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趕路
任家本家在玉墚縣玉栖鎮,從京都一路往西南走。因照顧何靜顏有身孕,馬車行得很慢,而且夜裏能住客棧絕不在荒野裏過夜,任府上下好似郊游般快活。
虞清溪看了一眼緊緊跟在馬車旁的四衛,心裏一陣無奈。離開京都時,“羅立”領了镖師裝扮的四衛光明正大地在全府人前道,這是在路途中專門保護東家的镖師!一個戶部尚書都沒有請武師保護,只有一衆護院跟着,他一個內院男妻倒是請了四個镖師來保護!羅立是從哪裏摳來的這麽一個人!
最終,任之初倒是不在乎,發話讓四衛跟着便是。橫豎有人保護總是好的,今時不如往日,任府嫡系可是一水的毛皮衣裳,萬一真被山匪劫了,倒是要被同僚笑話好一陣的。
虞清溪接了之後才發現,原本說好的四衛那還是明的,另有四名在暗處跟着。他按了按眉心,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才弄得如此人心惶惶!
“清溪,是不是疲乏了?”任桑榆将盛放蜜餞的小匣子打開往虞清溪面前送了送,“嘗嘗這個長條的梅肉,不甜膩。”
“什麽時候買的?”虞清溪給面子的嘗了一個,酸津津,帶着淺淺的餘甜。
“方才休息時,二哥去買的,我便拿了一匣子。”任桑榆道。
“也是好意思?”虞清溪白了他一眼,也開始笑了,“二哥給二嫂壓反胃用的,你便也拿來吃?”
任桑榆見他笑了,便松了眉目:“我這是替二嫂着想,多吃了這些個東西,飯食就吃不下了。讓我想想,下一個鎮有甚好吃食……”
虞清溪一笑。剛成親那會兒,任桑榆與他,與父母兄嫂皆寡言得很。不知是身子比以往好了,還是考學授官的緣故,任桑榆的言語倒是越來越多,言語一多,倒是顯得更為親密。
“下個鎮的菹菜最為出名,酸爽醇口,清爽脆生,不管是配着肉末炒,還是煮熱湯喝,都是滋味非凡!”任桑榆已想到了,“保管二嫂能多吃半碗飯!清溪待會兒也得好好嘗嘗!”
“這麽一說,我便餓了。”虞清溪道。
“那便吃一口點心解解饞,多了也沒有。”任桑榆果真就掰了一小塊糕點遞到他嘴邊。
虞清溪看着他專注而純粹的目光,不由心跳快了一拍。心慌之下,張口接點心的時候微微一偏,咬到了任桑榆的手指。
任桑榆見他臉上略微有些不自然,便攬了他的腰,湊近說話:“都成親半年了,還如此害羞?”
虞清溪微微偏開目光,目光便落在那匣子梅肉上。他雖與任桑榆成親半年,所有的旖旎沒有一次是真的。也就是任桑榆常年纏綿于病榻,也沒有去過風月場所,才沒有覺察出不對勁。想到這裏,他擡眸看着任桑榆,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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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馬車帷簾本來是厚厚實實的棉簾子,虞清溪覺着這一陣陽光難得的好,便将厚實的棉簾子挂了上去,只餘一道輕薄的帛簾。明媚的陽光透過帛簾照射到虞清溪的眼眸,流轉出璀璨的光芒。任桑榆看着他眼裏的笑意,差點将自己融化在那璀璨的,溫和的眸子裏。
午膳果真吃到了所謂的菹菜。剖成兩爿的魚頭,熬得濃香四溢,撒入菘菹菜,清減了幾分膩,增了幾分酸爽,連湯都滋味無窮。何靜顏果真多用了半碗飯,虞清溪喝着魚湯看了一眼。
“桑榆說這菜好吃,我原本是不信的,看靜顏吃得好,才知所言不虛。”任範氏道。
“是,”何靜顏一笑,“桑榆以前吃過這道菜?”
任桑榆稍稍一頓,才道:“書中自有千鐘粟。”
虞清溪看了他一眼,而後淡淡一笑。書裏看過哪裏能描繪得如此傳神,再則各人口味不同,以桑榆的性子也不是跟風的。他想起任桑榆曾經“我不是我”的一說,有些了然。
任之初看了任桑榆一眼,笑道:“我原是也從雜記上看過這地的特産,倒是以為與京都的差不多。看着名字一樣,如何就味道千差萬別?”
“那父親肯定是沒看過這邊菹菜的用料。”任桑榆道。
“還真沒有。”任之初一笑,“難不成腌個菹菜,用料還有乾坤。”
“自然。”任桑榆點頭,夾了一小筷子魚頭湯裏的菹菜放到虞清溪碗碟裏,“不然憑何這兒的菹菜就比京都的貴上兩文錢一斤?”
任之初笑道:“我原也是奇怪,若彌各地菹菜每千斤收繳稅款如何會有這麽大的差別,敢情不光是貨價差異,還有用料的原因。”
“是。”任桑榆道,“大多菹菜僅用熟水與粗鹽制成,這兒的菹菜卻是還放了姜絲與藥材。但我曾替他們算過,除卻原料與稅,兩廂得利是差不多的。也是這東西都是百姓制的,出量不大,”
“你還算這個?”任長榆笑,“還道你為了考學授官,每日念正經書都來不及。”也不怪任長榆這樣認為,桑榆小時并沒有讀多少書,後來久病卧床,雖請了住家夫子授課,卻是三天兩頭停課。成親之後,身子雖大好,可到底就讀了幾個月的書。莫非這次考得好,是拜了田相為師的緣故?
“父親常道,不聞民生何以為官。”任桑榆看了長兄一眼,道。
“是,桑榆說的對。”任之初點頭。此子心思細致,若不是受病體拖累,怕是年少便能成名。
“桑榆道這菹菜裏放了藥材?”任範氏看了一眼何靜顏,問任桑榆。
“放心,二嫂懷有身孕也是吃得的。”任桑榆道,“這兒的婦人在懷有身孕之後,都喜歡将這菹菜配着清粥喝。”
“哦。”任範氏這才放心。
飯後,何靜顏要休息半個時辰才能啓程,大家便都停下一同陪着。任桑榆趁着這時候,便拉着虞清溪去街市裏走走。
“桑榆,還是聽父親母親的,小憩一會兒比較好。”虞清溪與他說。這一路上,任家不僅悉心看護着何靜顏,也很是小心任桑榆的身子。
“待會兒馬車上睡一會兒便是。”任桑榆知道虞清溪并沒有午憩的習慣,自然是不用多問一句,“不然,一下午待馬車上那麽久,怎麽打發。”
“馬車不比床榻,颠簸的時候哪裏能睡安穩。”虞清溪道。
“清溪放心,”任桑榆停住腳步,稍稍湊到虞清溪耳邊道,“待會兒清溪便靠在夫君身上睡,便不會不舒服了。”
虞清溪微微偏開目光,臉上雖還是那般清淡,可耳尖卻是一點點爬紅,綴在雪白的狐裘大氅帽圍處,粉粉嫩嫩十分可愛。
任桑榆立馬退開,握着虞清溪的手走進一家零嘴鋪子。在街市裏,他最多只能做到這一步,再下去便是不能。他不喜歡将對清溪的親昵昭顯在這般場合,免得被人瞧了看輕清溪。他的清溪是任府的三少夫人,可以得人敬重,卻不是可以在街市裏被輕佻的。
任桑榆挑了好幾種零嘴,讓人包了起來。虞清溪平時不吃點心零嘴,任桑榆好似吃得也不多,這肯定是給家裏女眷買的了。兩人見着旁邊小弄口有老妪守着菹菜壇子,也順手買了。
虞清溪看着他将整壇子的菹菜買下,稍稍吃了一驚。再看這老妪坐在這風口裏,只付了銅錢并沒有說什麽。
任桑榆将他的眼神都看在眼裏,卻是輕輕一笑。他其實是知道這個婆婆的,每日都在這一處賣菹菜,味道是極好的。虞清溪見他将壇子裏的菹菜都買下了,必是誤會他發了善心。走出了一段路,任桑榆才道:“這樣冷的天,菹菜是不會壞的。過了這個鎮,便沒這麽好吃的菹菜了。”
“哦。”虞清溪點頭。
回到客棧,任桑榆果然将零嘴點心分出去大半,那壇子菹菜倒是好好地留着。上了馬車,任桑榆非要摟着虞清溪,讓他靠在自己肩頭上小憩。虞清溪無奈,只得依言靠着。任桑榆練了幾個月武,吃食由他掌控,倒是結實不少,靠在肩頭倒是十分舒坦。
虞清溪閉目養神,沒多久便感覺到旁邊任桑榆一點一點地靠在他頭上。他睜開眼聽着任桑榆的淺淺呼吸,很緩很均勻,已是睡熟。任桑榆本就每日要小憩,已成了習慣,今日撐到這個點睡,已是極限。虞清溪用手輕輕扶起他的腦袋,脖頸一讓,再緩緩将他的頭放到自己肩膀上。
一個時辰後,任桑榆緩緩轉醒,恍惚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正靠着虞清溪的肩膀。他連忙起來,見虞清溪眸色清明地看着自己,便伸手替他揉肩膀,一邊道:“肩膀酸不酸?怎的不叫醒我……”馬車一個颠簸,将毫無防備的任桑榆差點颠下座。
虞清溪伸手扶了他一把,道:“一點都不酸,桑榆睡得香,哪裏舍得叫醒。”
任桑榆還是替他揉了揉肩膀,随後拿了棋盤出來。兩人便煮上一壺熱茶,開始下起棋來。
冬日天黑得很快,到下個鎮裏的時候,天已黑了個全。任長榆和任星榆提前駕馬在客棧定下了房間,待馬車到客棧門口,裏頭的吃食正熱騰騰地擺上來。
趕路很是辛苦,大家用了晚飯便回房休息了。任桑榆讓人拎了熱水來沐浴,沐浴之後,虞清溪便坐在梳妝桌前由任桑榆替他擦拭頭發。
“這脂膏也帶出來了?”任桑榆看到桌上放着那金纏枝蓮紋胭脂盒,便問道。這胭脂盒他常在家中梳妝盒旁見到過,裏頭大部分東西都沒有帶過來,偏這個胭脂盒倒是帶出來了。
“嗯。”虞清溪點頭。帶着出來,也沒接到他想要的信息。
“也不見你用,”任桑榆打開了看看,“是舍不得嗎?用完了,夫君便再替你買。”
“這個……”虞清溪想了想道,“驅蟲用的。”
“怪不得,”任桑榆點頭,“聞着甚味道都沒有,蟲子能驅掉?”
虞清溪輕輕一應。外頭寒風嗚咽,雖屋裏擺了炭盆,暖和得很,聽到那風聲也忍不住顫一下。他起身道:“早些睡吧。”
“好。”任桑榆牽着他往床上去。
才躺下沒多久,虞清溪便聽到東隔壁房裏響聲撩浪。客棧的牆壁隔音不好,又不是單獨的院子,即使他不想聽壁角,也是聽了個一清二楚。如此大的動靜,睡在身旁的任桑榆自然也聽到了,就算他閉着眼睛,也知道身旁的目光火熱地落在自己身上。睡神都睡不着,他如何還能裝睡?他睜開眼,微微偏頭,便與任桑榆的目光撞了個正着。
“隔壁太鬧了。”任桑榆尴尬道。
“嗯。”虞清溪點頭。
任桑榆微微朝他靠近,在他面頰上親了一口。虞清溪面朝着任桑榆,看了過去。任桑榆被下的手抓了虞清溪的手,緊緊握了握。
虞清溪看着他隐忍的目光,心思今日怕是避不過了。安靜的環境他可以施展媚術,讓任桑榆沉迷于自己的幻境裏,而現下并不安靜,甚至還有些助興的聲音,他根本沒辦法施展。他看着任桑榆的眼眸,還是那般專注而真摯,便淡淡一笑。對任桑榆,他心裏已沒有半點勉強。
任桑榆看着虞清溪的淡笑,連忙伸手遮住他的眼睛。
“夫君?”虞清溪不解,很快,唇上被溫柔地舔舐。他微微啓唇,順着自己的本能回應他,沒有使用接吻裏的媚術。
良久,唇上的觸感消失,虞清溪聽到任桑榆微啞的聲音:“睡吧,趕路太辛苦了,清溪早些休息。”
虞清溪有些詫異,他竟然沒有進行下去。
任桑榆移開一手,另一手從虞清溪的頸脖裏穿過,很快将他攬到自己懷裏。他都不敢再看虞清溪清潤的眼眸,生怕自己把持不住。他閉上眼,默念着淨心經,将一切聲音摒棄在自己的感官外。
虞清溪靠在任桑榆胸膛口,聽着他漸漸放緩的心跳,身子不自覺地與他靠攏。這人的心,如同他那雙眼眸一般,純粹得讓人心動。
走道裏有腳步聲至西而來,直接到隔壁那間門口停下,一邊拍,一邊喊開門。
虞清溪擡頭對上任桑榆的眼睛,輕道:“是大哥。”
“嗯。”任桑榆心思,這動靜這麽大,連大哥那屋都聽到了?
隔壁門外的确是任長榆,卻并不是因聽到動靜過來的,而是住任桑榆隔壁的任之初夫婦聽到了響動,将任長榆招來去解決的。他敲開了那屋門,直接将任之初戶部尚書的官府印牌抵到那胖子面前:“動靜太大,驚擾到尚書大人休息!”
行歡的胖子一愣,看着那官印知道不是作假,立馬要跪,被任長榆攔住:“耍妓子便去花樓裏,怎的拿客棧當花樓了!”
“不敢不敢!草民不知官爺落榻,請恕罪!”胖子連忙整了整衣裳。
“好了,就算不驚擾到大人休息,同住客棧的也被你驚到了。”任長榆不欲與他多說,讓他小聲些之後便轉身走了。
胖子擦着汗關上房門,看了一眼趴在床邊的小妾,剛想開罵,卻是生生憋了回去,怕罵聲太大又驚擾了大人!話說,隔壁竟住了戶部尚書!尚書不住驿站,住客棧作甚!他壓低聲音,沖小妾虎臉:“都怪你叫那麽浪!讓人以為是招了妓子來!”小妾只得軟聲軟語地好一番哄。
任長榆經過任桑榆門口時,特意頓下腳步聽了聽,好似裏頭什麽動靜都沒有。這麽早就睡了?他搖了搖頭,回房去了。
任桑榆聽着腳步頓了頓又離開,便低下眼眸,看着虞清溪一笑:“睡吧。”
“嗯。”虞清溪安靜地窩在任桑榆懷裏,聽着他的呼吸漸漸均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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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