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除夕

年下,若彌京都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玉墚縣也是如此。虞清溪看着雪花落到枝桠,堆上檐瓦,耳邊時常聽到哪個院落傳來的爆竹聲,感慨一年除夕日又到了。他擡起手看着自己斷掉的生命線,短暫卻能擁有溫暖,也算厚待了。因任桑榆的到來,他的這一個除夕比以往任何一年都熱鬧。落雪的時候天色有些暗,他站在窗前正好背着燈盞,沒有注意斷開的手紋處已橫生一道岔紋。

除夕祭祖是大事,任家大院大竈房裏一早便是剁砧板聲響不斷,都是在準備祭祖用的菜式。吉時一到,任家家主任達領着家中男丁去宗祠祭拜。虞清溪只是男妻,沒有資格去,他給任桑榆穿戴上嫡孫的服飾與配飾,便退在一邊。

“不若去母親那裏坐坐,待會兒坐席時我來尋你。”任桑榆道。

“你自去。”虞清溪笑。

任桑榆這才離開,後面跟着春華。虞清溪見人離開,複而坐到窗前小榻上,看着窗花發呆。也許今日是除夕的緣故,人也變得極容易多思。他來到這個世界最想念的就是他的爸爸,現代的爸爸,他唯一的親人。他是不是還忙着他的工作?

虞清溪伸手撫了撫紅色的窗花,這還是前幾日任家女眷剪的。前兩世,他從沒剪過這類東西,試了一下,剪複雜的花樣一時半會兒還學不會,不過蠻有意思。他淡淡一笑。

“三少夫人,夫人差人來請三少夫人過去坐坐。”春雨道。

虞清溪點頭,想來等一會兒肯定是直接去吃席,晚膳後還要一起守歲,夜裏涼得很,他便換了件厚實一些的棉襖。

虞清溪到任範氏那兒的時候,陳莳薇和何靜顏早就在了,正吃着小點心說笑。

“清溪來了,正說着你呢。”任範氏道。

“母親,嫂嫂。”虞清溪坐過去,接了一杯皎月遞來的茶水。他進門之前就聽到了她們的說話,拿他昨兒個剪的四不像笑呢!他眼睛一掃,只見那“笑柄”正擱在任範氏旁邊桌上呢。他窘道:“母親,這……東西怎的沒扔掉?”

“哪能扔!”任範氏捏了他剪的“瑞鼠運財”又端詳了一番,笑道,“耳朵是大了一些,瞧着還是蠻可愛的。”

“母親,您忍不住就笑吧,憋着多難受。”虞清溪瞅了一眼,心道他還是特意剪了個米老鼠,哪知被她們以為是大眼蛙。那下頭開的兩粒小米眼算甚?大眼蛙笑淚嗎?

“母親,我猜這是清溪特意給桑榆剪的。”陳莳薇道,“桑榆相鼠,長了對招財耳,清溪才有此創意。”

虞清溪臉上立馬轉了粉。

“還真是?”任範氏一笑,将那剪紙小心地收起來,“得虧三婆婆還認得這是你剪的,特特給送了過來,不然貼在甚犄角嘎達裏都不定能看到。不行,待會兒得給桑榆看看,貼在他窗上!”

剪出來的窗紙都代表了一個寓意和祝福,即使剪得不好,她們都沒有扔,留着貼在壁櫥上都是可以的。虞清溪不知道這點,不然早就将這銷毀了。

“什麽?”虞清溪一愣,“不,母親,我拿去便好。”說着就要過去拿過來。

“哎,清溪,今日迎新浴拿了什麽味兒的?”何靜顏道。

“什麽迎新浴?”虞清溪還真不知道。

這麽一打岔,任範氏立馬讓皎月将那剪紙收好,打算一會兒送去給桑榆。

春雨上前一步對虞清溪道:“守歲之後,大家都要沐浴迎新。任家采買了好些種味道的,男子大多會選新竹的,蘭草的,清菊的,女子便選花香的,牛乳香的,當然還有最普通的艾草的。”

“哦。”虞清溪很快就明白,好似在剪紙時聽聞女眷說過,最早以前他們都是用艾草水來驅除病邪,迎接新的一年。可随着市面上新的浴水越來越多,年輕的都喜歡新款的浴水,而不喜歡艾草的味道。開明的家主才讓人多采買了幾款,供大家挑選。

“我今年選了牛乳味的,聽說更養膚。”陳莳薇道。

“我倒是喜歡花香的,星榆道牛乳的更适合我現下的身子,便也是給我取了牛乳的。”何靜顏道。

“也就這麽一洗,我覺得艾草就挺好的。”虞清溪道,他坐下抿上一口茶,對這些個東西他沒甚特別愛好。要他選,連艾草都不用,直接清水便可。

“三少夫人,三少爺也給你選了牛乳香。”春雨道。

虞清溪:“……”他就算成了男妻,也該是挑男子的浴水吧。

“三少爺選了什麽?”虞清溪問。

“蘭草。”春雨道,“三少爺道,蘭草清新,牛乳溫和,兩廂融合最是相配。”

“桑榆倒是有雅興!”任範氏捂嘴道。

虞清溪突然想起,沐浴之後便是睡覺,躺在同一個方寸裏,彼此的香味融合,若清菊配花香,啧啧啧……要不得,保準得春暖花開。還是蘭草配牛乳吧。

“咳……”虞清溪連忙岔開話題,“二嫂待會兒不必守歲了吧?”

何靜顏沉默,表情很是可憐。

“我的意思,現下外頭地上積了雪,風一吹便結了冰,還是不要出門的好。”任範氏道。

“是,方才我過來,地上便是結冰了。”虞清溪道。

何靜顏有些猶豫了,她覺着一個人吃沒意思,還是要大家湊在一起吃才熱鬧。可地滑也不是小事,她現下有了身子,容不得半點舒服。一時之間,左右為難。

“要不,我留下來陪靜顏吧。”陳莳薇道。

“不用,我吃不了多少,讓丫鬟婆子陪着,也是好的。”何靜顏哪裏肯拖她留下,“星榆方才去宗祠前就與我說了,用過晚膳就不守歲,早些回來陪我的。”

“是該如此。”任範氏點頭。守歲也不是各個都在那兒守,年邁的,小娃娃和有身子的都是可以不去守歲的。像星榆這樣,妻子有身子,也是可以不去守歲的。她轉而看虞清溪,道:“再過兩日,你們便要啓程往豐寧縣了吧?”

“是。”虞清溪點頭,“初六便要到任,好在走兩日便走水路,比馬車快。”

“清溪可有坐過船?”任範氏問。

“沒有……”虞清溪前世坐過船,今世一直在京都倒是沒機會坐。

“桑榆也是沒坐過,也不知能否坐得慣。”任範氏道,“聽聞有人坐船是會暈頭的,嚴重的還會反胃。”

“是。”虞清溪點頭,“到時候我們尋大船。會穩當不少,不容易暈。”

“改明兒我讓皎月去問問大夫,可有什麽發自法子防範。”任範氏心裏也是急的,到時候桑榆不在他們身邊,若是有什麽不舒坦的,還真是不太放心。

“謝母親!”虞清溪應。

任範氏左思右想還是不放心:“不若我與你們一同上路,替你們收拾妥當再回京都。”

“我們如何能放心母親一人回京都?”虞清溪道,“母親盡管寬心吧,清溪自然會将夫君照顧好的。再有,春霁她們這兩日也要出發了,保準比我們早到。母親就安心吧。”

任範氏沉吟着。

“母親,我看清溪向來細致,定能将桑榆照顧好。”陳莳薇道。

“是啊,”何靜顏點頭,“再則,桑榆的身子比以往結實多了。聞言身子康健的不容易暈船,母親安心。”

任範氏點頭:“晚些我與你們父親商量一下,再看。”

衆人自然沒有不應。陳莳薇道:“母親若是要送桑榆去任上,莳薇便替母親看顧好靜顏,總之,母親也是得顧惜自己的身子。”

“好,我知你們都是孝順孩子。”任範氏笑。

“倒是,清溪你們去豐寧縣是住官家安排的住所,還是租個宅院?”陳莳薇問。

“在京都時,桑榆有提過,說是打算住官家安排的地兒。”虞清溪道,“他道,外放官員大多都住在官家安排的地方,應當是差不了的。”

“是,當今執政以來,寬待官員,祿米、俸錢與職田皆有上漲。”任範氏道,“可保不齊也有疏忽的,你們且去看過,若是宅院能住那便住着,若是過于簡陋,便另找住所。”

“母親放心,這些清溪自然會安排。”虞清溪點頭。

婆媳幾人圍在一起,又說了一番新上任須得打點的事宜,最後外頭來報,宗祠那邊祭拜完畢,馬上便是要開家宴了。她們才拾掇了一番,走去前堂。她們順路将何靜顏送回了住的院子,然後往前頭去。前堂還未到,她們便看到桑榆迎了過來,頓時朝虞清溪看了一眼,捂嘴笑。

“母親,嫂子,小心腳下。”任桑榆上前扶了一把。

“好,我們自去女眷處,清溪便還與你了。”任範氏道。

虞清溪:“……”

“你們說了什麽,這般高興?”任桑榆往她們離去的背影瞅了一眼。

“說……你替我選了個女子用的牛乳浴水。”虞清溪看着他道。

任桑榆眼睛一睜,然後道:“清溪身上本就是香的,用其他都會沖了味,還是牛乳香的最好,淡淡的。”

虞清溪還是那麽看着他。

任桑榆看了一眼埋着頭的春雨,只得道:“清溪,我選的蘭草,味道很是清新,與牛乳的味道最是相配了。”

“我倒是很喜歡蘭草的味道。”虞清溪略有惋惜道。

“那便你用蘭草,我用牛乳香的罷。”任桑榆想了想道。

虞清溪看着他一笑,随後趕緊轉身,對春雨道:“回吧,後頭也快吃席了。”除夕這一日,奴仆也是有席面吃的,比以往的飯食好一些。一般都是分兩席,春雨分得的是頭席,吃好了再伺候主子,不會耽誤事情。

春雨埋着頭應,退後一段才轉身離開。她心思,三少夫人也不是真要用蘭草味的,三少爺竟然聽不出來,還如此一本正經地答。她抿了抿嘴,嘴角卻悄悄勾起。

任桑榆見虞清溪不似生氣的樣子,才牽了他的手走進去。宴席上免不了喝酒,大家也是知道任桑榆身子才好,倒是沒有勸酒的。虞清溪只給他斟了一杯酒,敬長輩時可抿上一口。他雖然坐在男席,可到底是男妻,不宜出頭,也只斟了一杯酒陪任桑榆。取熱湯,布菜,虞清溪如往常一般做得很應手,任桑榆吃菜喝湯,不時與同桌說上兩句,偶爾也夾上一筷子菜到清溪的碗碟裏,盡顯随意。

同桌的人看着他們互動,心裏也是感慨,小兩口瞧着感情甚好,這男妻雖不會有子嗣,可樣樣沒得挑。任桑榆這小子是苦盡甘來!

宴席之後,桌上的殘羹收去,奴仆們上了一道茶水,大家開始守歲。文官聚集,自然免不了品茶、下棋、詩詞歌賦之類。任桑榆坐了沒多久,眼睛就直往下耷拉。虞清溪看着他強撐眼皮的樣子,垂眸勾唇,平常的這個點,桑榆早就睡了,今兒個因為祭祖和家宴才耽擱到這個時辰。

最終,任桑榆被家主及長輩送出去,一面還叮囑虞清溪好生看着。

任桑榆不光穿了大氅,連面上都被遮得嚴嚴實實,虞清溪生怕冷風襲了他惺忪的臉面。他想着長輩們的話,道:“好生看着甚?是怕我半道上睡過去?”

虞清溪聞言一笑,也不點明,只挽着他的手臂:“回吧。”下雪的冬夜很冷,大風衣吹,寒氣襲到骨子裏,兩個人依靠在一起,倒是感覺暖和不少。

“我已經清醒了!”任桑榆表示自己不用扶。這麽冷的風吹着,還能打盹就是神了,殊不知在虞清溪眼裏,他早已成睡“神”了。

“可是我冷。”虞清溪斜斜擡頭。

“早說!”任桑榆才反應過來,虞清溪不是在扶着他。他伸手回扣住清溪的臂彎,将兩人扯得更緊一些。就這樣,兩人相互挽着回了院子。

春雨早就将炭盆燒得熱熱的,想來三少爺身子剛剛大好,應當不會太晚回來,就連熱水都是一早就備好了的。她上前幫任桑榆脫下大氅,外頭還飄着雪花,大氅的外面沾了雪花,到屋裏便化成了水珠,只得搭到架子上烘着。

“三少爺,三少夫人,馬上備水沐浴嗎?”春雨問。

“行吧,洗完早些睡。”任桑榆道。

春雨應了,與春華一同下去取水。

任桑榆一個轉身,便看到虞清溪站在衣櫃旁,替他拿裏衣,便道:“既然蘭草與牛乳味道融洽,不若我們一起洗吧?”

“嗯?”虞清溪猛一回身看他。

“一起洗,”任桑榆正解着棉袍的扣子,道,“都這麽晚了,一起洗快一些。”

虞清溪心思,難道自己想複雜了?再看着任桑榆一面解衣服,一面坦蕩地走進裏間,才确定自己定是誤會他了。也罷,他便拿着兩人的衣裳随之進去。

春華将浴桶裏放滿了水,正要退出去,卻是看到任桑榆将兩種浴水一同倒進了浴桶,再一掃兩人脫下的棉襖,心裏有些了然。他随手關上了門,小聲與春雨說了一句。他聲量不大,但依舊被虞清溪聽了個清清楚楚,不免耳尖一紅。

“站着做甚?快過來。”任桑榆早已坐到浴桶裏了。

虞清溪心道失策,與任桑榆一同脫了衣裳進浴桶倒是沒甚感覺,現下這樣慢了一拍,被人看着脫衣服,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猶豫着除了衣服,頂着某人的目光坐進浴桶,兩面卻已微紅。

任桑榆原本是坦蕩地邀他一起洗浴,沒想到看着清溪緩緩脫下衣裳,又面色帶粉地垮入水桶,心思立馬不坦蕩起來。膝蓋稍一動彈,便兩廂抵觸在一起,腳趾向前一丁點,就感覺到對方的羞赧與可愛。

虞清溪擡眼觸及桑榆火熱的目光,再聽了周圍時不時的爆竹聲響,便任由桑榆抓着他的手一步一步逼近。直到真正接納了他,虞清溪才悔不當初!這麽痛!這人大約是按照在幻境中的“經驗”,絲毫不知還有事前這檔子事!這是自己給自己挖大坑!

作者有話要說:

任桑榆本來就困了,打算就清清白白地沐浴睡覺,哪知虞清溪進來的方式不對,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興趣。虞清溪雖然會媚術,可心思是單純,性子是害羞內斂的。就這樣。。。第一次了。大家可還記得田紙酣調侃的“床單”一說?我特意安排他們真實情況下不用床單,且看後續,但願下次看到床單,你們會記得這個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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