
“閉嘴!”虞有財等着馮氏,眼睛瞄了一眼站在一旁不做聲的任家人。
馮氏這才一個咯噔,打着打着她都忘記這兒還有任家人在這回事了!她顫着嘴唇,朝自己老爺看了過去。
“來人!”虞有財喊了一嗓,“夫人魇着了,還不趕緊扶下去!”
“是!”奴仆趕緊過來攙扶馮氏。
“那些個不守規矩的奴仆關進黑窖!”虞有財又是吼道。
陳嬷嬷她們立馬面如死灰,那黑窖還沒有人活着走出來過,她們哭着扯着求饒:“老爺,奴婢知錯了!”
“老爺,奴婢是按夫人指示做的啊!”
春雨聞言,定定地望向虞有財。
“拖下去!還不拖下去!”虞有財臉色一變,“都瘋魔了還不拉走!”
春雨垂眸不看這些個嘴臉,只是想起溫潤和雅的三少夫人,心中不免嘆了一口氣。她斂了斂心神,道:“既然虞老爺家裏不便,奴婢們便先回府了。”
“這個……”虞有財使了個顏色給一旁的管家,那管家立馬明了,拿了銀子一一打點。
“虞老爺不必如此,”春雨道,“奴婢們只是過來詢問一下。”
“這不是勞累姑娘跑了一趟嘛,”虞有財走了下去,湊過去問,“這個……還要與姑娘打聽一下,這事……麻煩不?任府裏怎麽說?”
“三少夫人顧念虞家,暫時未有傳入老爺夫人耳中。”春雨道,“還望虞老爺盡快查清,否則這庫房一阖,便是整個任府人盡皆知了。”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虞有財聞言松了一口氣,伸手拿袖子撫了一把汗!這事若傳出,家裏不管嫡庶都很難結親了,就連已嫁出去的都會受到婆家的嫌棄了!
“那麽,奴婢們便先回去複命。”春雨道。
“好好!”虞有財立馬使管家好生将她們送出去,自己深吸一口氣,捏着那幾張紙去尋馮氏算賬!真是不知所謂!這蠢婦難道不知道任府老爺可是戶部尚書!哪是其他些個親家能比得了的!他本是想拿嫡女嫁過去的,奈何馮氏生怕自家女兒守寡,再則八字裏只有五庶子合适,也就罷了!
春雨回到灏瀚苑的時候,三少夫人正看着三少爺喝米粥,陽光斜灑了進來,一切是那麽安靜。經歷過虞家的雞飛狗跳之後,這份寧靜是那麽暖融,侵入人心之後便紮住生根,再無法撼動一絲一毫。
虞清溪看過來一眼,便與任桑榆說了一句,起身走了出來,示意她到外屋說話。春雨便将虞家發生的事一一說與他聽,沒有浮誇,也沒有隐瞞。
“嗯,知道了。”虞清溪聽完之後點了點頭,再無任何指示。在他看來,這事已了,該遣的人送走了,那些個短缺的物件虞家肯定會盡快送來,而且只會比單子上多。
“三少夫人,回禮是否在明天送出?”春雨問道。本該是在敬茶時候收禮贈禮的,現下禮收了卻是沒有回禮,作為伺候在旁的奴婢,春雨便詢問了一聲。午後圈出來作為回禮的首飾有一部分被追回,但也有缺失的,需要三少夫人做決定換一批上去。
“嗯,”虞清溪點頭,“單子拿過來我看看,換補一批吧。”
春雨遞了單子給他,又拿了筆在一旁記載。虞清溪剛将禮單整理出來,任桑榆便走了出來。
“在忙什麽?”任桑榆緩緩走來。
虞清溪見他走得緩慢,卻是比午時要好多了,便起身答道:“準備一些回禮。”
任桑榆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會盡快好起來,陪着你歸寧的。”
歸寧?歸寧!虞清溪神色複雜地望着面前這人:“這禮是給任府上下的回禮……”上一世是沒有歸寧過,現下倒是也沒想起來過。這操蛋的歸寧!他對虞家上下可是一點都不熟!
“哦,”任桑榆知道自己想左了,不過也還是強調一遍,“後日,我陪夫人歸寧。”
虞清溪已不想再說什麽了,好在任桑榆也沒有繼續說這個,他望了望外頭道:“午時那麽走一圈,倒是覺得身上沒那麽疲懶,看來是得多走動走動。”
“那清溪便陪夫君走走。”虞清溪拿了一件薄披,随着任桑榆走出屋。
“清溪?”任桑榆将這兩字在嘴裏反複品嚼。
“嗯?”虞清溪的視線從染了一圈金色夕陽餘晖的藤葉上轉了過來。
“我覺得你很神奇。”任桑榆看了他一眼。
虞清溪聞言也是一笑:“我可不會變戲法。”
“不是,”任桑榆道,“我什麽時候會餓,你都知道。”裝睡的時候,你會察覺。包括什麽時候會打瞌睡,也能提前知曉。碰巧還是掐算出來的,他還是能看出來的。
虞清溪抿了抿唇,吃下什麽東西,什麽樣的身體體質,需要多少時間之內消化,他的确是可以估算出來。不過,他只一笑了之:“也是恰巧而已,三少爺現下吃得少,可不得多吃兩餐?”
任桑榆望着他淡淡一笑,久病之後的臉泛着蒼白,卻是被夕陽染了一層暖意:“喚我……桑榆。”
“桑榆。”虞清溪一笑。
任桑榆淡笑着點點頭。
到晚上,虞清溪看着任桑榆絲毫未有停頓走進裏屋,不免看了看春雨。在灏瀚苑裏,任桑榆有自己的屋子,而這一間屋子是屬于虞清溪的,按照慣例,任桑榆并不需要每天與虞清溪睡在一起。昨天是大喜之日,自然是要睡虞清溪房裏的,今日就不需要了。再則,任桑榆身子不好,更是沒有必要睡虞清溪房裏了。
任桑榆背對着他們,對他們的視線是一點都不知曉。以前身為李府庶子,只有一個小而簡陋的院子,自然而然地以為睡哪個床便是一直睡那兒,一時之間也是沒想起來嫡子待遇是有自己的卧房的。
虞清溪想起前世,醒來的時候身邊人都發了涼,心裏便一軟。罷了,他好歹比守在外頭的奴仆們警醒些,由他看着這人吧。
春雨不明白三少夫人沖她看一眼是什麽意思,微微地一邊琢磨,一邊前去伺候三少爺洗漱。在她看來,三少爺與三少夫人恩愛和睦比什麽都好。
任桑榆躺下,見虞清溪坐在窗前燈下看書,便強忍着睡意問:“還不睡嗎?”
“你先睡,我将這一回看完。”虞清溪稍側一下身,将光亮擋去。
“你也別太晚……”任桑榆模模糊糊地睡了過去。
虞清溪看書很慢,等一回看完,都過了一個時辰了。他望了一眼任桑榆,見他睡得很沉了,才輕聲喚來春雨:“将小榻鋪好,我睡小榻。” 他的燒還沒有退下,任桑榆身子不好,若是被交叉感染了細菌,可就麻煩了。
春雨有過一瞬的疑惑,卻是什麽都沒說,依言開始将被褥鋪到小榻上。
虞清溪趁着春雨鋪床,便走去外屋。秋日夜涼于水,樹影輕輕搖曳,涼意悄悄襲來。虞清溪身上還有熱度,吹着涼風倒是覺得很舒坦。
寂靜的夜裏,本就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虞清溪猛然間朝院外一處暗裏望去。沒多久,一只黑灰色小蝙蝠撲扇着皮翼悄聲而來,見着人也不躲避,直接倒挂到面門前的窗棱上。
虞清溪:“……”他的存在感又降低了?
他側身朝裏看了一下,春雨還在鋪床榻,再看外頭守夜的也是沒有注意到這兒,這才又好奇地研究這只蝙蝠。這年頭蝙蝠不鑽縫隙,改挂窗棱了?屋裏掌着燈,絲毫不暗,虞清溪很快發現這只蝙蝠的後肢上繞着一圈東西。
虞清溪屏息一忽,瞬間出手抓住這蝙蝠,意外地發現這蝙蝠本就沒打算逃,還配合地将繞有東西的爪子探了出來。
虞清溪:“……”這蝙蝠是怎麽馴服的?
春雨鋪床應當是很快就會出來,虞清溪也來不及多想,趕緊将那一圈東西取下來,剛一放松,那小蝙蝠便從他掌中爬出,抖了抖皮翼飛了出去,消失在夜色裏。
那一圈東西是很薄很薄的紙卷,虞清溪很小心展開才不至于弄壞。可是,他正反都細細看了一遭,上面什麽都沒有。難道是他想錯了,這蝙蝠不是用來傳遞消息的?
他皺眉沉吟着,指腹不自覺地碾了碾紙張,然後随手夾進方才看的話本裏。若真是傳遞消息的,他倒是要擔心了。這消息不管是傳給三少爺還是他自己,都是件麻煩事。虞清溪想起上一世他在莊子裏被斬殺皆焚燒,聯系現下,他不禁懷疑與這蝙蝠之後的人或事是否有聯系。
“三少夫人,”春雨輕聲走來,“小榻已鋪好。”
“嗯,”虞清溪點頭,“你下去休息吧,外面留一個守夜就夠了。”
“是。”春雨應下退出。
作者有話要說:
看過我其他文的人,估計能猜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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