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弦歌
處理完一切已是深夜,虞清溪正想入睡,就聽到外頭輕微的聲音。他起身走到窗前,打開一道縫隙,一只黑色蝙蝠紮了進來。
這是公中的蝙蝠,自齊芳醉打開之後,便時常會有蝙蝠過來,而那些所謂的公中消息也是魚龍混雜。有時書曰“溱大旱急籌紅苕”,這個還算正常。有時書曰“羅那首富索琨嫡女婿系神醫藥谷後人”,算是一條有用的消息。有時書曰“澹澤縣丞姨娘空缺”,縣丞姨娘還能這麽招?虞清溪想起七姨娘,又想起阿臭瞬間換臉,心思莫不是改換個頭面便頂替進去?還有的書曰“瀾橋叛徒那璧通緝”,這說的大約是背叛組織的。反正,林林總總,五花八門。
虞清溪抱着會看到奇奇怪怪消息的心思打開了紙卷,一看,甚至有些不信自己的眼睛。那紙卷上寫着“黑系重見天日 YM”。這個時代沒有字母,那這個“YM”會不會是……但是虞清溪不敢确定,萬一是有其他亂入者代號就是“YM”呢。虞清溪停頓了好久,最終将紙卷纏上蝙蝠的後肢,放了出去。
這麽久以來,虞清溪還是第一次想了解這個組織,不過他沒有輕舉妄動。若要尋這個“YM”的人,肯定得知道怎麽聯絡這人。他們慣用的工具就是蝙蝠,可他連蝙蝠怎麽召喚都不知道。還是得等機會!虞清溪輕嘆一口氣,轉而走到床邊看到睡得很沉的任桑榆。想起他那動情的言語,虞清溪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臉上又恢複了平淡。
燭火昏黃,床帳裏睡着兩個人,卻各自為夢。
第二日,任桑榆起來對着虞清溪又親近了幾分。他兩世加起來,都沒有嘗過這滋味,自然也不知道有事後措施,只是盡可能地體貼。
“清溪,你在這兒坐着便是。”任桑榆将想要陪跑的虞清溪擋下,扶他坐在椅上。
“清溪,今日的肉糜餅很好吃,你嘗嘗?”任桑榆見虞清溪捧上一碗粥便道。
“清溪,我們坐輕辇去相顧苑給母親請安吧?”任桑榆舍不得讓虞清溪走路。
虞清溪對這一切只溫溫一笑,垂眸應下。任桑榆看着虞清溪溫順低眸,發絲輕垂,頸邊還有嫣紅印記,心裏癢得很,眼見着相顧苑快到了,便看了看周圍無人,飛速地湊過去親了一口。
虞清溪适時地露了幾分不好意思,心裏卻是帶了幾許茫然與鹹澀。
今日沐休,相顧苑裏的人倒是比往常齊。任桑榆和虞清溪向任範氏請安行禮,又與兄嫂問了安。任範氏今日有事,便打發了妾室和庶出下去,只留了嫡系等老爺。他們一面等着,一面随意地說話。
“桑榆,聽聞母親說你最近正練身體?”星榆問道。
“是,”桑榆點頭,“現下也就跑圈和紮馬步,還未有添拳法。”
“拳法師傅可有找了?”星榆問。
任桑榆看了一眼虞清溪,才道:“找人打聽去了,可還未有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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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不必麻煩別個了,”星榆笑道,“我這兒修武拳法不錯,每日借你一用。”
“這……怎麽使得?”桑榆道。
“兄弟間哪有使不使得,莫不是瞧不上?”星榆笑道,“哥哥我的拳法也是由修武教的,平日裏打架防身還是挺管用的!”
虞清溪擡眼看了星榆一眼,淡淡一笑。
長榆作為長兄直接給星榆一掌:“當着弟妹的面,竟說這樣的渾話!桑榆學拳法是強身健體,哪像你!”
“哎,是是是!”星榆雖是二哥,性子卻是比小弟還活潑。
“既然二哥推贊,桑榆便腆着臉借用了!”桑榆笑道,“放心,桑榆就卯時練身,不耽擱二哥平日裏使喚。”
任星榆哈哈一笑。
這時候任之初進來了,看着一堂和睦,心裏也是十分愉快。屋裏人見任老爺進來,紛紛請安行禮。任之初與他們說了一會兒話,又逗了逗嫡孫。
任範氏看着時間差不多,便指派了長榆和星榆的妻兒去看看膳食,虞清溪倒是被留了下來。
“桑榆,”任之初道,“聽說這幾日都在刻苦念書?”
“是!”任桑榆應。他看書很快,将自個兒苑裏的書翻完了,便到兄長那兒借過,任之初應當是有所聽聞。
任之初滿意地點點頭:“前幾日為父求了田相教導你學問。”
任桑榆眼睛一亮,上一世田相在皇位更疊時下了臺,可他一直很敬仰這位丞相。田為硯田相其人,三元及第,為人親厚,為臣廉忠,乃實幹純臣。
任之初見三子期盼地看過來,也不賣關子,繼續道:“田相讓為夫帶你去看一看考校考校學問,今日正好沐休,咱們便去一試。若是桑榆的學問紮實,田相便收下來。”
“謝謝父親!”任桑榆很是高興。既然是馬上要去拜見一朝丞相,自然是不能太過随便。任桑榆看了看身上,倒是剛剛沐浴過換的,就是不太正式。
“夫君,清溪馬上回去取一套來。”虞清溪看到了任桑榆的擔心。
“清溪別忙,讓春雨回去一趟便好。”任範氏道。
原本準備起身回去的虞清溪頓住了腳,回頭卻是看到任範氏溫柔笑意,再看任桑榆那一臉的疼惜,哪裏還不能明白。他臉上微微起了紅暈,垂了一下眸才問:“父親母親,清溪想着順道回去看一看,準備一份禮。”
“你有心了。”任之初點點頭,覺得這男妻倒是心細,“不過這些個不用擔心,你母親早已備好。”
“是!”虞清溪應,“謝父親母親。”
“好了,”任之初站起身,對範氏道,“我們先去用膳。”
任桑榆和虞清溪已經用過了,便沒有跟過去,只去了上回相顧苑裏的廂房。春雨回去取衣裳,他們便等着換上。
早膳之後,任之初便帶着任桑榆坐了馬車去田府。虞清溪思量着今日出去看看鋪子,正要告退,卻被任範氏留了下來。
“清溪,”任範氏道,“一會兒範家舅母過來,你與莳薇﹑靜顏留下吧。”
“是。”虞清溪垂眸應道,心裏盤思着這個範家。
任範氏的娘家算範家旁支,而範家嫡出一系爬得最高的便是範柏舟,前一任的戶部尚書。虞清溪記得前一世範柏舟因從龍之功,很得皇帝重用,這一世卻是在皇族奪位裏被抄家,換上了旁支的侄女婿來接位。任範氏雖出自範家,可與前任戶部尚書的範家不屬一派,關系也不親厚。今兒個來的範家是範柏舟的庶侄媳,任範氏的兄嫂。
日頭剛上,範家如今的主母卞氏便攜着嫡次女弦歌登門。
範弦歌随在母親之後,踏進相顧苑主屋,第一眼便看到屋裏唯一的男子坐在下手嫂位。雪青色衣裳,襯得領上膚白如雪,明明眼眸低垂着,很是柔和安靜,卻讓人忽視不了。她頓了一頓,收斂了眉眼走了過去。
“嫂嫂近日可好?”任範氏走下去迎卞氏。
“好好!”範卞氏親熱地握握任範氏的手,“托小姑姑婿的福,諸事順遂!”範卞氏的大兒剛托任之初謀了個差事,這話倒是實話,也是客套般的話語。
虞清溪随着兩位兄嫂上前喊了一聲舅母,立在一旁并不多言。
“許久不見,弦歌倒是出落得越發标志了。”任範氏笑着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範弦歌。
“姑姑……”範弦歌看了看上前來的嫂嫂們,立馬紅了臉,扯了扯帕子。
“這丫頭害羞甚麽,都是家裏人,”任範氏順着目光看過去道,“這些都是你表嫂們!”
“表嫂好!”範弦歌低頭半福一禮,起來時擡眼掃過那男子。
範卞氏那帕子掩着嘴笑:“這丫頭小時看着挺活潑的,小時哭着不讓桑榆哥哥回家都記不得了罷?倒是沒想着現下開始收性子了,表嫂們都是自己人,以後還得多多相處。”
“姑娘長大了,總是會如此的。”任範氏點頭,這兒的三個都是她嫡出的兒媳,以後免不了與範家有來往,倒是沒有對範卞氏的話有想法。她笑着,攜了範卞氏入座。
任範氏與範卞氏雖是姑嫂,可言語倒是親厚,聊了丈夫聊兒子,聊了兒子聊女兒,半晌都未停。範弦歌坐在下手聽了一會兒,随後目光便時常飄向對面的三嫂身上。
虞清溪端了一盞茶水在手裏,安靜地看她們聊天。他知道對面有視線時不時地落到他身上,可他不在意。在他看來,也就是對他這麽個男嫂嫂覺得陌生,一時好奇而已。這兒的有男妻男妾的不少,有些還能生孩子,并不算是異類。
“小姑,你這三兒媳倒是溫和,一直這麽安靜地聽我們說話,也不嫌煩。”範卞氏掃過下手,看着虞清溪與任範氏道。
“清溪聽着夫君小時的趣事,倒是有意思,并不覺得煩。”虞清溪笑道。
任範氏本就對虞清溪感覺很好,見三兒與他日漸親厚更是滿意:“我們清溪脾性很好,人又穩重細心,桑榆交給他,我與他父親都很放心。”
“這是清溪的本份。”虞清溪忙道。
範卞氏看了一眼虞清溪,笑着點點頭。看來這男妻應當是好拿捏的,弦歌嫁過來倒是不錯,再有親姑姑在旁,應當是不會受委屈的。再看坐在下手的範弦歌,時不時看向那男妻,臉上并無不悅,範卞氏更是安心。
範卞氏看向任範氏,道:“聽聞老爺回來說,桑榆的身子倒是大好了,真是謝天謝地!”
“是啊!”任範氏拿帕子掩了掩眼角,“我與他父親總算是放心了!”
“桑榆身子大好,可有開始相看姑娘了?”範卞氏道。
任範氏頓住了,一旁的兩位兄嫂也是被這話語驚了,成親還沒滿一個月就要納妾?
虞清溪擡眼看向範卞氏,又移過去看了一眼對面的表姑娘,心中已是了然。
範弦歌被對面那人清亮的眸子看了一眼,便覺得母親的心思全被看穿了,頓時無地自容,再不敢偷偷看他。
範卞氏趁着任範氏呆滞的一瞬間,立馬轉而問虞清溪:“清溪,你可有為你夫君娶平妻的打算?”
虞清溪臉色倒是這屋裏最平靜的一個,他放下茶盞,看着範卞氏回話:“此事自然是由母親與夫君拿決定。”
“為妻的應當賢良大度,桑榆身子大好,便是可以慢慢相看起來了。”範卞氏說完又看向任範氏,“小姑說對嗎?那姑娘可不是一時半會就娶得的。家世要對得上,人品要探看一番,定下了行禮納采,再到親迎可有一番時日吶!”
“這是?”任範氏臉色也是一變。
“當然是娶平妻了!”範卞氏道,“男妻又不一定能得子,桑榆總該要個嫡子吧!”
虞清溪垂目,這是必然會經歷的,自歸寧回虞家那次,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嫂嫂,桑榆才剛剛成婚,娶平妻并不着急。”任範氏的臉色已緩和過來了,她看了一眼虞清溪,再道,“好姑娘一時半會尋不得,可以納妾,将來生了子便抱養在清溪膝下,也一樣是嫡子。”她做主給三子娶這男妻時就知道,虞清溪并不是雙兒,将來不會有子。她不會讓三子無子,但也不會虧待虞清溪,畢竟三子有現下也是虞清溪的沖喜功勞。
虞清溪擡眼看向任範氏,收到對方安撫的目光。他倒是不知道,任範氏能為了他做到這一步。
“我說小姑,妾生子哪裏能與正宗嫡子相比,你可不能糊塗。”範卞氏道。
“怎麽會?”任範氏收了笑意,“我們桑榆身子才好,并不急着納妾。等過了兩年,桑榆與清溪覺得膝下寂寞了,便再考慮也是可以的。”
“你……”範卞氏不信她帶着弦歌過來,她小姑會猜不到她的意思,這擺明了是不給她面子!兩年時光可以發生許多事,弦歌可耗不起!
“娘!”範弦歌又羞又氣,連親昵的家裏稱謂都喊出來了,“你說什麽吶!表哥表嫂的事自然有姑母在做主!”
“這不是……這不是……”範卞氏看了看虞清溪,又看了看範弦歌,心裏糾結成一團。
“嫂嫂,我剛得了樂會帖子,”任範氏道,“忘機先生辦的樂會哦?”
範卞氏聞言眼睛一瞪:“那還等什麽,拿來我瞧瞧看!啧啧啧,這一帖怕是要好些銀子吧?”
“呵呵……”任範氏笑着拉範卞氏進裏屋,“嫂嫂不若同我去瞧瞧。”
範卞氏哪裏還能顧得上其他,忘機先生可是全若彌的偶像!她立馬拽上了任範氏的手,要進去一看。
“莳薇﹑靜顏帶着弦歌苑裏走走。”任範氏道。
“是,母親。”陳莳薇和何靜顏應下。
“清溪,”任範氏沖虞清溪一笑,“你先回去歇一歇,午時來母親苑裏用飯。”
“是,母親。”虞清溪感激地望了任範氏一眼,随即便離開了。
範弦歌看着那人的背影,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沒想到桑榆哥哥的妻子是如此淡雅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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