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出行

馬上就要過年了,不驚要外出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別說寧淵和福爾不樂意,就連那一幫小娃娃也不肯。不驚詫異得很,平日就不耐煩這些個小煩人精,怎的臨了還舍不得他離開?

“回來給你們每人一大袋子好吃的!”不驚與那些個小娃娃們道。

小娃娃們想了想,一大袋子得是多少?扳了半天手指頭都沒算明白,不過應該是很多很多的意思,立馬便同意了,散開了去纏着龑沒。

不驚是想很快打發他們,可這麽快就打發掉了,也是心有凄凄!這幫沒良心的小蘿蔔!轉而看到寧淵和福爾,心思轉了幾道,才說:“聽說,昨兒個皇上受寵了。”他朝福爾眨了眨眼,絲毫不掩藏他一肚子壞水的屬性。

“啊!真的?”福爾差點喜極而泣,“真不容易!是不是從此君王不上朝”看來,昨晚的酒不是白灌的!

不驚扶額。

寧淵提醒道:“封筆了,不用上朝。”

“哦!”福爾反應過來,對寧淵道,“夫君,我們今日進宮去看看玉兒吧!”她想了想,“我得去找爹,問他要個有助雙兒得孕的方子!”說完,便奔了出去。

不驚勾了勾唇,又解決一個。

“哥哥,是不是有什麽事?”寧淵想,若不是有事,肯定不會選在這時候出門的。

“是,”不驚點頭,見寧淵立馬一副擔憂的樣子,便道,“我看中一塊地,趕過去買下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我們在胥山還有好幾十畝良田呢。”寧淵道,“哪裏用得着這麽多,總是夠吃了。”

不驚:“……”此地非彼地,真想抹一把汗。

“哥哥志向遠大,淵不該攔着,”寧淵道,“只盼哥哥保重。”

不驚點頭,這個這樣淡泊的性子與龑沒像了個十足十!他叮囑了暗中保護宅院的暗人幾句,随後與羅立離開了若彌,一路往南。

落玉國,是處在浩瀚沙漠之中一個綠洲,如墜落人間的一塊玉石。原本,這塊玉石是很大的,樹繁草長,水也清。可近幾年,落玉國降水越發少了,綠地也便越來越小。落玉國人苦苦堅守,最終看着人邁出沙漠,或活活渴死,留下的不足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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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驚帶着人站到沙漠邊緣,看着一望無際的金黃漫向天邊。他轉過來看向隊伍中穿得最突兀的一人,道:“你能帶路?”

“是!”那人名叫塔特,一身白衣,全身上下包的嚴嚴實實,只留了一雙深沉的眼眸。

不驚摸了摸身下的駱駝:“那麽,出發!”他自然不是單靠這人的指引,這片沙漠埋藏了多少人他是知道的。他帶出來的暗人都是最忠心的,每只駱駝上駝了滿滿當當的東西。沒有足夠的把握,他不敢貿然前行。

“從邊境到落玉國綠洲要走幾日?”不驚喝了一口水,問塔特。

“三日。”塔特的眼睛掃過那幾頭駱駝,又迅速壓抑住渴望然後垂下。

不驚不動聲色地看了這人一眼,才大半日功夫,看着老老實實,卻也藏着一顆狼子心。

“東家,吃點東西歇一歇。”羅立拿了馕餅遞給不驚,背着塔特打了個暗號。

不驚明了,接了馕餅來吃。

“恕我冒昧,”塔特道,“你們真是走商?”

“是啊。”不驚點頭,只不過這次買賣的東西有些特殊。

“可是裏頭什麽都沒有,日子過得還不如外頭邊緣小村子的人,你們要買什麽呢?”塔特想不通。

“自然是買外面買不到的東西。”不驚道,“不若你與我說說你們落玉國的情況。”

“我……”塔特看着與天際相連的金黃色邊緣,眼神柔軟了許多,“很多很多年前,我們落玉國有着最美麗的綠洲,仿佛是鑲嵌在黃金裏的一塊翡翠。”突然,眼眸一沉,“沙漠每年都在向綠洲侵襲,我們的家園越來越小。”

不驚至始至終都看着他的眼睛,發現他說的屬實,便道:“既然如此,你們為何苦守着那一處地方?”

塔特的瞳孔放大了又迅速縮小,張了張嘴卻是什麽都沒說出口。

不驚淡笑,并沒有追問的意思:“阿羅,分他一個餅子一袋水。”對侵入者有本能的抵禦,他可以理解,他對忠誠的人一向持包容态度。但是,若要對他耍什麽心思,他也不會放過。

塔特看着那人遞來的吃食,有些猶豫。

“吃吧,我們東家心善,等你将我們帶到落玉國,打賞肯定是少不了的。”羅立道。

“你們……”塔特接了吃食卻沒有吃,只拎在手裏,“我還是不明白,穿越沙漠九死一生,裏面也沒好吃的,也沒好看的,為甚呢?”

“你操心甚麽,好好帶你的路便是。”羅立斜着腦袋懶洋洋地看他,若不是知道落玉國的人溫飽都沒法保障,按這人如此追問的勢頭,他都要懷疑裏面是不是藏了黃金。

“為了裏面的人和外面的人生活得更好。”不驚卻是答他了。

塔特沉默了,似乎在想這句話的意思。

“走商的意義不就在此?”不驚一笑。

塔特便不再言語,只帶着大家往前走。太陽落下之前,塔特尋找了一塊安全的地方落腳。

沙漠裏日夜溫差很大,白日裏曬得幾乎要成人幹,晚上卻得裹着被子。不驚站在一邊,看着羅立與暗人搭帳篷,稍稍瞥了一眼,只見塔特直挺挺地躺在沙地上,仰望着天空,旁邊是一只只卧倒的駱駝。

“今夜無風,比較安全。”羅立小聲在不驚身旁道。

不驚點頭,走進帳篷裏。原本架在駱駝上的東西都被卸了下來,碼在帳篷裏頭。不驚拿了酒分與大家,夜裏冷,喝了酒也好暖和一些。他晃了晃剩下的,也就一人份的,便讓羅立拿去給塔特。

酒喝一些是禦寒,多喝卻會誤事,大家很有分寸地飲了一點便躺下睡覺。帳篷不大,不驚也沒有擺架子,同大家睡在一起。雖有帳篷,可門口還是有兩人守夜的,守夜的裹上兩條大被子靠着門口閉目養神,依他們的耳力,留意方圓百裏的動靜是不成問題的。

臨睡前,羅立見塔特窩在駱駝之間,很是可憐地蜷縮着,便借了他一條被子,卻被拒絕了。按他的說法,他都已經習慣了。如此,羅立也沒強求。

淩晨時分,塔特起了身,往帳篷邊走了幾步,見門口兩人絲毫反應都沒有,便更近了幾步。他聽着帳篷裏的動靜,好似鼾聲一片,睡得很熟。他在那兒停頓了許久,久得讓門口的兩個暗人猶豫着是不是要睜眼,看看這人有什麽花招。

塔特最終什麽都沒做,回到駱駝身邊躺下,看着滿天的星星。

不驚睜開眼,聽着外面的動靜,最終又閉眼睡着。

第二日起來,不驚拿着水囊漱口,被塔特盯得全身發毛。他吐掉口中的水,道:“看我做甚?”說完之後他才發現塔特并不是要看他,而是盯着他口中的水。水吐沙地上的那一刻,那人看着沙地上一灘印漬眼裏滿是可惜。

不驚背過身,然後看到衆人拿着準備洗牙的水漱也不是,不漱也不是。塔特知道自己過了,垂下了頭,又窩到駱駝身邊。

吃了一點幹糧和水,衆人繼續上路。走了沒多久,風便愈來愈大,駱駝伏下身子,不驚知道不好了,便用衣帽攏住臉,緊抓了駱駝。風沙襲得很強勁,衆人被吹得七零八落。

塔特待身邊一切平靜下來,才從沙裏鑽了出來。四下裏很安靜,一眼望去沙丘上一個印子都沒有,光滑平坦得如同絲綢一般。他拍了拍衣衫上的沙子,躬身爬沙丘。翻過兩座沙丘,他尋到了一頭駱駝,駱駝上的袋子沉沉地挂在一邊,扯得駱駝一腳重一腳輕。他解下布袋打開,伸手掏了掏,都是種子!為什麽是這個!就算不是水,來袋子幹糧也是好的!

塔特解開頭帷,伸手抹了抹臉,坐在駱駝旁邊。像以往一樣,将人丢在這沙漠裏?埋下頭,正看到沙地上的硬殼小黑蟲爬拉着沙土,他将小黑蟲按到沙裏,沒多久小黑蟲又掙紮着鑽出來。塔特嘆了一口氣,伸手扒拉了一把那口袋種子,還能清晰地想起那人的言語,他道來這兒便是為了裏面的人和外面的人生活得更好。将種子種滿沙漠,恢複他們落玉國以往的美麗?他遙望着起伏的沙丘,眼裏漸漸湧現了希冀。

塔特看了看四周,也沒有別個駱駝了,便起身将袋子紮好,重新放到駱駝身上,牽着它緩緩走着。他隐隐地好像聽到類似鷹的鳴叫聲,便加快了腳步爬上沙丘頂。上空飛翔的黑隼盤旋了兩圈,直往下紮。塔特看到,在遍地金黃裏,那人一身白衣閑适地一伸手,黑隼落到他手臂上。

“看甚!”那人連頭都沒擡,便直道。聲音不大,帶着幾分慵懶,卻清清楚楚地落到塔特耳裏。

塔特拉着駱駝下沙丘,到他面前道:“你……沒事……”也是廢話一句,那人的狀态比他都好,一絲狼狽都無。他便又道:“我只找着這一頭駱駝。”

“不用擔心,等着便是。”不驚道。他暗自打量了一下這人,眼裏仿佛少了些東西。

塔特站在駱駝旁邊,沒有與他一樣坐在沙地上。幾聲鳴叫響徹天際,此起彼伏,仿佛對答般。很快,這人的手下陸陸續續趕着駱駝回來,手上皆有一只黑隼。

羅立待最後一名暗人歸位,便與不驚報道:“東家,人員已全部到位,駱駝也沒有丢失,只丢了一袋子物件,排查了一下,應當是樹種子。”

不驚點頭:“無妨,多年後哪裏綠樹成蔭,便是那袋子的下落了。”

衆人笑着點頭。

塔特這時候才慶幸,方才的沒有一走了之是明智的。他幾乎可以肯定,這一隊人即使沒有他帶路,也能到落玉國。他的眼眸透過雪白的頭帷看向那個領頭人,這樣人也許真能給落玉國帶來新生。只是,他又掃了一眼駱駝上的袋子,拿樹種過去換什麽?落玉國人連吃飽都成問題,怎麽會買樹種?且看吧,他垂眸邁着步子往前走。

羅立在沙漠裏漫步的時候,時常會想起若彌京都中的虞谧。冬日裏受傷好得慢,他應當會安安分分地在家中待着。過年時候,京都裏那麽熱鬧,羅立原是想帶着他好好在街市裏轉一轉的,現下……他看着漫無邊際的沙漠,心思不知能否在元夕節趕回去。

若彌京都裏,虞谧并沒有如不驚和羅立料得那麽安份。前一刻龑沒給他換好藥包紮好傷口,後一刻他便偷偷溜出宅院。也是羅那國內正亂,并沒有暗衛或殺手派來,而他身後也總是有悍支暗人遠遠盯着,倒是很安全。沒有羅立在身邊,也或是沒人提醒禁術的事,虞谧的狀态便穩定了許多。他在胭脂店買了一些工具,回來自行改了容,再出來時,趴在暗處的暗人也是暗暗稱奇。他知道常在他身邊晃的兩人離開了,卻不知他們去了哪裏,更不知不驚因為他午夜的那句話,堅定買下落玉國的決定并加快了動作。

宅院裏另一名外客也不安份,自打改了頭發的顏色,岫如煙仿佛改了性子似的,三日兩頭出去亂晃。依舊是那張清清淡淡的臉,眼眸卻是充滿了新奇,從街頭看到街尾,從城東走到城西,連個豆腐坊磨豆子,他都能看上半日。

有時,龑沒帶着馳兒去吃豆花,岫如煙便跟着也去,一大一小坐着一口一口地吃。也有時,龑沒抱着昊寶兒去看花燈,岫如煙跟在他們身後,仰頭看着挂在上頭旋轉的燈盞。星星點點的火花在他眼眸裏流轉,仿若古老的咒術。龑沒偶爾轉頭看他,心思一個娃也是溜,多個“娃”一樣溜,岫如煙想跟便跟吧。

倒是跟在岫如煙後面的暗人覺得區別大了,尊人獨自在街市裏晃蕩,發呆的時候太多,仿若游魂般。而跟在醫聖之後,尊人才比較鮮活,偶爾還會有淺淺的笑容。

岫如煙本人也比較喜歡跟在龑沒後頭,看到新奇的東西,他還會與他解說,雖然大多是對着娃娃說的。不像他一人晃來晃去,收到異樣的目光太多。可是,龑沒并不會每天都出去玩。岫如煙看着龑沒手裏的娃娃,羨慕至極,他們可以央着龑沒出去玩,他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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